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宁秋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还梦到与裴华丰一块吃饭的混乱场面。
她没见过裴华丰,梦里的裴华丰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即便如此,也不影响她深切感受那种场景下的紧张与局促。
半梦半醒间,她挣扎煎熬,好不容易挣脱梦境的束缚,睁眼只感觉浑身黏腻,整个人都有些虚脱了。
大冬天的,身上有汗若是不及时清理很容易染风寒,宁秋幽幽叹了一口气,起身摸黑烧热水。
她以前和阿爹一块生活,接触的都是家境相当的人,邻里街坊敬重他爹,相互间没那么多讲究。
裴华丰不一样,那是裴家的大少爷,京城还有贵人族亲,在平州城算是有权有势的人家了,知府大人都要以礼相待,非普通小老百姓所能比。
换作以前,她根本没机会接触这样的人,就是路上见一面,都很难得。
宁秋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不争气,还没开始吃饭,就紧张焦虑到这种地步,实在上不得台面。
她一边做事一边唾弃自己,再碎碎念安慰自己,鼓励自己。
不过是吃一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人,两只眼睛一张嘴,冲就完了。
“宁秋啊宁秋,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大大方方,不能丢周大哥的脸。”
宁秋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压根没注意到门口何时来了人,嘀咕声一落,耳朵突然接收到男子的闷笑声,将她吓了一大跳。
她慌张回头,见来人是周砚才放心,不过心跳速度就没那么快平缓了。
“你干嘛呀?”宁秋有些恼,气呼呼骂道:“乌漆嘛黑走路没声就算了,都到门口了也不说话,是想吓死我吗?”
周砚没想到她如此大反应,讪讪地摸摸鼻子,尴尬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官府干嘛?”
宁秋心里憋着一股气,想也没想直接回怼,怼完她就后悔了,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没法再收回来。
她动了动唇,冷哼一声别过脸,一个劲往土灶里塞柴火,试图用忙碌的假象掩盖自己当下的不自在。
好一会儿过去,她也没等到周砚的下一句话,倒是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心中不由紧张起来。
周砚缓步走进厨房,屈膝蹲在宁秋的身边,高度与坐在矮凳上的她持平,看她眼神刻意躲避,一言不发,如同一只小鹌鹑,顿时哭笑不得。
方才怼的那么干脆,还以为她多厉害,原来是色厉内荏的空架子。
他笑道:“秋秋说的对,道歉有用还要官府做什么,所以你打算报官抓我吗?我现在已经是捕头了,吓唬一下你还不足以让大人将我抓起来,要不考虑一下别的惩罚方式?”
宁秋被他的话一堵,不知该怎么回答,又实在好奇他所说的惩罚是什么?
“怎么惩罚?”她问。
周砚装出深思熟虑的模样,片刻后说道:“罚我今日做你的马,背你去上工,如何?”
“不如何。”宁秋果断拒绝。
还以为他会给出什么刑罚之类的答案,结果就这?
这哪里是惩罚,明明就是占她便宜的奖励。
宁秋没好气道:“亏你好意思说出口,你脸皮厚愿意做,我还不好意思在街上丢人现眼呢!你惯会占我便宜。”
“好了,方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莫气了。”周砚握住宁秋右手,揉了揉,转移话题道:“我来烧,你去忙别的。”
宁秋闻言没跟他客气,只是水没烧热,她也没有别的事需要做,干脆搬来一张矮凳在边上坐好。
周砚随意添点柴侧头看她,问道:“因为晚饭的事影响到自己了?”
“嗯,我没去过大酒楼,身边接触过的都是小老百姓,心中生怯,怕到时候表现不好丢你的脸。”
宁秋的声音闷闷的,本想自己调节状态,慢慢缓和,周砚一提起这事,她便绷不住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你很好。”
周砚眉头微微蹙起,瞳仁幽黑,投过来的眼神宛如不可见底的深潭,潜藏着无数或简单或复杂的情绪。
宁秋看不明白,只呆呆地望着他。
“秋秋,你别自己吓自己,裴家有钱是裴家的事,华丰与我相交,我们之间没有利益牵扯,更不会论地位高低,真论起来,华丰还是个商人。”
周砚顿了顿,眸中灵光一闪顺势将宁秋拥入怀中,“朋友之间牵扯过多利益,交情就不纯粹了,你实在不想去,我回绝他便是。”
“别啊!”
宁秋差不多调整好状态了,一听周砚说不去,立马出声打断,她身子刚直起来,下一瞬又被周砚摁回怀中,没办法,只能窝在他怀中,继续诉说自己的看法。
“人家好意邀约为你我庆贺,出钱又出力,于情于理,这个情得承下,改日在家中做几个拿手菜,也请他过来吃一顿,有来有往,感情才会更紧密。”
周砚笑问:“不怕了?不焦虑了?”
“嗯,你说的对,怪我自己胡思乱想。”宁秋不好意思回道。
小两口相拥而坐,你一言我一语,那氛围根本插不进第三个人。
周母在门口看着直牙酸,老心甚慰,不过她没有出声打扰,又悄摸摸回自己屋了。
孩子那么大了,得多点空间培养感情,机会难得,她还是勉为其难睡个回笼觉吧!
热水烧好,宁秋忙着洗簌,周砚便开始张罗早饭,二人简单吃一点就出门上工。
金绣阁门前,周砚叮嘱道:“我与华丰约了酉时正刻在天香楼碰面,傍晚我提前过来接你。”
“你不用特意过来接我,太麻烦了,天香楼离这里不远,我自己走过去更便利,你在门口等我就行。”
宁秋知道位置所在,周砚从衙门出发,到金绣阁接她再一起去天香楼反而是绕远路了,费时又费力,着实没必要。
周砚想想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晚上有安排,宁秋干起活来更认真细致,连崔婉莹找她说话都不太搭理,随便应付几句就过去了。
见她今日反应与平时完全不同,崔婉莹又好奇又委屈,中午吃饭的时候死缠烂打追问道:“什么情况,秋秋,你今日怪怪的,跟你说话都不理我。”
“我不是都回应了么?”宁秋随口回答,闷头吃饭。
“那不一样,太敷衍了。”崔婉莹瞪了宁秋一眼,随手夹一块鸡肉放进宁秋碗里,“有什么困难你别憋着,跟我说说,没准我能帮到你呢!”
“我没遇到困难。”
宁秋想了想,还是将晚上有约的事告诉了她。
不过没有透露裴华丰的身份,只说见见周砚的朋友,需要早点完成今日的活,精神状态更专注些。
酉时一过,宁秋加快速度收尾,将私活也全部完成摆放到铺子的寄卖区,掐着点下工了。
从金绣阁到天香楼大概需要步行一刻钟左右,宁秋一路上都在不断调整自己的心态,想象着见到裴华丰的场景,模拟见到人该如何搭话。
远远看见天香楼招牌,她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简单给自己加油鼓劲才大跨步走过去。
这会儿周砚已经等候在天香楼门口了,看到宁秋小小的身影由远及近一步步走过来,他柔和了眼神,右手抬起正准备打招呼,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娇柔柔的呼唤,“周大哥,你怎么还不进来?”
询问的声音刚落,周砚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左手臂被人拉住了。
他下意识后退几步,左臂一甩,霎时间便与身后的人拉开距离,不悦的目光一扫,正好捕捉到姑娘失落的眼神,他不由蹙起眉头。
“裴二姑娘。”周砚淡淡回应,“我在等我的未婚妻,她刚到。”
说着,他也不管裴二姑娘什么反应转身就走,见宁秋呆愣愣停在不远处,还以为她又怯场了,忙小跑起来,眨眼间就到她的面前了。
“秋秋,怎么了?”周砚盯着她,不放过她面上的神情变化,“一顿饭而已,你莫要勉强自己。”
“我没事。”
宁秋扯出一个笑容,微不可查往裴二小姐所在位置看了一眼,半好奇半试探地问道:“我见你在和别人说话不便打扰,就等了等,那位姑娘是谁啊?你撇下人家过来找我会不会太失礼了?”
“没事,那是裴二姑娘裴华玉,应当是华丰暂时走不开让她来问我何时上菜,她知道我在等你,不打紧。”
周砚自然而然牵起宁秋的手,一句解释,一个亲昵的动作足够安抚她微微起涟漪的心。
“走吧!华丰他们已经在包间等候,过去可以直接上菜了。”
“嗯,好。”
宁秋没多问,乖乖跟在他的身旁,路过裴华玉时双方互相见礼,简单客套两句,随即裴华玉在前,周砚二人并肩走在后面,一块上二楼雅间。
许是出于女子的直觉,宁秋见到裴二姑娘的第一面就感觉很不舒服,对方那种高高在上衡量货物价值的打量眼神以及隐隐透出的敌意让她感到莫名其妙,也因此心生警惕。
宁秋自认为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但亲眼看到裴二姑娘拉周砚手臂那一幕,心里还是觉得很不痛快。
“听宁姑娘口音不是平州本地人吧?”
走着走着,裴华玉突然回头问了一句,面上虽带着笑容,但那笑意不达眼底,落到宁秋眼中显得很不真切。
“嗯?”宁秋微愣,不过出于礼貌还是认真回话了,“我是章回县人,来平州三四个月了。”
裴华玉恍然,看似无意,又道:“原来如此,你与阿砚哥哥真有缘分,两地隔那么远,投个亲也能让你俩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