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威山庄,泉溪亭,流水潺潺从山顶直挂而下,周遭鸟语花香,两道身影穿花拂柳,走至附近,向亭中眺望。
“阿弟从俆府回来就这样,表姐可知是何缘故?”
与亭中醉酒,枕臂酣睡的人影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侧向身边同行的俆彗。
俆彗咳了一声,眼神从亭中收回。
“表妹有所不知,表弟他心有所属,表姐也是近日才发觉,恰好鸾玉又在此时与夫郎和离,如此良机,表姐自是想借机撮合,全了表弟这份痴心,哪成想鸾玉与他夫郎不知打的什么哑谜,和离书都给出去了,偏生还藕断丝连,半点不见生疏,也怪表姐事先未曾打听清楚,叫表弟亲眼瞧见,期望落空,这才造成如今局面。”
叶宿缈眉心蹙起,“上官芸和离了?”
俆彗嗯了一声,有些尴尬,“我这好友人品相貌俱是极佳,与表弟相交甚久,表姐敢担保,她绝无越矩之行,一直以来,表姐也是真没发觉表弟还藏了这心思,若不然,当初上官家办赏花宴,表姐说什么也得将人带过去,怎会叫表弟……”
“表姐。”
叶宿缈突然出声,目光看向亭中醉红脸,眼角犹带泪痕的阿弟,手背在身后,微微握紧。
“上官芸是何为人,我不在意,但阿弟为她萎靡至此,她便是再无过错,也绝不无辜。”
俆彗咽了咽喉咙,看着叶宿缈侧脸,神情冷淡,眼底却掩藏盛怒的模样,无奈的叹口气,摆摆手。
“罢了罢了,就知道你宠表弟,我与你争执这些也无用,不过,表妹。”
俆彗抬手拍了拍叶宿缈的肩,“情爱之事,本就没有道理,成了,皆大欢喜,不成,看表弟这般偷偷躲起来伤心的模样,应当是不想你与姨母姨父担心,所以,依表姐看,你最好还是别戳破表弟,让他自己缓过去吧。”
叶宿缈斜眸,凝了眼俆彗,抬手拂开她的手,“表姐,想多了,我怎会有空闲告诉母亲爹爹这些。”
叶宿缈说罢,掉头往回走。
俆彗笑了声,点了点头。
“也是,你还要一心扑在读书上,准备春闱呢,不知表妹准备的如何了?可有把握高中?”
俆彗抬步跟上。
叶宿缈答了几句,便明言要去书房读书,丢下俆彗,自己走了。
俆彗落在后头,摇摇头,伸展了下两臂,“赶路赶了两日,实在疲乏,还是去泡个汤浴,再寻表弟说话吧。”
招了个路过的丫鬟,吩咐带路,俆彗离开了花园。
叶宿缈去而复返,从花墙后走出来,目送表姐远去,转步又去了泉溪亭。
亭中,石案上躺倒了几个酒壶,一壶搁在叶宿白手边,叶宿缈拿起,放到一边,坐在了叶宿白身侧,拿出帕子,拭去阿弟眼角的泪。
“阿弟有那么好的身手,用阿姐的身份,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不好吗?”
叶宿缈看着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眼神里带着憧憬。
“阿弟可以不用像闺中的那些公子,被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也无需嫁人,与妻主的小侍通房争夺妻主的欢心,永远可以用阿姐的身份作护盾,成为阿姐想看到的样子,被阿姐仰望,不好吗?”
叶宿缈收回手,唇角带起抹笑。
“阿弟,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一直一直,光鲜耀眼的活下去,阿姐喜欢看到这样,你明白吗?阿弟。”
风里带着花香,湿润且甜腻,一只蝴蝶撞上蛛网,扑腾着翅膀,离沾着露珠的鲜花不过一寸的距离。
叶宿缈脸上的笑忽而淡了下去,眼睛盯住沉睡的阿弟。
风将她的发丝吹起,散在颊边轻晃。
叶宿缈手拢住帕子,攥起。
“阿弟,情爱不适合你,你已经拥有旁人羡慕却无法拥有的一切,你不该放弃,谁都不能让你放弃,母亲爹爹是,上官芸亦是。”
叶宿缈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打开,倒出一丸药,吞进口中,仰头咽下,拿着瓶子在眼前,注目良久。
“阿姐不允许有例外。”
泉溪亭中,叶宿缈站了起来,招了远远跟着的丫鬟上前,接过披风,盖在了叶宿白身上。
丫鬟青珠低了眼,“少庄主,庄主请了名师来府,已经安排在客院了。”
叶宿缈不在意的嗯了声,“叫人来收拾这里,记得动静轻些,还有让膳房备上醒酒汤,和一些解酒的吃食,公子要是醒了,就说我吩咐的,要他务必用一些,都记住了吗?”
“是,奴婢记住了,少庄主放心。”
青珠躬身应道。
“回天一阁,叫人请先生过来,不能白费了母亲一番心意。”
叶宿缈迈出泉溪亭,踱步往自己院子走去。
“是。”
青珠退了下去。
即刻便有十余人现身,离叶宿缈三十步的距离,跟在叶宿缈身后。
到了天一阁,这些人又散开,无声无息的融入阁内。
叶宿缈坐在书案前,闭目,指尖叩着书案。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青珠回来复命,先生跟着进了书房,向叶宿缈行礼。
“少庄主。”
“知道该怎么做吗?”
叶宿缈睁开眼。
先生揖手,“知道。”
叶宿缈满意颔首,看向青珠,“吩咐府里,近日我要准备春闱,需闭门苦读,除先生外,谁也不许出入书房。”
“是。”
青珠领命。
叶宿缈扭头望向窗外,“天色不早,等夜幕暗下,就准备出府。”
“是。”
青戈端茶上来,应声道。
是夜,十二辆马车驶出神威山庄。
过了两日,桑家门房便接到了帖子。
门房打开看了眼,又看向腰间挂着刀的青戈,客气回话,“这位女侠,桑君郎嫁进上官家,已有三年,女侠若要求见,得去上官家递帖,您来桑府,算是找错地方了。”
青戈皱了下眉,并不接门房小心翼翼递回的拜帖,只问,“贵府难道不知上官大小姐已与夫郎和离之事?”
门房张了张嘴,神色惊讶,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何时的事?府里没收到这样的消息,女侠从何得知?莫不是在说笑?”
青戈肃容,扯出一截刀身,“谁有闲心与你说笑?”
门房白了脸色,手一哆嗦,拜帖掉在地上,又连忙蹲身捡起,双手奉上。
“桑君郎真不在桑府,不如女侠去别处寻寻。”
青戈盯了眼门房头顶,扯回拜帖,转身大步离去。
门房额间冷汗密布,连连抹额,忙不迭的走进府里,向管家报信。
很快,兆月院就收到了消息。
赵兰庭失手打翻金丝燕窝,对着幼女的笑都僵住了。
“爹爹,爹爹,爹爹……窝窝,窝窝。”
不满一岁的孩子歪在爹爹腿上,靠着爹爹,着急的挥舞双手。
赵兰庭失着神,贴身奴侍连忙上前抱起小小姐,交给乳爹,让人退出去。
“主君,您莫慌神,桑君郎便是和离,也没回桑府来住,想来不会与主君对上,再说,便是回来住了,主君手里不是也有了桑君郎的把柄?主君又何必担心桑君郎是什么脸色。”
奴侍拿着帕子,边擦拭,边安慰。
赵兰庭这才缓过神,平稳气息,“对对,桑岑便是知道香儿不是桑家的种,又如何,他给他母亲下绝嗣药的证据,如今可拿在我手里,桑岑他怎么敢说破这件事?对,我不能慌,不能慌。”
赵兰庭说着,握住奴侍的手,“你说,桑岑他怎么就和离了?莫不是上官大小姐终于厌弃了他?”
赵兰庭忍不住唇角翘起,想笑,又连忙忍住。
“你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别是谣传,叫我白高兴一场。”
“是,奴侍一定为主君打听仔细了。”
贴身奴侍也止不住笑起来,忙应了。
“对了,还有妻主那儿,这事务必瞒着,别舍不得上官家这个姻亲,上门找去讨说法去,真叫妻主给挽回来了,到时候咱们倒被桑岑给看笑话了。”
赵兰庭末了交代道。
贴身奴侍连连点头,“主君放心,桑君郎既不归家来,要家主做主,那就别怪咱们叫他在府里孤立无援。”
桑府外,青戈回到马车旁,拱手回禀,“少庄……”
“出门在外,我既着了阿弟的男儿家装扮,便唤我公子,可明白?”
马车里,叶宿缈的声音传出。
青戈当即应是。
“公子,桑岑不在桑府。”
叶宿缈,“不在桑家?”
马车里,叶宿缈将吃的子丢在棋盒盖上,“那就是在林家。”
“公子的意思是,咱们眼下就去林家递帖?”
青戈低下眼,问道。
叶宿缈勾起抹笑,“林家是桑岑的外祖家,真上门,可未必见的到人,换张拜帖,就说故人请他一聚,他瞧见拜帖上的戳记,自会来赴约。”
“是。”
青戈退下去。
十二辆马车浩浩荡荡的驶向一处客栈。
扈从大手笔的砸了金子,小二顿时去请掌柜,而后客栈内的住客全数被清了出去。
偌大的祥安客栈一下安静极了。
叶宿缈戴着顶从头遮到脚的幂篱,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客栈。
小二看出一行人非富即贵,想要殷勤伺候,讨些赏钱,却被扈从拿刀抵住喉咙,给斥退了下去。
“尔等莫要来碍公子的眼,这里无需你们,都离远些。”
扈从身高体壮,神情一看,就是见过血的,小二不敢造次,连忙告罪后退,扈从掏出一袋银子扔过去,“看好客栈,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是,是。”
小二惊慌的神色,一下喜笑颜开,忙不迭的应着。
拜帖送去林家后,听雪就将这事禀报给了上官芸。
“故人?”
“是,拜帖上是这么写的,还有个极特别的戳记,奴婢瞧着,倒与神威山庄的徽记有些相似。”
听雪看着大小姐的神色,斟酌着禀道。
上官芸侧眸,窗外的桃花飘进来,飞过她的肩侧,落在书案上。
听雪明白了意思,连忙拿笔,描了戳记样子出来,举起,展开在大小姐面前。
上官芸眸光微凝,有片刻的沉默。
听雨笑起来,“这不是神威山庄那位从不露面的公子的私印?听雪,你忘记了不成,有一回叶少庄主来上官家,天色有些晚了,大小姐要请人小住一晚,叶少庄主就被突然送来的一封家信给叫走了,信上可不就盖着这戳记。”
听雪张大眼,连忙看眼自己的画。
“还真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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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