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鸡外交的余温在小绿屋勉强维持了三天和平。三天后,高压锅的阀门再次被拧紧,而且这次,是直接焊死的节奏。
小道消息像长了翅膀的蟑螂,在练习生之间疯狂乱窜。
“听说……名单定了!”
“真的假的?!”
“胜澈哥、净汉哥、知勋哥、顺荣哥……这几个肯定稳了!”
“Vocal队好像……悬了一个?”
“表演队竞争最激烈!据说只能留五个!”
“天啊!别吓我!”
练习室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我想知道”和“我不敢知道”。动作依旧在重复,汗水依旧在流淌,但眼神里的飘忽和动作里细微的僵硬,都暴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在勋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被这种悬而未决的焦虑感蒸发了。前世等甲方爸爸拍板方案都没这么煎熬!至少甲方爸爸折磨的是方案,不是他这个人本身!现在,他整个人、连同这莫名其妙得来的第二次生命,都被塞进了这个名为“出道名单”的俄罗斯轮盘里,等着那不知何时会响起的枪声。
【出道?回家继承炸鸡店?或者……被打包送回釜山,接受父母失望又心疼的眼神?】这几个选项在脑海里疯狂滚动播放,比打歌舞台的动线还复杂。他只能更用力地踩在节奏点上,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踩碎。
金珉奎这几天格外安静,像一只感知到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大型犬,有点蔫蔫的。投喂零食的频率都降低了,更多时候是挨着林在勋坐着,也不说话,就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在勋啊,我们会一起的吧?”的无声询问。看得林在勋头皮发麻,内心疯狂吐槽:【大哥!别用这种被遗弃小狗的眼神看我!压力山大啊!】
为了缓解这种紧张气氛,一场荒诞绝伦的“情报战”在小绿屋悄然打响。
始作俑者,是永远走在作死和吃瓜前沿的尹净汉。
这天深夜,大部分成员累得挺尸,鼾声四起。尹净汉却像只夜行动物,悄无声息地摸到林在勋床边,蹲下,戳了戳他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
林在勋被戳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尹净汉在手机屏幕微光映照下、笑得像只千年狐狸的脸。
“在勋啊~” 尹净汉压低声音,气声里都带着钩子,“想不想……知道点内幕?”
林在勋瞬间清醒了一半:“……什么内幕?” 他警惕地看着这只狐狸。
“关于……名单。” 尹净汉神秘兮兮地晃了晃手机,仿佛里面藏着惊天秘密,“我刚刚……‘不小心’听到经纪人哥打电话了。”
林在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说……” 尹净汉凑得更近,温热的气息喷在林在勋耳边,“……名单还没最终定。但是……”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但是什么?” 林在勋屏住呼吸。
“但是,” 尹净汉眼睛弯成了月牙,“他说……我们宿舍的泡面消耗量,是决定因素之一!尤其是海鲜味的!消耗量大的,说明体力好,能扛住高强度行程!”
林在勋:“???” 【什么玩意儿?!泡面定生死?!Pledis什么时候改开方便面厂了?!】
他看着尹净汉那张写满“信我!绝对真!”的脸,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这哥不去写剧本真是屈才了!
还没等林在勋消化完这离谱的“海鲜泡面论”,第二天中午,夫胜宽又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洗手间。
“在勋啊!” 胜宽一脸严肃,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说,“我有个绝对可靠的消息来源!”
林在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来?这次是看谁吃得多还是谁袜子破得快?】
“你知道吗?” 胜宽神秘地眨眨眼,“经纪人室新来的那个助理姐姐,是我高中学姐的亲故!她偷偷告诉我……”
“告诉我什么?” 林在勋配合地问。
“她说!” 胜宽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宣布世界末日,“最终名单……要看谁在练习室放的屁最响!代表肺活量好!舞台气息稳!”
林在勋:“……” 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夫胜宽!你认真的吗?!这比海鲜泡面还离谱一百倍啊一百倍!】他看着胜宽那副“我掌握了核心机密”的得意表情,只觉得眼前发黑。
更绝的是李硕珉。这家伙不知道从哪个地摊杂志还是网络论坛上,搞来了一套“面相出道预测法”。
“在勋啊!快过来!” DK举着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模糊的、看起来像天桥算命先生画的符,“你看!这个大师说了!鼻梁高挺如悬胆者,主星途璀璨!人中深长者,主耐力持久!耳垂厚大者,主福泽深厚!”
他一边说,一边拿着手机,像扫描仪一样对着林在勋的脸比划:“嗯……在勋你鼻梁还行,就是不够‘悬胆’……人中……咦,好像有点短?耳垂……嗯,小巧玲珑,福泽……有待开发啊!”
林在勋忍无可忍,一把拍开他的手机:“李硕珉!你再拿这玩意儿照我,我就告诉胜澈哥你半夜偷吃他藏的巧克力!”
DK瞬间蔫了:“……别啊在勋!我这不是帮你分析分析嘛!”
就在这种“海鲜泡面论”、“响屁实力说”、“面相玄学预测”轮番轰炸下,真正的“王炸”,在一个普通的下午,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练习室的门被推开。不是经纪人,也不是室长。
是社长。
社长本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疲惫、审视和最终决断的表情,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几个表情同样严肃的高层。
练习室里的音乐瞬间停止。所有正在挥洒汗水的动作都僵在了半空。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能听到彼此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心脏疯狂擂鼓的咚咚声。
林在勋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凉了。前世被老板叫进办公室宣布裁员名单时,大概就是这种窒息感。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起来。目光扫过身边的成员:权顺荣紧抿着嘴唇,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社长;金珉奎脸色发白,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僵硬;李知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徐明浩和文俊辉互相看了一眼,手悄悄握在了一起;夫胜宽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连平时最淡定的崔韩率,眼神也失去了焦距……
社长环视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
“经过公司慎重考虑和综合评估……”
来了!命运的宣判!
“……SEVENTEEN出道组成员名单,已经确定。”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林在勋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嗡嗡作响,社长接下来的话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
“……崔胜澈,尹净汉,洪知秀,文俊辉,权顺荣,全圆佑,李知勋,徐明浩,金珉奎,李硕珉,夫胜宽,崔韩率,李灿。”
十三个名字,清晰地报了出来。
没有林在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林在勋清晰地看到社长嘴唇开合,清晰地听到那十三个名字被念出,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精准地刺入他的耳膜,然后冻结了他的思维。
没有……我?
釜山父母期盼的眼神、炸鸡店的油烟味、深夜练习的汗水、脚踝的刺痛、金珉奎依赖的目光、文俊辉的螺蛳粉、徐明浩的那碗救赎拉面、权顺荣的怒吼、尹净汉的调和、甚至金珉奎啃饼干时那傻气的满足感……无数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社长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
一股冰冷的、巨大的失落感,混杂着一种荒谬的“果然如此”的预感,像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灵魂深处属于林薇的那部分在尖叫:【看吧!我就知道!穿越重生哪有那么容易逆袭!现实专治各种不服!】,而属于林在勋的那部分,则是一片死寂的空白。他甚至感觉不到脚踝的疼痛了,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轻飘飘的,却又沉重得无法呼吸。
练习室里依旧死寂。落选的练习生脸色煞白,眼神空洞,有人死死咬着嘴唇,有人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入选的成员脸上也没有狂喜,只有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金珉奎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在勋,那双狗狗眼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慌乱和……无措的痛惜。他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权顺荣张了张嘴,似乎想喊林在勋的名字,却被崔胜澈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崔胜澈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作为队长,比任何人都清楚林在勋的实力和付出。尹净汉的狐狸眼也失去了往日的笑意,只剩下深深的凝重。
社长没有再看落选者,仿佛他们已经是透明的。他对着入选的十三人,开始交代后续的安排和集训事项。那些话语,对林在勋来说,已经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练习室的。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身后练习室的门关上了,隔绝了里面那个即将属于“SEVENTEEN”的世界,也把他隔绝在了外面。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宿舍楼层的公共小厨房。这里曾飘出过徐明浩那碗救命的拉面香气,也曾见证过他用炸鸡平息“世界大战”的壮举以及钱包的阵亡。
厨房里空无一人。他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练习服传来,却无法冷却心底那片燎原的荒芜。
【结束了。】
【林在勋的练习生生涯。】
【林薇的……第二次人生实验?】
【真是一场……盛大的失败。】
前世被裁员时,她还能强撑着体面,收拾东西,对同事挤出微笑说“江湖再见”。现在呢?收拾行李回釜山?告诉父母“对不起,你们的儿子不够好”?然后呢?在炸鸡店里度过余生?顶着林在勋的壳子,过着林薇也回不去的人生?
巨大的迷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攫住了他。他闭上眼,把头埋进膝盖里。小厨房里弥漫着残留的、淡淡的泡面调料包味道,此刻闻起来却格外讽刺。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林在勋没有抬头。他不想看到任何人,无论是同情、惋惜,还是尴尬。
一个身影在他旁边坐下,没有挨得很近,却带来一种熟悉的、带着汗味和淡淡皂角气息的存在感。
是金珉奎。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高大的身躯蜷缩着,像一只守护在主人身边的大型犬。他手里还捏着一小袋东西,塑料包装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金珉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哭过,又像是极力压抑着情绪:
“在勋啊……”
林在勋依旧没动。
“……饿不饿?”
林在勋:“……” 他差点被这不合时宜的、金珉奎式的问候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这脑子里除了吃还能不能装点别的?!
他猛地抬起头,想怼一句“不饿!气饱了!”,却在看到金珉奎的脸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金珉奎的眼睛红红的,肿得像核桃,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把手里那袋东西递到林在勋面前——是一包最普通的、韩式辣味泡面。
“我……我藏的最后一包了。” 金珉奎的声音带着点委屈的哽咽,“本来想……等半夜饿得不行的时候吃的……给你。”
他笨拙地撕开包装袋,拿出面饼和调料包,然后手忙脚乱地去找烧水壶。“我……我给你煮!我会煮!虽然……可能没明浩煮的好吃……但,但肯定能吃!”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仿佛煮面成了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能表达他混乱心情的唯一方式。
看着金珉奎那副红着眼睛、手忙脚乱、连调料包都撕不开的笨拙样子,看着他递过来的、那包他视若珍宝的“最后存货”,林在勋心底那片冰冷的荒芜,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撬开了一道缝隙。
【这家伙……】
【自己都哭成狗了,还惦记着给我煮面?】
【最后一包……给我?】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涌上鼻尖,比刚才得知落选时更甚。
“不用煮了。” 林在勋的声音有些哑,他伸手,从金珉奎手里拿过那包被蹂躏得有点变形的泡面。面饼是碎的,调料包洒出来一点。他掰下一小块干巴巴的面饼,塞进嘴里。
咔嚓。咔嚓。
咸、辣、带着一股工业香精的味道,口感粗糙。
难吃。非常难吃。
但林在勋面无表情地嚼着,一口,又一口。
金珉奎呆呆地看着他,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呜……在勋啊……对不起……我……” 他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
林在勋没看他,只是继续嚼着那干硬的泡面。直到嘴里那股辛辣咸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刺激得他眼眶也开始发热。
他用力咽下最后一口,喉咙被粗糙的面饼刮得生疼。
然后,他抬起手,不是擦自己的眼睛,而是用袖子,极其粗暴地、胡乱地在金珉奎那张哭得乱七八糟的脸上抹了一把。
“哭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带着点嫌弃,“难看死了。”
金珉奎被他抹得一愣,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配上那红肿的眼睛,显得更加滑稽。
林在勋看着他这副尊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短暂的假笑。
“泡面……太难吃了。”
“下次……”
“我煮给你吃。”
金珉奎彻底愣住了。他看着林在勋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里面没有他预想的怨恨、绝望或者空洞,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荒诞的平静?还有那句“下次我煮给你吃”……是什么意思?
林在勋没再看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脚踝的刺痛感清晰地传来,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他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狠狠扑了几把脸。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分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关掉水龙头,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湿漉漉、属于“林在勋”的脸。
【结束了?】
【或许吧。】
【但日子……总得过下去。】
【至少……得把这碗难吃的泡面钱,还给旁边那只哭包大型犬。】
他转过身,没看还坐在地上、一脸茫然加泪痕未干的金珉奎,径直走出了小厨房。
背影挺直,脚步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沉重和微跛。
金珉奎呆呆地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包泡面的触感。他再摸摸自己被林在勋粗暴抹过的脸,火辣辣的,还有点疼。
“呜……” 他瘪瘪嘴,又想哭,但想起林在勋那句“难看死了”,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打了个响亮的哭嗝。
他捡起地上那个被林在勋丢掉的、空了的泡面包装袋,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在勋煮的面……” 他小声嘟囔,红肿的眼睛里,除了悲伤,又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期待。
“肯定……比这个好吃……”
小厨房里,只剩下水龙头滴答的水声,和空气中残留的、廉价泡面的辛辣气息。这气息混杂着眼泪的咸涩,构成了这个梦想破碎的下午,最真实也最荒诞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