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茧如梦 第37章 弑母

街道旁的老树枝桠间，蝉鸣裹挟着正午的燥热阵阵袭来，阳光穿过叶隙，在她鬓边的碎发上镀上一层暖金色。

此情此景太过真切，让宋明扬心头一颤，有些恍惚。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这六年里最怀念的人，他的母亲。

六年了，自从母亲离世，他无数次在梦里回到那个夏天，可从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清晰。

母亲穿着他记忆里的那件素色棉布连衣裙，眉眼间的温柔一如往昔，正含笑望着他。

看到她的瞬间，宋明扬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停滞了，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他高考的那个午后。

那年夏天，为了挤出更多时间复习，中午考完试他并没有回家，而是拿着下午要考的课本和笔记坐在校内的长椅上复习。

后来他无数次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回家，要是回家了，还能多陪陪母亲。

这份愧疚像根细针，六年来时时刻刻扎在他心上。

此刻望着眼前的母亲，不由得，他鼻尖一酸，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她走去。

刚走两步，他忽然想起什么，握着刀鞘的手紧了紧。

母亲看到这把刀会作何反应呢？会不会吓到她？

可母亲的目光只是淡淡扫过他手里的横刀，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看到那把刀一般，依旧站在原地，笑意温和地等他开口。

宋明扬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在母亲面前站定。

看着母亲温柔的脸庞，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妈，放心吧，考试一切顺利。”

“那就好，我们家明扬啊，最棒了。”母亲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暖意，语气里满是欣慰。

“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妈回去给你做。”母亲询问道。

“妈。”宋明扬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我好想你。”

母亲神色微顿，似是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难过，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梁，“你这孩子，妈不是一直都在家等着你回来吗？”

说罢，母亲便转身去关花坊的门。

她把钥匙放进门口的花盆里，拉起宋明扬的胳膊笑道：“走，我们回家，妈给你做好吃的。”

宋明扬感受着母亲掌心传来的温度，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他看着母亲的侧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欣喜、惶恐交织在一起，虽然知道这是假的，可这份温暖太诱人了，让他忍不住想沉溺。

回到家后，母亲洗洗手，系上围裙便去厨房忙碌了。

宋明扬看着母亲的身影，眼眶有些发热，他默默把横刀放在玄关的鞋柜旁，走进厨房帮母亲摘菜，这份安稳却让他心头的疑惑愈发浓烈。

所以，第三道试炼是什么呢？

是要他从这虚假的世界里挣脱出去吗？

正思忖着，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宋明扬摘菜的手猛地一顿，菜叶从指尖滑落，他抬头环顾四周，厨房里只有母亲忙碌的身影，厨房外空无一人。

没能找到声音的来源，他不由得警惕起来。

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戏谑：别找了，你找不到我的。

宋明扬皱眉，试着用心声追问：你是谁？

那道声音听到宋明扬的心声后，坦然回答：我是你的第三道试炼，也是这座监牢本身。

宋明扬：监牢……本身？

宋明扬愣住了，他没想到第三道试炼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

监牢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得意：没错，我为你创造的这个世界，你可还满意？

宋明扬严肃地问：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监牢慢条斯理地为他解释：从你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你的过往，你的执念，你的一切秘密，都在我面前无所遁形。

监牢：在监牢里，任何人，包括异种，都没有**可言。

监牢：我追溯你的记忆时发现，你对这段过往耿耿于怀，对这个人念念不忘，所以我便顺着你内心深处的渴望，为你创造了这个世界，把你最想见的人带到你面前。

监牢：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宋明扬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监牢的声音带着诱惑：只要你选择留在这，就能一直和你母亲生活在一起，永远过这样安稳的日子，难道你不想吗？

监牢：你不是亲口说想她吗？难道是假的？

宋明扬手里的青菜被捏得变了形，汁液沾在指尖。

他把摘好的青菜拿去水槽冲洗，水流哗哗而下。

他想母亲是真的，这份思念也是真的，可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他的一道试炼。

他清楚地记得母亲的葬礼，记得墓碑上冰冷的照片，记得把他当成亲弟弟一直照顾他的婉姐，记得这六年来艰难走过的每一段路。

更何况，监牢之外，那些人还在等他。

可这份诱惑太沉重，他好不容易才再见到母亲，哪怕是假的，他也舍不得放手。

见他迟迟不回应，监牢也不催促，用带着玩味的语气继续说道：想通过第三道试炼很简单。

监牢：拿起你的横刀，亲手斩杀自己内心的渴望。

监牢顿了顿，继续抛出另一个选择：当然，你要是想留下，我随时欢迎。

监牢：毕竟，我这个孤家寡牢每天面对的不是异种就是失了神智的傀儡，实在无趣得很。

监牢：只要你留下来陪我，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造出来，你的全部家人，你的朋友，以及，“她。”

宋明扬把洗好的青菜放到菜篮里，拿起土豆削皮的手在听到监牢的话后顿住了。

他的脑海里反复思考着监牢的话。

斩杀内心的渴望他就能通过试炼，那岂不就是，杀了母亲，他才能出去？

“明扬，发什么呆呢？”母亲察觉到他的失神，笑着走过来，拿走他手里的土豆。

宋明扬回过神，对上母亲温柔的眼眸，慌乱地移开视线，含糊地应道：“没事妈，我就是在想……下午要考的题。”

“你啊，总是这么拼。”母亲无奈地摇摇头，擦了擦手把宋明扬往厨房外推，“快去休息一会儿吧，等饭好了我喊你。”

宋明扬被推至门外，回头望了一眼。

母亲正低头切着土豆，侧脸在灯光下温柔极了。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酸涩感从心底蔓延到眼眶，视线逐渐模糊。

监牢轻笑：怎么样？考虑好了吗？你选择留下，还是选择出去呢？

宋明扬走到客厅的沙发前坐下，语气间带着明显的愠怒：没有第三种选择吗？你明知道她是我妈。

监牢的声音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股冷漠：没有第三种选择。

监牢：知道又如何？我又不是你，不需要你们人类那些无用的情感，我只负责给出选择，至于你们试炼者选什么，后果如何，都与我无关。

监牢：我查看你的过往，发现你并不是个软弱的人。

监牢：怎么现在知道她是假的，反而犹豫了呢？

监牢：怂货。

宋明扬：……

宋明扬咬紧牙关，没有反驳。

他不是怂，只是这份执念太重，重到他无法轻易割舍。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厨房渐渐飘出饭菜的香味，红烧肉的甜香混合着青菜的清爽，是他一直怀念的味道。

“明扬，吃饭啦！”母亲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脸上带着笑意。

她把一盘炒青菜和一盘红烧肉炖土豆放在餐桌上，招呼道：“快过来，都是你爱吃的。”

宋明扬回神，连忙应了一声，便起身去洗手间洗手。

冰凉的水划过指尖，他看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眼眶，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

等他走到餐桌旁坐下，母亲已经盛好了两碗米饭，正含笑看着他，“快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宋明扬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软糯的肉质在齿间化开，甜咸适中的酱汁裹着肉香，和记忆里母亲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熟悉的味道瞬间击溃了他的防线，不由得，他鼻尖一酸，眼眶里也泛起了水光。

母亲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温柔，轻声问道：“好吃吗？味道和以前一样吗？”

宋明扬夹菜的动作微顿，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监牢为他创造的这个世界，时间线是六年前，那时他并不住校，每天都能吃到母亲做的饭。

而且母亲为了让他吃得好些，还会经常给他做这道菜。

可现在，母亲为何要问菜的味道和以前一样吗？

他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还是压下心头的疑惑，夸赞道：“好吃，妈做的饭，永远是最好吃的。”

母亲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吃饭，眼神里带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监牢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语气里带着玩味：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监牢：你的选择是什么？留下，还是出去？

监牢：再提醒你一次，倘若选择留在这里，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倘若选择出去，就必须亲手杀了她。

监牢：你舍得吗？

宋明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看着眼前温柔的母亲，哪怕知道是假的，他也下不了手。

可如果不做选择，他就没办法通过第三道试炼。

宋明扬陷入了两难。

他强忍着情绪吃完饭，放下碗筷起身准备收拾，母亲却按住了他的手。

“明扬。”母亲轻声喊他。

宋明扬重新坐下，看着朝他微笑的母亲。

母亲的眼底像是蒙了一层水雾，语气里满是心疼，“好孩子，这六年来，你过得还好吗？”

宋明扬心头一紧，还没来得及回答，母亲又接着说：“都瘦了这么多，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他错愕地看着母亲，却见她起身走向玄关，拿起那把他放在鞋柜旁的横刀，重新走到餐桌旁坐下。

她的指尖慢慢划过刀鞘，细细抚摸着刀鞘上凹凸不平的纹路，最后停在刀柄上，感叹道：“真是一把好刀啊。”

“妈，您……能看到这把刀？”宋明扬震惊地问。

他一直以为母亲看不到这把刀，可此刻母亲的举动，让他很是意外。

母亲温柔一笑，点头回答：“当然能啊。”

她的目光落在宋明扬脸上，带着难掩的愧疚，“我是监牢根据你的记忆创造出来的，自然也能看到你的全部记忆。”

“我本该听从监牢的指示，把你留在这个没有痛苦的世界里。”

“可你的心里，装的不止有我，还有你的朋友，以及‘她’。”

“‘她’是谁？”宋明扬皱起眉头，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这就需要你自己去发现了。”母亲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耐心说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虽然我是被创造出来的，但我拥有你对你母亲的所有记忆，和她对你的所有情感。”

她的眼神温柔极了，“虽然我是假的，但你母亲对你的爱，是真的。”

“我作为你母亲的一道‘影子’，怎么会不爱你，又怎么能把你困在这虚无的世界里呢。”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份不易察觉的哽咽，她轻轻捏了捏宋明扬的脸颊，安慰道：“更何况，外面还有人在等你，你不该被困在这。”

说完，她便拿起横刀，将刀身缓缓拔出。

冰冷的刀身泛着寒光，她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口，把刀柄递向宋明扬。

宋明扬却垂下眸，久久不曾接下，也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

“看着我，明扬。”母亲轻声喊他。

宋明扬缓缓抬头，眼眶早已泛红。

母亲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看着坐在椅子上都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孩子，她不禁感慨：“六年不见，我们明扬都长这么大了，还考上了望江市最好的大学，妈真的很骄傲。”

“身边还有一群那么好的朋友，妈也放心了。”

宋明扬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有些沙哑，“妈，我……”

“乖孩子，你不是已经见过我，听过我的声音，吃过我为你做的这最后一顿饭了吗？”母亲打断他的话，握着他的手，把刀柄塞进他的掌心。

“这些，已经足够了，不是吗？”母亲依旧温柔地笑着，可她眼角滑落的泪却表露了她的不舍。

话音未落，母亲握着他的手，带着自己的力量，将刀尖送入了自己胸口。

“妈！”宋明扬猛地睁大眼睛，瞳孔剧烈收缩，想要收回手，却被母亲牢牢按住。

母亲的左手颤抖着，掌心轻轻贴在他的脸颊上，声音也渐渐变得微弱，“回去吧，我的孩子……外面……还有人在等你……”

母亲的身形在宋明扬面前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散。

随着母亲一起消散的，还有监牢为他创造的这个世界。

只是眨眼的瞬间，宋明扬眼前的景象就变回了监牢的模样。

他站在一扇巨大的铁门前，门上缠绕着泛着黑色雾气的铁链，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监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些意外。

监牢：居然是这个结局，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监牢：我存在的意义是考验试炼者的内心是否坚定，是否能够抵挡内心的渴望。

监牢：只是没想到，我创造的人物居然能脱离我的控制，为了试炼者而自杀。

监牢：不过，还是要恭喜你，顺利通过第三道试炼。

话音落下，门上的铁链像是有了生命般，缓缓向门的两侧褪去。

宋明扬把刀收入鞘中，回头望了一眼。

两侧的牢房里传来异种的嘶吼声，尽头那扇紧闭的木门两旁，壁灯里的烛火摇曳着昏黄的光。

他的眼底还带着未散的伤怀，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酸涩，伸手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

他转动把手，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刺眼的光芒从门外涌了进来，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站在步家的会客厅里了。

首先映入他眼底的，是坐在沙发上笑意盈盈的步悠悠。

“还不错嘛，三道试炼全都通过了。”步悠悠的声音清澈好听，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夸赞。

宋明扬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莫名的，心底泛起一阵暖意。

她看似一直都是这样，性子直率，行事不计后果。

但这么多时日的相处，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那份藏在性格下的温柔，以及她的聪慧勇敢，明媚俏皮。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监牢和“母亲”都提起过的“她”是谁了。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带着一份不易察觉的骄傲，尾音轻轻上扬，“那当然，对我来说，完全没有难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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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