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蘅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发挥,哭声都停在了嗓子里,试探着向前伸手,哑声道:“世子?”
醉兰从边上商铺里跑出来,步伐凌乱,梨花带雨:“小姐,小姐您没事吧……奴没有护好小姐,奴该死。”
现在知道小姐了,刚刚小姐都快被扎成刺猬了。
云蘅攥紧了喜帕:“我无事。”
“沈二小姐无事就好。”射箭之人领着一队锦衣卫而来。
云蘅向着出声之人欠身行了一礼:“多谢大人。”
“不敢当,今日之事是锦衣卫巡查不当,护卫不及,我等定会给沈二小姐一个交代。”
他眼眸一转,看向倒地的傅宥霖,“梁世子晕过去了,我等护送您吧。”
云蘅感激道:“多谢。”
于是一场婚礼浩浩荡荡地开头,匆匆忙忙地收尾。
身着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接替轿夫抬起了花轿,晕过去的新郎官坐在轿子里,反倒叫她个看不见的新娘骑着马走在前头。
事发突然,世子府也是措手不及,原先欢天喜地等着迎新人,却先迎来了候命的大夫。火盆自然是跨不了的,新郎都是让人给抬进去的。
云蘅觉得世子都这样了,自己显得就太过冷静了。于是颤着腿,刚一下马就要栽倒过去,让醉蓝给结结实实地扶住了。
下人们问她这个未来主母应该如何,云蘅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无奈只能也让人抬了进去。
拜堂就拜不了了,好在傅宥霖并无父母高堂在场,宾客们也并不是为了祝福来的,有酒喝酒有肉吃肉,看了好一场闹剧,添足了茶余饭后的闲话,于是拍拍肚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当天夜里,云蘅独自一人坐在榻上,盖头早不知道丢到哪去了,她透过眼上的红纱,看见屋内的龙凤红烛爆出一个火星。
方才管家来过,说是世子醒来还挂念着夫人,但实在病体不支,先在书房歇下了,也请夫人早些休息。
云蘅知道这个世子绝非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简单,市井传言机关城惨案为北梁所为,她虽不信,但或许可以从傅宥霖身上入手。
——
书房内。
傅宥霖面无表情,苍白的指尖叩在楠木矮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面前跪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俱是低垂着头。
傅宥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大婚之日当街行刺,哪个猪脑子想出来的主意?”
右边的少年看着年纪尚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煞是可爱。但他此时面容严肃,膝行上前一步,道:“路化自知办错了事,已经去领罚了。”
傅宥霖“嗯”了一声,没再继续开口。
左边的女人沉不住气了,忿忿道:“可是主君,大昭皇帝莫名其妙要您娶妻也就算了,但那沈璋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庶女,居然还有眼疾,实在是欺人太甚!”
傅宥霖不冷不热地警告道:“苏溢。”
苏溢不情不愿地告罪:“是,属下多嘴。”
“我刚入京,还未站稳脚跟,你们不该如此莽撞。那沈芷然毕竟是相国之女,不管沈璋如何想,只要这层关系不断,于我们未必没有助益。”
傅宥霖话锋一转,看向右侧的少年:“路化伤得怎样?”
少年沉声道:“那一箭虽未伤着手筋,但也需要休养好一阵了。但奇怪的是,他脚上有一圈并不起眼的伤口,像是用极细的丝线捆出来的。”
“这倒是有点意思。”傅宥霖哼笑一声,“看来我这个夫人不简单啊。”
苏溢疑惑道:“主君怎么确定这是沈芷然做的?”
傅宥霖挑眉:“你不觉得奇怪吗?”
路化武功不低,想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盲女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今日却像中了邪似的失了准头。
苏溢撇了撇嘴:“属下还以为他终日寻花问柳,终于是肾亏到拿不动剑了。”
傅宥霖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北梁那边怎么样了?”
说起正事,苏溢立马正色起来:“战败对国君打击巨大,太医院那边的消息,说国君许是撑不到来年开春了。”
傅宥霖沉默下来。
大昭皇帝昏庸无度,仅因为宠妃喜食葡萄就要求北梁割让三城用于培育葡萄,北梁不允便派兵强攻。
北梁国力不济,硬撑数月还是战败,不仅割城赔款,还送了国君唯一的幼子入京。
“苏溢,北梁的情报网转交给路化,从今日起你留在这里。”
“是。”
“乌循。”傅宥霖捂着嘴咳嗽两声,脸色越发苍白,“明日你和路化一同回去,务必保住他的命。”
“主君不可!”苏溢抬头,“乌循走了您怎么办?”
少年虽没说话,但他眼里亦有担忧之色。
“我不要紧。”傅宥霖抹掉唇边的血迹,“他不能死,他若一死,北梁就要乱了。”
如今北梁外忧不解,内乱不断。国君年老体弱,底下有的是人虎视眈眈,他却远在敌国什么都做不了。
想到这里,傅宥霖又是一阵咳嗽,嘴角血渍触目惊心。
——
云蘅难得睡了个好觉,原本她该早起去给公婆奉茶,但她公婆远在北梁,于是端了茶盏去寻傅宥霖。
醉兰扶着她往书房走。
她脸上又系回了白绸,两日过去倒也习惯了,只是走得稍微慢些。
傅宥霖已经起了,正在窗边练字。
云蘅将茶盏搁在书案上,柔柔弱弱地开口:“世子今日可有好些?”
“夫人称我宥霖就是。”傅宥霖接过云蘅的手,扶着她坐下,“都是些陈年顽疾了,受不得风,让夫人见笑了。”
“宥霖。”云蘅抬起脸朝向他的方向,“我略学过些医术,可否让我为你把个脉?”
“自然可以。”说着就将手腕递到她的手下。
脉沉细无力,确实是久病之象。
他居然不是装病吗?不过也是,他借病闭门不出,宫里多次派太医来给他诊脉,他若没病,那就是欺君了。
“我听闻夫人之前一直养在山庄里,怎么有空学了医术?”傅宥霖突然开口,话里带着探究。
云蘅收了手,浅笑道:“久病成医罢了,不足挂齿。”
说着便起身:“宥霖的病需要静养,我就不多打扰了。”
“夫人请。”
云蘅攥着手往回走。
这傅宥霖果然不是个好糊弄的,贸然套话可能会被他察觉。现在她还需要这个身份留在京城,要尽量避免和他的接触。
各类案件都由刑部归档封存,看来她得找机会去趟刑部。
——
三日归宁。
傅宥霖借口身体不适,只派了管家与她同去。
云蘅刚一出门,就见着那女管家迎出来,搀着她的手扶她上轿。
“世子吩咐,苏溢今日陪夫人归宁。”
步伐轻盈,是个练家子。
云蘅便知是自己露了破绽,傅宥霖找人来监视她来了。
沈璋今日当值不在府中,云蘅便径自去给老妇人请安。
还未踏入院中,就有不长眼的冲了过来。苏管家还在一旁,云蘅只能任由来人将她撞到了地上。
苏溢顿了一下,才过来扶她:“夫人,您没事吧?”
云蘅摇了摇头,正想站起来,就听对面传来少女的质问:“你就是沈芷然?”
听这话,来人大概就是沈芷柔了。云蘅理了理衣袍,向她行礼:“长姐。”
对面不知在想些什么,云蘅以为她又要发难,都准备好了哭几下引老妇人出来,就听沈芷柔憋了半天,竟憋出一句:“撞到你,我很抱歉。”
又找补了一句:“你自己不知道看路,不能怪我。”
说完才看到云蘅眼睛上蒙着的布,自己把自己气了个面红耳赤,跺了两下脚,哼了一声跑开了。
云蘅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先进屋去给老妇人请安。
这一下就聊到了日落,云蘅借口说想在府中住一晚,让苏溢先行回去。
苏溢并无不可,当即就说明日再派人来接夫人。
夜深人静,云蘅院中已经息了灯,她仔细听了听,隔壁并无动静,醉兰已经歇下了。
于是云蘅摘下脸上的白绸,飞身一跃上屋顶,悄无声息地出了府。
白日出门时她留意过刑部所在的位置,这次过去得心应手,避开巡逻的侍卫就进了存放档案的屋子。
屋内幽暗,柜子上摆满竹简和书册,云蘅不知道摆放规律,找起来颇为费劲。
她借着月光看得头昏脑胀,忽然瞥见墙上青玉雕刻的狮首,那眼球透着幽黑的光。
材质不同,那眼球可以活动!
云蘅猜测墙后还有暗门,她找了许久也不见任何关于南疆机关城的记载,只能心怀忐忑地靠近那青玉狮兽。
可谁知还没等她触上狮首,就有一声机关触动的声响,云蘅暗道不好,立刻贴上柜子躲开身后飞来的短箭。
等一波箭雨停下,云蘅从柜子后出来。这里的动静马上就会引来巡查的侍卫,不可多久,她遗憾地看了一眼墙上的狮首,还是出了门。
云蘅沿着廊下向僻静处走,正想找个位置翻墙出去,边上的门突然就开了,一只手伸出来将她拉进屋内。
那人的手捂着她的嘴,紧紧贴在她身后。云蘅瞬间有些慌乱,握紧手中傀儡丝就要往后刺。
却听那人在她耳边轻笑开口:“夫人不是归宁吗,沈相国什么时候在刑部也置办了宅子?”
是傅宥霖。
云蘅脑中飞快想着该如何解释,傅宥霖却握住了她的手,道:“噤声。”
屋外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好一阵才消停。
等一切归于平静,傅宥霖才放开她,开口道:“好了,夫人解释吧。”
“我半夜起来看月亮,但对京城不熟悉,一时竟迷了路。”
这话就纯属胡说八道了,且不说她现在还是个盲女,就说迷路,也不可能迷到层层防护到刑部来。
但她现在人赃并获被抓个正着,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傅宥霖爱信不信。
没想他竟若有所思地点了头:“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