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说着话,平谈谈从远处走过来,顾佛禹抬眼看他,才深觉自己这位表兄居然与自己的相貌有五分相似。
平谈谈一人走在蒲存真的手下前面,依旧穿着广安城的制服,皮肤莹白,与周围人油亮发黑的肤色形成对比,散发着一股主事人的气派。他走过来笑嘻嘻地介绍着:“少城主,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珍珠城负责食物供给的张成仁。”他拉过一位身矮微胖的男人来,倒也不黑,那男人伸手与顾佛禹交握,道一声“久仰。”
顾佛禹感觉到他那双手一点茧子都没有,指掌之中有种海蛇般腻滑的触感,不由一愣。
平谈谈继续介绍身后的女子:“这位是负责海陆贸易的杜信。”一名圆圆脑袋两侧都编织着麻花辫的女孩子也上前一步,与他握手,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来。
顾佛禹微笑不语,颇有内陆高人风范。
介绍寒暄完了,顾佛禹拉过平谈谈就站到一边,皱眉问他:“你这是干嘛?打算直接留在这里?”
平谈谈眨眼,眉宇之间有些促狭的笑意,道:“谁告我状啦?”
“这你别问,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平谈谈拿出自己的光脑,手指轻划过屏幕。压低声音道:“你看这些数据。”他环顾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在刻意地回避他二人,这才放下心来,将自己的光脑贴上顾佛禹的,叮一声传了个文件过去。
顾佛禹光脑比他的更高级,薄薄一片贴在手腕上,文件弹出来几行几行地浮在他的手腕上,像某种古典文身。平谈谈伸手拉过他的手腕。
顾佛禹:“嘿——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平谈谈:“啊?我不点你怎么看啊......”他手指指点处是受害者的名单总表,涵盖了姓名、年龄、受伤时间、赔偿金额。赔偿金额由一个综合了家庭人口数量、珍珠城任职时间、受伤预后情况作为系数的复杂公式测算而得。
乍一看是没什么问题,直到把这赔偿公式展开,再仔细观察就觉得有异常。
好家伙,这许多人的预后情况系数与任职时间几乎成正比,还有家庭系数乘了2.8的,一口人按0.2计算,合着一个家里除去父母、配偶,生了十个,真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人类繁衍大户,如果是真的,那可真值得一个总统府功勋奖章。
平谈谈同时挤了一下鼻子和眼睛:“看出来不对了?”
顾佛禹眉头狂皱,将那文件不动声色地合上,“所以你故意的?”
平谈谈摸了一下鼻子:“那....那最开始确实是发错了东西,”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害,发到十几户才发现的,后面才是故意的。”
顾佛禹盯着他,道:“这事儿你别管了。我来管。你就装笨蛋好了。”
“哈?”平谈谈瞪圆眼睛,“表弟,你不会过河拆桥,给我只记过不记功,在事件报告上被评价为C或者D吧,能为我做主吗?”
顾佛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亏掉的绩效奖金我补给你。双倍。”
平谈谈转悲为喜,光速收回那一两滴强挤出来的眼泪。
顾佛禹:“跟我念:我笨笨的。”
平谈谈:“我笨笨哒。”
顾佛禹:“我什么都不会。”
平谈谈:“我什么都不会呀。”
顾少城主露出满意的微笑,“很好,这就是你的新人设了,哥哥。”
他二人谈话时没人靠近,眼见着说完了,其余人往这边走过来。顾佛禹拦住了看起来想冲过来找平谈谈麻烦的顾未淮,示意不要在此地生事。他又拉过晋榕,看着那小鹿一样的眼睛,心情瞬间舒畅,问:“你要不要去晒晒太阳?”
晋榕点了点头,他还没好全,海风吹得脸疼。
顾佛禹将晋榕交给平谈谈,嘱咐道:“你带他去晒浴场躺躺?我办完事来找你。”
平谈谈一脸无辜:“我不会呀,我笨笨哒。”
“.......”
“.......”
“.......”
海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了,衬托得这句笨笨格外响亮,这下所有人都看向了平谈谈,看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捂脸扶额,面孔涨得通红。
顾未淮喃喃道:“我不该和傻子计较的......”
顾佛禹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压制住了自己想跳海的自尊心。还是张成仁上来解围,“顾城主,我带他们去吧,我们食通处有专门的晒浴场。”
顾佛禹点头表示谢谢,手指在晋榕的掌心里划拉,写了个平字。
晋榕与他对视,比了个口型,拖着?
顾佛禹点头。他实在是对平谈谈不放心,他的母亲出身于平家,是这个星球上最擅长钻营的家族之一,突出一个同气连枝,共同进步,一荣俱荣的,这个家族多的是人是为了利益走进了人类文明残存表象之一的婚姻制度,以此来攥紧配偶手中的权利,也有多的是人为了家族利益抛弃了自己的情感与自我。
就如同父亲让他带上晋榕般,母亲让他带上了平谈谈,都是心腹,都是他许久以后接班后可能成为左膀右臂的人物。
但如果有一天广安城与平家的利益发生了冲突,他不敢赌母亲会站在天平的哪一边,也不敢赌平谈谈在珍珠城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成为天平上的某一个砝码。
他只想要真正是自己人的人。
他望向晋榕平谈谈相携而去的背影,眸光又扫向姓顾的三人,“把东西都收起来吧,等我去见完蓝城主再说。”
蒲存真问:“不用我送了吧,小禹哥儿。”
顾佛禹手背朝外挥了挥,“您忙您的。”
·
顾佛禹从城主府出来,独自往珍珠城训练青年男女习水的练习池走。他以前受蒲存真邀请曾来过此处,也是在这里习得了与海浪搏击的技巧。
练习池地势低矮,池中水由蓄水口引自大海,底部由透明的特殊材料筑成,透过透明的墙可以看到固定着珍珠城的锚链在海水中漂浮晃荡。难以想象当年是克服了多少困难,才有了这一颗海上明珠。
练习池里人稀稀拉拉,不少人见他来了,都用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他。顾佛禹微笑致意,想象着自己是个皇帝,正在与自己的子民致意。
一旁的工作人员为他拿来了面镜气瓶等呼吸装备,生怕他穿着不当,盯着他,直到他一件件正确穿戴完毕,眼睛才离开,表达了非礼勿视的羞涩。
顾佛禹浑身上下肌肉均匀地贴合着骨架,被紧紧裹在潜水衣里。工作人员再次检查了所有的设备。
顾佛禹疑惑挑眉:“现在这么严格?”他依稀记得以前自己随便穿穿就下水了。只听工作人员叹了口气,道从蓝城主出事就开始严格执行标准化下水了。
顾佛禹坐在岸边,面镜被推到额头上方,露出深邃的瞳孔来,盯着远处的一点。那里有一对女孩子正在嬉笑打闹着准备下水,其中一人的双腿已经变化成了脚蹼的形状,另一人则是浑身一震出现了一条鱼尾。两个人互相推搡的过程中,鱼尾姑娘倒栽葱“砰”一下栽进了水里,脚蹼姑娘慌了神,连忙也扑通一下跳进水里。
一圈圈泡泡咕噜咕噜浮出水面,又很快归于寂静。时间又走过了几分钟,两人的脑袋嗵一下同时浮出水面,笑声同时传来,伴随着“吓死我了”“哎呦我怎么在水下还能呼吸啊!”的碎碎念。这二人很明显是刚进行二次进化,还不能熟练使用自己的能力。都进化得像水栖动物了,还在担心同伴会不会被淹死。
水波摇曳,将他的身体扭曲得变了样,显得有些狰狞。
蒲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过来,在他身后发问:“你怀疑谁?”
顾佛禹抬头仰视他,一笑:“怀疑你。”
蒲存真:“有道理。”他自己也套入潜水服之中,先一步下水。
顾佛禹反手一推身后的岸墙,跟着下水。
蒲存真在前方手掌平伸,向右侧的方向水平摆动。那是一个示意跟着他的手势。
水下不能交流太多。
直至潜到深水区,蒲存真在他眼前按照那录像中嫌疑人人的动态演了起来。他先是倒踢水,接着又是双手掌心相对,向中间靠拢。嫌疑人的姿势被他演了个遍。
顾佛禹心中想,你不会以为这样就洗清嫌疑了吧。他既怀疑蒲存真,又怀疑另有其人想夺权,比如张成仁。但更多地还是怀疑蒲存真。他从被定为珍珠城的继承人开始,一直在外游历学习,晋闻道都在广安当上能话事的人了,他还是顶这个虚名没有一点实权。天下岂有三十年太子乎?他真的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没有产生过想要上位的心吗?
可张成仁看起来嫌疑也不小,他掌管食物供给,那可是个大肥差。光摸他的手就可以知道,多少年都没有参加过劳动,才能有那样一双养尊处优的柔滑的手来。顾佛禹自己的掌根都有一层薄薄的茧,象征着劳动光荣劳动伟大,劳动产生道德。
蒲存真握拳竖起拇指向上指,示意结束潜水。
顾佛禹摇了摇头,甩掉一身水珠,脱去装备后擦拭着自己。过目不忘是他非常自信的本领,以水下装备齐全的蒲存真为参照物,视频中的人更矮更瘦小。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个嫌疑人并不是他这些天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难道还要为了帮蓝水玉找内鬼,把珍珠城所有人都认一遍吗?这样争权夺利的烂事,和我们广安城又有什么关系呢?顾佛禹心下烦躁,为这淌莫名其妙要来的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