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梁县最宽阔的一条街上,正热热闹闹地在办喜事。
娶亲的是县城中颇有名望的富商员外之家。
眼下天色还早,天边乌云密布,李家门前却铺着长长的红绸,上上下下忙作一团。
一片和乐之象。
院中往来的大多是下人仆从,虽说李员外在卞梁县中友人颇多,但眼下方才辰时,宾客都还未至。
来来往往的下人俱皆面露喜色。今日娶亲之人乃是李家唯一的少爷,虽然痴傻但自小备受宠爱,李员外发话为贺喜事府中大大小小的管事下人皆有赏赐可拿。
因此府中下人都是卯足了劲表现,力求要让傻少爷的亲娶的顺利。
而一片喜庆中,后院不起眼的一处偏房里严亦书看着眼前喜服脸色铁青。
旁边站着的是把他卖到这里的人牙子,人牙子可憎的话响在严亦书耳边。
“这李府可是远近闻名的富户,李老爷仁义之名在咱们卞梁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嫁给李家少爷那可真真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虽说你过去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但那也都是过去了。严小少爷呀,你如今被严府除名,早已不是风光的严家少爷了。要知道若不是李老爷善心买下你你可是要入那倌馆之中,充为贱籍的嘞!”
陶金珠说了半天也不见眼前之人应声,只得恨声道,“今日这亲你是必然得成,老婆子我奉劝你赶紧穿好嫁衣,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严亦书任她在那说天说地,巍然不动。过了好一阵子,陶金珠见其油盐不进,也只得恨恨地出去搬救兵了。
等她出去之后,严亦书青白着一张脸后退了两步瘫倒在榻边。
昨日还是风光无限的富家少爷,一朝沦为猪羊任人宰割,没人能若无其事。
方才在人牙子面前,他也不过是硬撑罢了。
严亦书本是府城里大户严家的少爷,自幼流落乡野,好不容易被认回本家后本以为能荣华富贵了,岂料严家竟是虎狼窝。
他那老爹宠幸后院姨娘,生了一个只比他小上一岁的二少爷。
严亦书与这便宜弟弟以及后娘斗智斗勇数年,期间赢多输少却碍于偏心眼的父亲回护总是不能把那娘俩斩草除根。
以至于棋差一着着了道,被那披着羊皮的庶弟陷害。
除名。
逐出家门。
严亦书的庶弟狼子野心已久,比他还要清楚斩草不除根的坏处。趁其病要其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绑了严亦书,将其卖给了人牙子。
想到此,严亦书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他那二弟平日里惯会做小伏低,装的一副蠢笨至极的模样让严亦书对其放松了警惕,把主要对付的人当做那柳姨娘。
直至落入圈套之前,严亦书都没想到他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人牙子本要将他卖入倌馆,没想到半途被这李员外截住。
李员外之子,严亦书曾在府城见过一面。那时候自家父亲宴请生意伙伴,这傻少爷见到严亦书直接就走不动道了。那时候严亦书还是风头无俩的严家少爷,自不是区区一个员外之子所能肖想。
严亦书没想到,时隔两年之后,他竟会落到如此境地。
龙游浅滩遭虾戏,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严亦书想着,将手覆上自个的脸。
就是因为这张脸。只有毁了这副容貌,他才有机会脱离李家,也不再有陷身倌馆之危。
陶金珠出去已有半刻钟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带人过来。
严亦书思及此,用力地握了握手。他手里攥着一只茶杯是刚刚从桌上顺来的。
茶杯被狠掷在地,四分五裂。
外面嘈杂的脚步声传来,严亦书再不犹豫抓起一片碎瓦往自个脸上用力一划。
剧烈的疼痛袭来,伴随着陶金珠一声尖叫,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忙乱之中。
跟在陶金珠身后进来的正是李员外,此刻脸上阴晴不定,“去请大夫。”
县里的医馆离李家很近,但来的并不是李员外熟悉的老大夫。
跟在管家身后走进屋中的青年个子很高,看着孔武有力。
管家上前禀报,原是老大夫被知县大人府上请去为其家眷瞧病了。眼前的青年正是老大夫新收的关门弟子,梁青。
李员外笑呵呵地看着梁青道,“梁大夫圣手,小梁大夫身为其关门弟子想必也医术不凡。内室里是我儿新娶的夫郎,昨个被误入家中的蟊贼伤着了,还要劳烦小梁大夫给瞧上一瞧。”
梁青点点头,随着管家进了内室。
内室之中挂着帘幕,严亦书躺在床上,忍着脸颊上剧烈疼痛,皱眉看向欺身过来的人。
这一看之下,不禁心神俱裂。
而梁青也看到了床上之人面,心中震惊并不比严亦书少。
“小书……”极度震惊之下他不由喃喃出声。
“什么?!”一旁的管家并没有听清。
梁青骤然回神,也在瞬间想明白了眼下情形。他是来给李员外的傻儿子刚娶的夫郎看伤的,而眼前之人就是那傻少爷的夫郎。
想明白了这一层,梁青心中骤然涌起一股酸涩。
但眼前情势明显不是能让他犹疑之时。严亦书脸上被划开了一道极长的口子,正淅淅沥沥往下淌着血。
那伤口看着太过可怕,让梁青没有心思再去想其他的了。
梁青仔细检查过后,心中大石方才放下。
一旁的管家见他看过了伤,连忙上来问道,“伤势怎么样,可能治好?”
梁青正要开口,一只苍白细瘦的手伸了过来。
严亦书面露恳求之色。他脸上仍旧泛着刺骨的疼说话声音几不可闻。
梁青趴下去,凑到人嘴边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梁青掀开幕帘,跟着管家来到外间,向李员外回禀严亦书伤情,“少夫郎脸上伤势治倒是能治,但即使治好以后也免不得要留下伤疤。”
李员外听及此,眉头紧锁,“就没有法子能不留疤吗?银钱不是问题只要能不留疤痕就行。”
梁青脸上满是为难之色,“这……伤势实在太过严重。”
李员外冷哼一声,明显动了气。
陶金珠见此,凑上前道,“李老爷,左右少夫郎的伤已经这样子了,不妨让小梁大夫先行诊治。”
想到梁青毕竟是老大夫的弟子,李员外面色有所缓和,“那就劳烦小梁大夫每日里来此,老高。”
李员外说着,朝一旁的高管家示意。
高管家上前,递上一只荷包。
梁青掂了掂,分量不轻。这里面除了诊金,应当还有给他这老大夫的关门弟子的打赏。
老大夫圣手之名在扬州府广为流传,梁青自打成为其弟子后收到的打赏着实不菲,对此已是司空见惯。
他伸手便将荷包揣入了怀中。
眼下刚与小书重逢,又是这么个情势只怕还有的麻烦。
是该好生存些银两备用才是。
表面梁青与严亦书并不相识,因此收下荷包后便向李员外告辞。
梁青走后,李员外并没有在屋中多待交代了两句便出了屋子,陶金珠与其一同出去了。
待走到外面,陶金珠凑上前伸手奉上一锭银两,“李老爷,此番事儿俺没有办好这银子……”
李员外看她一眼,面上看不出喜怒,“谁能料到那人竟刚烈至此,也怨不得你。”
话虽说的漂亮,但银子还是伸手接下了。
陶金珠见他将银子接下,松了口气。别看这李员外平日里在外面一副和善的老好人模样,陶金珠可是清楚,那只是表面。
因着与其打过数年交道,为其办事,她再清楚不过李员外的阴狠无情。
这事情没办好,赏赐的银子她可万万不敢留。
从李府离开之后,梁青摸黑回到了回春堂。
这回春堂是其师傅所开,因着老大夫名气颇大,白日里人流如织。
眼下入了夜,四周静谧无声。
梁青拿出钥匙打开铺门,熟门熟路地点上油灯。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师徒两人平日里行医所用之物。
他走到最里面的药柜之前,为严亦书抓取外敷的药。
蛇黄子、艾叶、三七、马齿苋……俱是医治外伤的草药。梁青伸手将几种草药一一放入?药臼,放好之后并没有开始捣药,而是抬步来到最靠里的药柜旁边。
这处药柜里面仅放着六七株风干草药。梁青拿出两株,与其余几种治伤的药一同放入?药臼之中。
捣好之后,梁青又将捣好的药泥用油纸他包裹起来。
然后看着药包愣愣出神。
一别经年,严亦书长高了,也瘦了,形貌与小时候大不一样。
一开始梁青并没有认出他,是看到了他做出的手势才认出了人。
那手势还是梁青教给他的,自是再熟悉不过。
他与小书本是相依为命的孤儿,他们分离后严亦书就回到了严家,成为了荣华富贵的富家少爷。
梁青不知道严亦书怎么会来到卞梁,还被逼迫着嫁给一个傻子少爷。
但既然遇见,遇难的又是小书他就绝无不问之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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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