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凰 第8章 京华

夏去秋来，七皇子府邸的海棠果挂满了枝头，沉甸甸的，预示着某种积累后的成熟。萧景珩的变化亦是如此。在卫琳琅有意的引导和自身情感的驱动下，他不再满足于只做一名安乐皇子。他研读史策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沉，分析时事时也偶有锐利之见。虽然那份善良的本性未泯，但眉宇间已渐渐褪去了纯粹的稚气，添了一丝属于皇子的、初现棱角的威仪。

而卫琳琅，如同一位最高明的工匠，一边打磨着手中的璞玉，一边将自己的影响力，透过萧景珩，悄无声息地向外渗透。

几次由卫琳琅幕后策划、借萧景珩之名提出的，关于整顿京畿治安或改善民生的微小建议，竟意外地得到了皇帝几句不咸不淡的夸赞。虽未掀起太大波澜，却足以让“七皇子”这个名字，不再仅仅与“天真”和“边缘”挂钩。同时，通过三皇子萧景琰的马场这条线，一些军中底层将领，也开始对这位看似文弱、却似乎颇有想法的七皇子产生了些许好奇。

这一切，都落在了有心人眼里。

五皇子萧景瑜府邸，书房内熏香袅袅。

“哦？我那七弟，近来倒是长进了不少。”萧景瑜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眼神却锐利地扫向下方垂手而立的心腹幕僚，“听说，他身边那个叫卫琳琅的女人，很是不简单。几次‘好事’，背后似乎都有她的影子。”

幕僚躬身道：“殿下明鉴。此女来历成谜，但观其行事，手段老辣，心思缜密，绝非普通宫人。七殿下能有今日变化，此女功不可没。长此以往，恐成隐患。”

萧景瑜冷哼一声：“隐患？一个无根无基的皇子，加上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能成什么气候？不过……”他话锋一转，“倒是不能让她再这般如意下去。找个机会，试试她的深浅，也顺便……敲打一下我那开始不安分的七弟。”

与此同时，卫琳琅也收到了来自不同渠道的警示。有匿名的纸条提醒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有三皇子萧景琰在一次偶遇时，看似随意地提点：“老五那人，心眼比针尖还小，你们近来风头有些盛，当心些。”

卫琳琅面色平静地谢过，心中却冷笑连连。她等的就是各方的反应。水越浑，才越好摸鱼。萧景珩这块“招牌”既然已经亮了出去，就不可能再收回。下一步，就是要让他卷入一场足够大、却又可控的风波，一方面进一步锤炼他，另一方面，也是她向更高处攀爬的绝佳垫脚石。

机会很快来临。边境传来急报，北方狄戎部落发生内乱，一部落首领被杀，其子呼衍灼率领残部突围，疑似欲南下投诚大周。此事关乎边境安稳，朝堂之上争论不休。主战派认为应趁机出兵，一举平定边患；主和派则担心接纳叛部会引火烧身，主张谨慎观望。

皇帝一时难以决断，便下旨让诸位皇子及各抒己见，以作参考。

这道旨意，如同一块试金石，投向了看似平静的皇子们中间。

七皇子府内，萧景珩接到旨意，神情凝重。他知道，这不再是之前小打小闹的建议，而是真正关乎国策的议题。他将自己关在书房，查阅典籍，苦思冥想，却总觉得思绪纷乱，难以抓住关键。

“殿下在为何事烦忧？”卫琳琅端着安神茶走进，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萧景珩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将困境说出：“琳琅，此事关系重大，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决断。出兵恐劳民伤财，观望又恐错失良机……”

卫琳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放下茶盏，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飘落的树叶，缓缓道：“殿下可曾想过，狄戎内乱，于我大周而言，是危亦是机。呼衍灼来投，若处置得当，可显我天朝上国气度，安抚边境人心，甚至……可借此在狄戎各部中埋下一颗钉子。”

她的话语，为萧景珩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她引导他跳出“战”与“和”的简单对立，从更长远、更战略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她细细分析了接纳呼衍灼的利弊，如何安置，如何防范，如何利用其影响力……一番剖析，鞭辟入里，听得萧景珩茅塞顿开，眼中异彩连连。

“琳琅，你真是我的良师！”萧景珩激动不已，立刻伏案疾书，将卫琳琅的观点，结合自己的理解，写成了一篇条理清晰、颇有见地的奏对。

然而，在萧景珩奋笔疾书之时，卫琳琅垂眸立于一旁，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这篇奏对，固然精妙，但也必然会引起主战派的强烈反对，尤其是……五皇子萧景瑜，向来与军中主战势力交往密切。这将是一次公开的碰撞。

而她，要的就是这次碰撞。她要让萧景珩站在风口浪尖，吸引所有的明枪暗箭。唯有如此，她才能看清暗处的敌人，也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那个“正确”的抉择——那个足以让她踩着萧景珩的伤痛，踏上更高位置的抉择。

奏对呈上去了。果然，在接下来的朝议中，七皇子萧景珩“高瞻远瞩”的主张，引发了轩然大波。皇帝未置可否，但看向萧景珩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沉的审视。

萧景珩第一次真正站在了朝堂舆论的中心，感受到了来自各方或赞赏、或忌惮、或敌视的目光。他心中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参与其中的激动，以及……对卫琳琅更深沉的敬佩与依赖。他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而这一切，都是琳琅赋予他的。

他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卫琳琅精心布置的舞台中央，即将扮演一出悲剧的主角。而卫琳琅，这位幕后导演，正冷静地观察着一切，等待着最佳时机的到来。

秋意渐浓，寒风乍起。皇城上空，风云汇聚。一场围绕着边境降部、也围绕着皇子权位的暗斗，已然拉开序幕。卫琳琅的“青鸾”之影，终于开始搅动这京华的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