“大小姐,那个叫茯苓的奴侍,样子凄凄惶惶,叫人看了可怜,也不知是遭了什么难,问什么也不说,奴婢从林府下人那里听说他以前是正君爹爹带去桑家的陪嫁,是从小看着正君长大的,情分非同一般,正君的许多事,他想必清楚,只可惜如今他那副样子,奴婢倒不好上去与人闲话。”
走出老远,听雪说起绮香阁屋门前行礼避让的茯苓,微微叹气。
上官芸看了她一眼,“他之后想必会跟去上官家,不必急于一时。”
听雪点点头,落后三步跟着,笑起来,“大小姐说的是,奴婢就是感慨那叫茯苓的奴侍有些紧张过头,见着大小姐,就跟见官似的,也不知在怕什么。”
听雪顿了顿,“不过,也许是受惊过度,所以才一有点风吹草动,才慌的不成样子。”
听雪说完,抬起眼,却见云墨阁的丫鬟出现在了林家,匆忙向这儿跑来,行礼后,气喘吁吁的将一份信呈上。
“大小姐,是京城来的加急信。”
上官芸抬手接过,拆开看完。
听雪,“大小姐,难道是那位又有难?”
上官芸微微摇头,“只是来打听一些事。”
“还好不是哪里又闹灾了。”
听雪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嘀咕,“只是,大小姐,那位怎么什么事都想着找您帮忙?她这样的,真的扶的起来吗?”
上官芸将信折起收回信封,递给听雪。
“登顶之路,本就艰难险阻,她成也好,败也好,于我,不过是以小博大,收好。”
“是。”
听雪接下,妥帖收起。
另一边,福延轩二老听见下人禀报宝贝外孙儿已经醒了的消息,当即吩咐人抬了肩舆,坐着就来了绮香阁。
内间,桑岑听见外间下人纷纷请安的动静,掀开被子,就要下榻。
林瞿箐扶着丫鬟的手先进来,步子快了几步,连声摆手,“岑岑,多什么礼,身子还没好全,折腾这些做什么,外祖母父是来看你,你要是为着这些破规矩,哪里又不好了,外祖母父怎么放的下心,快快,快躺回去。”
礼芜奚跟在妻主身后,扶着奴侍的手,一颗心早提的高高的,看见已经在扶宝贝外孙儿起身的茯苓,紧跟着吩咐,“茯苓,快让岑岑躺回榻上去。”
茯苓应声,将小公子安顿回床榻,退到一边。
林瞿箐走近,上下打量桑岑脸色,身后已经有丫鬟搬来椅凳,服侍她坐下。
林瞿箐坐在椅上,并没有安心多少,迭声问,“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下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礼芜奚径直在榻沿坐下,手抬起,手背贴了下桑岑的额,而后看了眼妻主。
“妻主没瞧见岑岑的眼睛红着吗?哪里是好好的?分明是受了委屈,不肯叫咱们两个老人家为他担心。”
“果真!”
林瞿箐登时眼睛紧盯宝贝外孙儿的眼睛,没一会儿,怒气说来就来。
“岑岑,告诉外祖母,是不是林家下人照顾的不尽心?还是林家有谁给你气受了?岑岑只管说出来,外祖母给你做主!看哪个没眼色的还敢欺负你!”
桑岑低了头,声音低低的,“爹爹的东西丢了。”
礼芜奚离的近,闻言立刻看向跟进来的知书,“都丢了什么?还不回话!”
知书神色一下慌乱,跪下地,“正君爹爹的遗物,奴侍收的好好的,奴,奴侍……”
知书着急的结巴,手忙脚乱的,膝跪着到了妆镜前,翻出匣子,打开,点了又点,眼睛急的都快掉泪,一再确定没有少后,瑟瑟缩缩的挪着膝盖,朝向已经冷了脸,耐心即将告罄的礼芜奚,“都,都在这儿……”
礼芜奚看眼身侧的奴侍,奴侍顿时上前,将匣子接了过去,呈给礼芜奚瞧。
礼芜奚看着熟悉的每一件首饰,也跟着眼热了热,帕子抿了抿眼睛,看向依旧低着头,已经开始掉泪的桑岑。
“岑岑,外祖父瞧着东西都在,岑岑是不是弄错了?”
“丢了,爹爹的遗物丢了……”
桑岑晃着脑袋,哭出了声。
礼芜奚与妻主对视一眼,实在疑心自己眼神出错,连忙吩咐下人抬了张小几案来,将匣子放在上头,正要一件一件往外拿首饰。
桑岑却突然激动起来,“将匣子给我,不许动里头的东西,谁也不许动。”
礼芜奚连忙安抚,连连朝着下人吩咐,“快快,将匣子拿来。”
一面,又看向桑岑,满脸慈爱的笑,“不动,不动,外祖母父也不动,岑岑乖,不哭嗷,外祖母父都不动,将匣子给岑岑。”
说着,接过下人又拿过来的匣子,搁在桑岑手心,又打开。
“岑岑,外祖母父年纪大了,眼神也许花了,实在没看出来少了,岑岑能不能告诉外祖母父,少了哪一件,外祖母父叫人给你找回来。”
礼芜奚语气宠溺又温和,看着桑岑,抬手抹去宝贝外孙儿脸上的泪,轻轻哄道。
至此,茯苓已经明白小公子的良苦用心,一下走上前,跪在了地上,俯身磕头。
“奴侍该死,是奴侍弄丢了主君的遗物,瞒报了老家主与老主君,请老家主,老主君责罚。”
礼芜奚放下手,视线看向跪着的茯苓,又看向妻主,二老这会儿总算搞清楚宝贝外孙儿是为着什么哭,不由心下皆是一叹。
礼芜奚感慨的同时,手去握桑岑捧着匣子的手。
“岑岑,思念爹爹,外祖母父也思念岑岑的爹爹,可是东西丢了,茯苓也是无心之失,不然外祖母父叫人责打茯苓,给岑岑出气?”
桑岑一下抬起眼,眼泪大颗大颗的掉。
“才不是,才不是什么无心之失,是有人从茯苓手里抢走的……”
“什么!”
林瞿箐拍了下扶手,“谁那么大的胆子!外祖母叫人去报官,一定叫人给岑岑找回来。”
“呜呜呜呜呜……”
桑岑眼睛睁的大大的,泣声不止。
“怎么了,怎么了……岑岑可是不满意?”
礼芜奚心疼坏了,捧着宝贝外孙儿的脸直抹泪。
桑岑松开匣子,一下扑进外祖父的怀里,哭的伤心欲绝。
礼芜奚连忙轻拍他的背,看向妻主。
林瞿箐接收到夫郎的目光,向前倾着身子,立刻问,“岑岑,外祖母将人抓来,给你出气好不好?”
桑岑哭的一抽一抽的,眼睛湿湿的看向外祖母。
林瞿箐心都化了,坐直身,拍了下扶手,“外祖母说话算话!”
桑岑,“我,我要亲自去抓。”
“这怎么行!”
礼芜奚与林瞿箐齐声反对。
桑岑扁了下嘴,眼泪一颗一颗的往外掉。
林瞿箐心紧了紧,看向夫郎,礼芜奚瞪了妻主一眼。
林瞿箐,“不然,外祖母拨得用的人手给岑岑,任由岑岑指派!外祖母绝不过问!”
内间气氛静了静。
桑岑眨了下眼,眼睛红通通的看着外祖母。
“真,真的吗?”
林瞿箐哪能再反驳,握了下扶手,掷地有声,“真,以后外祖母最得用的卫队就奉岑岑一人为主,外祖母也干涉不了。”
桑岑止了泪水,从外祖父怀里退出来,这才破涕为笑。
“外祖母父待岑岑真好。”
林瞿箐脸上板正的神色消失,也笑起来。
“岑岑那么乖,外祖母父哪能舍得岑岑受一点点的委屈。”
礼芜奚轻戳了桑岑的额,嗔道,“真是个鬼灵精,讨了林家最好的卫队去,可算消停了。”
桑岑弯了下眸,不躲不避,“外祖父知道,还由着外祖母给我,外祖父也是岑岑的帮凶。”
礼芜奚轻刮了下宝贝外孙儿有些哭红的鼻子,笑了声,“谁说男儿家不能有卫队,外祖父就是要给岑岑最想要,也最好的。”
说着,礼芜奚去掖被子,“这几日,仔细着些,好好养着,外祖父想看到岑岑好好的,不然外祖父会担心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知道吗?”
“嗯。”
桑岑点头,乖乖的靠上软枕。
礼芜奚放了心,正要起身,余光却瞧见侧翻了的匣子里掉出了一张纸。
礼芜奚身子霎时一僵,目光一瞬凝住。
桑岑顺着外祖父的视线看去,立刻想要伸手去拿,手才探出被子,就被外祖父摁住,强势的拿走了那张折起的纸。
“妻主。”
礼芜奚神情严肃,将纸递向妻主。
林瞿箐目光下移,微微疑惑的眼睛,瞳孔骤缩,一把接过。
桑岑,“这只是妻主与我闹的玩笑,外祖母父,你们,你们别当真。”
林瞿箐一巴掌将摊开的和离书拍在几案上,重的仿佛敲在所有人心头。
“玩笑!和离岂是玩笑!”
知书跪在地上,心里一咯噔,看向露出害怕神色的正君,手指抓了抓衣摆,咬了咬牙,梗着脖子,抖着声音,出了口。
“是,是家庙传出的流言,然后,然后大小姐才……”
“荒唐!”
林瞿箐一下起身,看一眼那张和离书,只觉火气蹭蹭的压不住。
她来回踱步,最后冷厉的眼神射向已经汗湿了衣裳,提心吊胆的不行的知书。
“什么流言!值得她上官芸如此待我的宝贝外孙儿!”
知书吓的直掉眼泪,但谎话已出口,为了正君,不圆不行,看着林瞿箐的眼睛,颤颤巍巍的回,“易,易先生抱着正君从火里出来……”
林瞿箐脸皮抽搐,神情彻底难看下来,一脚踹翻几案。
“好你个上官芸!道貌岸然,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我的宝贝外孙儿岂容你糟践!”
礼芜奚冷静的起身,“妻主,事到如今,要紧的是岑岑。”
林瞿箐深吸一口气,看向红着眼睛,落泪的宝贝外孙儿。
“别怕,外祖母给岑岑找个更好的妻主。”
桑岑呜咽出声,在床榻上,跪下,头磕在榻沿。
“外祖母父,岑岑只想,只想与妻主在一处,岑岑不想与妻主分开,死也不想,死也不想!”
桑岑的头一下一下磕着。
礼芜奚与妻主沉默下来。
良久,礼芜奚去扶桑岑。
桑岑抬起头,颊腮全都是泪。
礼芜奚叹息着去抹他的脸,“越是如此,岑岑便越是会被妻主轻视,外祖母父可以答应岑岑想回妻主身边的请求,可是这个教训,外祖母父不能不给上官芸瞧瞧,说什么也得让她知道外祖母父的岑岑不是她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桑岑握上脸旁的手,眼睛里盈满泪,“外祖父……”
礼芜奚收回了手,没有丝毫动容的转身看向妻主。
林瞿箐阖了下眼,冷着声下令。
“来人,请上官大小姐出府,没我的命令,不许上官家任何人,再接近林府半步!”
“是!”
丫鬟退了下去。
然后,二老安抚了宝贝外孙儿几句,什么也没松口的出了绮香阁。
茯苓跪在地上,看向已经傻了的知书,吩咐他去端水来,伺候正君洗梳。
知书抹着泪,磨磨蹭蹭的出了内间。
茯苓关上屋门,近到床榻前,跪下,红着眼睛,满目不解。
“小公子,这样一来,您不是见不到上官大小姐了吗?”
桑岑抱起膝,侧脸压在衾被上,眼泪无声的流。
“只有这样,我才能躲开妻主的视线。”
“小公子是想……”,茯苓一惊,越发压低了声。
桑岑眼睛里含起笑,“去桑家送信,告诉母亲,我和离的事。”
茯苓跪直身子,“万一家主去寻上官大小姐呢?”
桑岑抹去泪,坐直身,靠上软枕,垂眸轻笑,“她才舍不得得罪妻主。”
桑岑说着,抬眼看向茯苓,眼里满是冷嘲,“她甚至不敢来林家,只会催我回去,听她的教训。”
茯苓跪坐下去,“小公子……说的是。”
桑岑弯眸,“可这也不是件坏事。”
桑岑视线移向匣子,将它拿起。
茯苓连忙帮着将首饰一件件的放回匣子里,而后接过盖上的匣子,转去放回原处。
再之后,茯苓扶起倒下的几案,捡起和离书,走到床榻前。
“小公子,这和离书……”
桑岑闭上眼,“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