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莲秋天短,一场风雨过后,气温骤降。
大学讲究学业与人文结合,许舒言便为了综测分,入了个社团。
她没特别的兴趣爱好,选择便也随心所欲。路边瞄一眼,觉得眼缘相投,就填了表,提交上去。
直到两次活动过后,她才发觉组织一切尚不成熟。
社长是个大一女生,课表满课,抽不出余付时间打理。本身她也急功近利,也没有组织经验。头脑一热向学校递了申请,临到了亮真本事的时候,能力不足只能撂挑子。
即便在休息日,常常也一觉睡到中午。
虽是有心无力,工作堆成山,却要继续干。长期以往,社员也不免有了不满。许舒言看不过去,又不愿半途而废,能承担的便就做了。
久而久之,社团逐步迈入正轨。权威开始向许舒言倾斜,社长虽撑不起组织,但也有小心思,为不被诟病,还要硬刷存在感,便找由头寻了个成熟社团,纠集了大家一起,学学别人的经验。
言外之意,她许舒言只干得凑合。
“舒言,你怎么还由着她来。”
秦凝问她:“你再这样下去,惯她更跋扈了。”
作为社员,秦凝与许舒言相识在社团,两人同校不同院,平时见面少得可怜,唯一的交集便是这个同在的组织。
这姑娘脾气大条,有话就讲,为人坦诚。如此下来,两人竟也成了好友。
许舒言笑说:“不想正面起冲突。”
秦凝不解。
“如果我们闹掰,她是社长,把我挤走,这学期时限不到,我的综测分也泡汤了。”
许舒言慢条斯理:“如果我顺她心意,她当真了,倒真教她以为是自己功劳。这学期过去,我就不干了,到时候。”
“她如何维持下去。”
秦凝恍然,旋即懂了:“舒言,看你表面温和,原来也不好惹哦。”
许舒言笑了笑,她很少疾言厉色,大家便认定她出身知识分子家庭,所以明面温煦,待人谦和,即便遭遇责难,她也一贯安静,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只有许舒言明白,她最初并非这样。那些发脾气的瞬间,她记得清楚的,大多发生在年少。那时她单纯,哭闹的理由简单。无非希望特定的日子与父母团聚。
但等蜡烛熄灭殆尽,才发觉不过妄想。
后来,这种时候多了,她便习惯,恼怒只能一时快意,问题不灭,却仍在眼前。当怒意褪去,身边无人的她只能挣扎,独自面对下一个日升月落。
若能力有限,再无法解决,她便转过头去,在暗处抹一把眼角,重新站在阳光里。
可孤独不容易消散,如影随形。
春天,别的女孩有风筝,她只能拖一朵云,任由苦雨在她领地横行。从未料想有人掠过,替她挡住暗影。
直至那人出现。
踏入海大校门,下课铃方在这时响起。薄雾密濛,仿若白纱挂了枝头。行政楼近在眼前,却看不真切。隐在水雾之中,随她们接近,愈发清晰。
许舒言不禁问:“别的我都可以理解,只是我不明白。”
“为什么要来海大呢。”
“还不是白语柠的私心。”
秦凝挽她胳膊,笑说:“她不知从哪儿搭的线,找了这个社,据说同她一样,也是个大一新社,但人管理得当,还得过海大校奖。她羡慕得很,加之海大一帮富家子弟,有这个光环在,她反而瞧不上咱工大了。”
许舒言笑了笑。
秦凝压低声音:“其实学习是皮,谁不知道她内里就想少走弯路。白语柠她能力不够,慧眼识人那可一流。”
白语柠便是社团负责人,和秦凝同一专业,显然秦凝比许舒言更为了解白的为人。
许舒言轻声说:“别这样说。”
来到行远楼下,已过二十分钟。距离约定时间已过,组织这场观摩的白语柠却迟迟未来。
学校靠海,气温又低,刚褪了短袖,许舒言穿得单薄,浑身是瑟瑟的凉。
秦凝喃喃:“怎么连个人影也没有——”
许舒言没有抱怨,摸出电话,打了过去。三言两语过后,许舒言瞪大了眼睛。
“你不来了?”
秦凝侧目。
“语柠,这样好吗。我和秦凝以为你过会便到,一直在这等你。就算不来,你可以提前打个招呼嘛。”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许舒言深吸口气,又说:“那这个活动还进行吗,我们去找谁对接工作?”
秦凝正过身子。
许舒言蹙眉,走了两圈,又回到原点。
片刻,她挂了电话,抬眼望向秦凝:“不来了。”
“我刚说什么来着。”
秦凝两手一摊,“你还不信。”
许舒言笑说:“如果她真为那目的而来,今天必不会缺席对吗。”
秦凝一时语塞,只问:“那你还去吗?”
许舒言思忖一会,方说:“去,为什么不去。她都给争取机会了,哪有不用的道理。”
秦凝嗤一声,许舒言去挽她胳膊,拉她进楼。
“好了。”
她今天披了件卡其色风衣,内搭白色缎面衬衣,一头乌发,与淡妆相配。走在人潮当中,极是出挑的存在。
地点比起上次联谊,确是好找。门面显眼,就在一楼西南角的尽头,用蓝色打底,做了醒目指引牌。上写风帆海运社。
两人挪步过去,再次确认地点,进了门,惊讶便现在脸上。
这地方与阶梯教室同面积,已被改造好,单独做了专用。色调白灰相间,质感通透。中央摆数张桌子,拼在一起,周围则排布有序,依次放航模,画作,报告及一些书面材料,极有工作室氛围。
如果不是今天亲临,还真不知教室林立的地方,原来还藏了个社团活动室。
一男生已在此等候。
“你们好,是工大来参观的吗?”
许舒言上前道:“是的。”
“我们社长有事,一会就到。我给他打个电话,你们先自己看看。”
两人谢过,男生便走了出去。秦凝像见了新天地,禁不住好奇,凑近了去看那航模,口中不忘念叨,让许舒言也过去。
许舒言靠在一张桌子边,目视秦凝,纸面散了些材料,她扫一眼过去,心便被猛地攫摄。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便随手拿起。
材料标题黑字分明,开头即是罗浮二字。
许舒言心砰砰跳跃,旋即放下材料,下意识说:“好好看你的包,别给人家把东西打了——”
她的话说晚了。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秦凝转身之际,一个不留意,生生将身后船模扫落在地。
船模掉落在地,立时四分五裂。
秦凝吓了一跳,蹲下身去看。这航模规模虽小,但明显价格不菲。用于连接的零件已断个七八,明显是损坏的程度,即使拼凑,也难于恢复。
“对不起,对不起。”
秦凝声音立时小了,如蚊子哼唧:“舒言,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呀。”
身在别人校园,又打坏重要物件,主要负责人都不在场。许舒言额上沁了汗,下意识去望门口,那男生站了窗边,仍在通话。她教秦凝别慌,先去喊那男生。
还没等秦凝起身,有人从后门先踏了进来。
见到来人时,许舒言怔了怔。
宋霓与许舒言对上视线,也分明一愣。她显然是嗅声息而来,语气立时耷下,拿着强调:“怎么了,搞一团糟。”
宋霓因何在场,又为何是这居高临下的姿态,想法像飞絮,在许舒言脑中一晃而过。秦凝不好在别人地盘扭捏,且她不知宋霓是本校生,只当她是负责的,便承认说:“是我。”
道歉并未换来她的松懈,反愈加盛气凌人。
她盯一地狼藉:“赔吧,四千块。”
“四,四千块?”
秦凝目瞪口呆,难于置信:“重新插起来,不就好了吗?”
宋霓踢了踢部件,不少已然稀碎。
她表面平淡,口吻却犀锐:“你看呀。碎了很多了。这个很难买的,从国外订,起码一个月,我还嫌浪费时间呢。”
“你——”
秦凝气不过,将要理论。许舒言迈了一步,平静说:“不好意思,同学,我们会赔的,你是船模主人吗。”
宋霓没说话,只饶有兴致地看她。
“没别的意思,我们希望商量一下价格。”
宋霓笑说:“这位同学,你当我这里是菜场,可以讨价还价?”
挑衅意味明显,且程度愈发深刻。许舒言仍礼貌微笑,笑说:“这里是学校,谁将这地做了菜场,高下立见。”
宋霓端着胳膊,对她打量一番。令人不适的眼神,与那日在餐厅别无二致。
她抚了把头发,散出一阵柑橘果香。
“要不,你替她赔?”
宋霓唇角牵了牵:“我可以少一半的价钱。”
许舒言未动声色。
她料定对方对自己心有芥蒂,并为时已久。不然不会轻易便将怒火转移,全部的矛盾一时之间,悉数压在她的头上。
秦凝站在一边,怒从心起,但碍于自己先犯了错,拿不出平时泼辣本事的一半。现下,只敢装个样子。
许舒言觉察到她的心思,向她使个颜色,轻摇头。
一时之间,气氛哑然。
许舒言脑中过了无数措辞,张了张唇,正欲将这场无理谈判圆下去时。
门口传来一道男声。
“宋霓,你是把我当摇钱树了吗?”
声调平着,音色沉缓,本该是一句玩笑话,硬让来人说出嫌恶之感。
许舒言下意识回过身去。
男生站在门口,两手抄兜,黑裤黑鞋,身着一件墨绿夹克,拉链敞开,显出白堪堪的T恤底色。
陈序临正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