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凰 第1章 笼中雀

大周，永和二十三年春。

七皇子萧景珩的府邸，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被风裹挟着，落在庭院青石板上，也落在临窗而立的一名女子肩头。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墨发只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松松绾起，身姿挺拔如兰，却又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勾勒出她侧脸完美的弧度，鼻梁秀挺，唇色淡绯，唯有一双眸子，沉静得像深秋的寒潭，映着满园春色，却激不起半分涟漪。

这便是卫琳琅。

三个月前，由宫内“恩赐”给七皇子府上的才人。

在外人看来，她是走了大运的孤女，攀上了七皇子这根高枝，虽皇子尚未正式册封正妃，她这般身份也不过是高级些的侍女，但终究是入了天家府邸，未来可期。

只有卫琳琅自己知道，她是谁，来做什么。

“琳琅！琳琅！”

一阵清朗欢快，带着毫不掩饰依赖的呼唤由远及近。伴随着脚步声，一个锦衣少年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小院。

他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眼精致如画，皮肤白皙，因跑得急，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整个星河，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这便是七皇子萧景珩，当今天子最“不谙世事”的儿子。

“你看！我今早练的字，夫子都说有进步了！”他献宝似的将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递到卫琳琅面前，眼神期待，像一只等待夸奖的大型犬。

卫琳琅眼底的霜色微不可察地融化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接过纸，目光扫过上面稍显稚嫩却足够认真的笔迹，声音平和：“殿下确实进步良多，这一笔‘永’字，已初具风骨。”

得到肯定，萧景珩笑得更加灿烂，仿佛得了天底下最好的奖赏。他很自然地伸手，想去拂掉卫琳琅肩头的花瓣。

卫琳琅却在他指尖触及的前一刹，微不可察地侧身避开，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转身将字纸放在窗边的书案上。“殿下，晨露未干，当心沾染了寒气。早膳已备好，是您喜欢的碧梗粥和水晶虾饺。”

萧景珩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有些失落地收回，但很快又被美食转移了注意力，高兴地点头：“好！我们一起吃！”

用膳时，萧景珩絮絮叨叨地说着府里的趣事，哪只鸟儿孵了雏，哪个小厮闹了笑话，对朝堂风云、兄弟倾轧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他的世界简单得只有眼前的快乐和……身边的卫琳琅。

卫琳琅安静地布菜，偶尔应和一声，心思却已飞远。

三个月前，她被密旨指派到七皇子身边。任务明确：辅佐，亦是监视。这位皇子因生母早逝，自幼被保护得极好，或者说，被刻意养得天真烂漫，远离权力中心。在陛下眼中，他是一枚无用的闲棋，在某些人眼中，或许是一块可口的肥肉。

而对她，“青鸾”而言，这里是她摆脱过去、攀向更高处的跳板。萧景珩，是她棋盘上一颗关键，却也是最容易掌控的棋子。

他单纯，善良，对她全心信赖。这种信赖，在她过往充满血腥与背叛的人生里，显得如此可笑，又如此……好用。

“琳琅，”萧景珩忽然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过几日太子哥哥在府中设宴，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一个人应付不来那些。”

太子设宴？卫琳琅心中一动。那是漩涡的中心。

她抬起眼，对上萧景珩清澈见底、带着恳求的目光。这双眼睛，干净得让她偶尔会觉得刺目。

“殿下，”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太子殿下宴请，必有要事。您身为皇子，理应独自应对，方能彰显威仪。琳琅身份卑微，不宜出席。”

“我才不管什么身份！”萧景珩有些着急，“在我心里，你比谁都好！我只是……只是有点怕……”

“殿下莫怕。”卫琳琅微微一笑，那笑容恰到好处，温暖又疏离，“您是君，他们是臣。只需记得臣之前教您的礼仪应对，断不会出错。臣女会在府中等您回来。”

她的话像是有魔力，安抚了萧景珩的不安。他最终点了点头，眼中却依旧残留着一丝对未知场合的怯意。

看着这样的他，卫琳琅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利用这样一个人，是否太过……

但这念头刚一升起，便被更强大的理智碾碎。

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善良即是原罪，天真便是取死之道。她卫琳琅能活到今天，靠的不是心软，而是狠辣与算计。萧景珩的纯真，不过是她计划中意外的点缀，而非阻碍。

她是他黑暗世界里误入的光，而他，只是她通往权力之巅的踏脚石。

如此而已。

用过早膳，萧景珩被夫子请去书房。卫琳琅独自回到自己简洁却不失雅致的房间，关上门窗，脸上的温和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冷静。

她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枚小巧玲珑的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鸟。

指尖摩挲着冰冷的令牌，她望向铜镜中自己绝美却淡漠的容颜。

“笼中雀……”她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谁为雀，谁为笼，尚未可知。”

窗外，海棠纷飞，春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