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凰 第3章 宴无好宴

太子府邸，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宴席设在水榭之上，四面通透，可见池中芙蕖初绽，晚风送来缕缕清香。然而，这雅致闲适的氛围下，却弥漫着无形的紧张。诸位皇子、宗室子弟、以及几位颇得圣心的年轻臣工分席而坐，言笑晏晏间，眼神交错，俱是试探与衡量。

萧景珩坐在安排好的位置上，略显拘谨。他穿着卫琳琅挑选的那身雨过天青色常服，在满堂锦绣中显得格外清新，却也格格不入。他努力回忆着卫琳琅的叮嘱，挺直背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些。

太子萧景睿居主位，年约二十五六，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股养尊处优的矜贵与不易察觉的精明。他举杯邀饮，谈笑风生，俨然一副储君气派。三皇子萧景琰坐在左下首，身形魁梧，面色微黑，是几位皇子中唯一习武之人，沉默寡言，只偶尔与身旁的武将低语几句。五皇子萧景瑜则与几位文臣谈笑，他素以文采风流著称，此刻正品评着太子新得的《山居秋暝图》，引经据典，妙语连珠。

萧景珩听着兄长们高谈阔论，那些朝堂轶事、诗词歌赋，他大多插不上嘴，只好按照卫琳琅教的，多数时间只是微笑倾听，偶尔附和一两声，倒也未曾出错。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活络。五皇子萧景瑜忽然将话题引到了萧景珩身上，他摇着折扇，笑吟吟地道：“七弟今日倒是沉静，可是觉得兄长们谈论的话题无趣？听闻七弟府上近来也得了一位妙人，颇通文墨，将七弟照料得甚是周到，连父皇都有所耳闻呢。”

他话音不高，却足以让水榭内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萧景珩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个皇子，因府中女眷而被议论，并非什么光彩之事。

萧景珩的脸一下子红了，有些无措。他记得琳琅说过，不要轻易提及她，可五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起……他下意识地想看向某个方向寻求帮助，却想起琳琅并不在场。

就在这时，一名侍奉酒水的侍女似乎脚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将酒壶碰到。这小小的插曲吸引了片刻的注意力。

萧景珩猛地回过神，想起卫琳琅的教导——若遇难以应对之间，便以谦辞或场面话带过。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五哥说笑了。弟弟资质愚钝，唯恐言语不当，扰了兄长雅兴。府中之人，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当不得如此夸赞。”

他回答得中规中矩，虽稍显稚嫩，却也挑不出错处。

太子萧景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七弟过谦了。懂得藏拙，亦是智慧。”这话听着是解围，实则意味深长。

另一旁，三皇子萧景琰冷哼一声，声如洪钟：“男子汉大丈夫，何须倚仗妇人名声？七弟若有闲暇，不如多习骑射，强身健体才是正理！”

萧景珩被说得面红耳赤，讷讷不能言。他天性不喜争斗，对骑射武功更是兴致缺缺。

宴席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后续虽无人再直接为难萧景珩，但那若有若无的孤立和审视，始终萦绕在他周围。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些兄长们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们的笑谈背后是刀光剑影，他们的关怀之下是步步为营。

而此刻，七皇子府内。

卫琳琅并未如她所言那般静候。她坐在自己房中，窗扉微启，看似在观赏院中月色，实则耳廓微动，倾听着窗外极有规律的、几不可闻的虫鸣——这是她与眼线约定的传递信号的方式。

通过这断续的虫鸣，太子府宴席上的大致情形，已如一幅清晰的画卷，在她脑中展开。五皇子的发难，太子的“解围”，三皇子的鄙夷，以及萧景珩笨拙却成功的应对……

她端起一杯清茶，抿了一口，眼神冷静无波。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五皇子果然按捺不住，跳出来试探。此举看似针对萧景珩，实则意在太子——他想看看太子对这位看似无害的七弟是何态度。太子的回应圆滑，既维持了场面，又暗示了他对七皇子府的关注。三皇子的鲁莽之言，反而冲淡了之前的微妙，将话题引向了无关痛痒的方向。

至于萧景珩……他的表现，勉强合格。那份慌乱是真实的，但最终能稳住心神，按照她的教导回应，已属不易。那颗单纯的棋子，正在按照她的意愿，一步步被推入棋局中心。

只是……当他面对兄长们的轻视和孤立时，心中是否会感到委屈和难堪？卫琳琅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这种情绪，或许可以利用，让他更加依赖自己。

虫鸣声再次响起，传递来新的信息：宴席将散，七皇子准备回府。

卫琳琅站起身，理了理衣裙。脸上的冷漠褪去，换上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担忧的温柔。她要去门口迎接他，在他最需要安抚的时候，给予他“温暖”。

当萧景珩的马车驶回府邸，他带着一身疲惫和难以言说的郁闷走下马车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提着灯笼，静立在夜风中等候的卫琳琅。

月色下，她身影单薄，面容在灯笼柔和的光晕中显得格外宁静美丽。

“琳琅……”萧景珩心中一暖，所有的委屈和不适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声音都带上了些许哽咽。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

卫琳琅微微福身，声音轻柔如夜风：“殿下辛苦了。宴席可还顺利？”她明知故问。

萧景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无妨，”卫琳琅柔声道，“回来便好。妾身备了安神汤，殿下喝一些，暖暖身子。”

她自然的关怀，恰到好处地抚慰了萧景珩受挫的心灵。他看着她，只觉得这冰冷的皇子府，唯有她身边，才是唯一的温暖港湾。

他却不知，这港湾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卫琳琅扶着他向院内走去，眼底深处，是一片冰冷的算计。宴席只是开始，经此一事，萧景珩这块“璞玉”，在更多人心中留下了印象。而她也成功地将自己的名字，间接地递到了太子耳边。

棋局，正在一步步向她预设的方向推进。只是，当她感受到身边少年毫不设防的依赖时，那执棋的手，是否也曾有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唯有夜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