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海 第2章 游戏

随行的人中还有一个女孩，名字叫做舒朗，性格和何勇极其相似。她一听许舒言名字，便上前与之亲近。

她说两人名字都有舒字，相处起来，一定会让彼此舒心。

许舒言只笑笑，没说话。

还有一个影视部门的实习生刘祎哲，在本部干了没多久，想外出锻炼，便也跟着一同来了。只是业务还不精进，年纪也小，乍看二十出头的模样，还需要他们指正教导。

四人里面，只有许舒言是新闻中心的。

接下来几月，她便要与他们一道，如影随形。

好在几人都面善，熟络起来也快，不像事儿多的人，难于交往。

跟随陈序临的指引车，一行人行至船边。

下了车，许舒言向上望，视线直上云霄。

巨轮高耸，人站在船下，沧海里的粟米，比起方才，他们已靠海更近，寒风扑面，像刀口轻刮了脸上，丝丝得疼。

距离起航时间，还差一个多小时。

许舒言将围巾捂了半边脸，闷声笑说：“我们先去船上吧。”

话毕，她微仰头，目光相向陈序临，示意由他带路。

大风刮过，他衣着极是单薄，但男人像没有冷感神经，在瑟瑟发抖的几人中间，身姿屹立。他领会了许舒言意思，但不急于照做。

“有些话，我是要提前和各位说清楚的。”

清寂的声音，话一出口，便被风吹散。

“这一趟，目的地荷兰鹿特丹。一个来回，差不多要耗时两个月。”他慢条斯理介绍，“海运不比飞机，几小时就能到达。上了船，可不是想下就能下的。”

他语气略顿：“另外，风险也需要和大家说清楚，航行是有风险的。如果遇到了疯狗浪、台风和横摇这种情况，我不能对你们的生命安全，做任何保障。”

表面敬告，听来像是规劝。

几人面面相觑。

陈序临说得轻巧，语气平静，大抵是磨合了大风大浪，早已稀松平常。但几人是头一次，且航船皆是货物，集装箱堆积罗列，层叠如山。仔细看看，那舷梯尽头仿若巨兽大口，盘伏在此，只等他们进入。

何勇咽了下嗓子。

“害怕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陈序临掠过几人，从许舒言身边经过。

擦肩一瞬，他回眸望去，只见她头发披散在肩。

相较过去，她头发似是短了，染成栗色，发梢微卷，不再是黑长直。

陈序临轻嗤一声，从衣兜摸了烟盒，食指撬开，准备留时间给几人考虑。

“没关系。”

一声女音，温柔却坚定。

说话的是许舒言。

风声像弱了，空气遽然安静，她回过头，目视陈序临，与他相距在合适的距离内。

许舒言并非头脑发热，一时逞强。过去一段时间，她在克其做战地记者。血肉横飞的场面，她见惯了。而如今困难尚未具象，她觉得，她受得住。

况且，生死之事，她很早便置之度外。

陈序临微怔，视线扫过去，手指叩在烟盒上，一下一下，极有节律。

片刻，他将烟盒重新放回衣兜，再抬头时，脸上复又漫不经心的神态。

陈序临盯她一眼，向巨轮微偏下头，没多话，刚迈步向前，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他知是她跟来了，便轻嗤一声。

这姑娘的劲儿，还是一如既往。

有人打头阵，余下几人回过神来，教走在前面的二人等等，很快便一应跟上。

舷梯高陡，许舒言走在前方，扶住扶手，回望后方。

下面即是海水，深不见底。

她有恐高，腿禁不住一阵发颤，心砰砰的，跳得厉害。

“别向后看。”

许舒言视线猛被拉回。

身前，陈序临正回望她，目光沉慵，似是轻笑。她无由感到了轻视，咬咬牙，跟随其后。

刚登船一通忙乱，空旷区域内，有一水手站在不远处。

见陈序临过来，他便上前，两人交流几句，似是交接工作事项。

对方点头后，陈序临又补几句。最后才面向他们，说：“先让小伟带你们去房间吧，工作事宜，我们晚点再聊。”

何舒刘三人异口同声，表示感谢。

许舒言以为他会陪同全程，眼下见他要走，身影愈远，便脱口说：“你要去哪儿？”

陈序临脚步顿住。

他回了头，微眯了眼睛，没回答，只说：“一起？”

许舒言这才如梦初醒。

陈序临轻笑，转而便要离开。

即将走过拐角时，他不经意瞥了眼过来，恰与她目光相撞。

焦点倏而离散。

-

小伟带路，领一行人去坐电梯，前往生活区。

许舒言瞄了眼显示屏，由A至E，他们最终停在了B层。

B层房间规律排布，布局有点像学生宿舍。不同的是门咖色，墙暖黄，一人一间。色调温馨，与室外的粗犷对比，有些格格不入。

小伟为他们分发了钥匙。

她随意选了一间，走进去，感觉像进了公寓。床铺，被褥，干净整洁，都是统一标准。出乎她的意料，竟还有一座沙发，一张木桌，独立卫浴。

正对面一扇圆窗，许舒言走过去，向外看，只见海水四起潮涌。

许舒言坐到床上，对面衣柜近乎与天花板齐平，夹缝局促，一抹橙红颜色跳脱，是救生衣塞了中间。

她随手翻了被子，很薄，没什么分量。

即将充盈的心情，啪地一下四分五裂。

她摸出手机，编辑了一条微信，想给母亲报个平安：“妈妈，即将起航，一切都好。”

点击发送。

消息持续打转，她没在意，收了两件衣服进衣柜，再拿起手机，依旧没送达成功。

许舒言发了会儿呆，便出门打算找舒朗。一站到走廊，便看见小伟仍在，没有离开。

她指着手机询问原因，小伟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船上是没有网络的。”

她如当头遭了闷雷，石化在原地。

“各位收拾好了吗？”

小伟站在走廊中间，试探问询：“如果收拾好了，我带大家走一遍船，熟悉一下吧。”

-

小伟轻车熟路，他一路做着介绍，七拐八拐，生活区每层转了个遍。

这里太大了，听了大半途，但许舒言仍一头雾水，她只得沿途记录标志物。希望下次单独行走时，别轻易迷路。

至E层时，小伟笑说：“前面是我们船长房间了。”

她瞥了眼过去，很快收了目光。

“还有一部分区域，我没有权限进入。”小伟解释，“你们如果有问题，就去问序临哥吧。”

听小伟这样说，几人便明白了，舒朗提议去露天甲板，顺道透气。

货轮不比游轮豪华，主甲板上除却货物，没有上层构造。只有一座领航船桥，带了烟囱，孤零零矗立。

地面与船体皆喷绯红色漆，通道宽敞，放眼望去，零星男人四散在旁，身着工服，各司其事。忽而有喇叭声传来，七短一长，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在做汽笛测试。

不远处，陈序临正与一男人正说着什么。

见一行人到来，陈序临只扫了眼，低下头，将注意力重新聚在文件上。

“序临哥。”

小伟汇报，得意地说：“任务完成。”

陈序临没抬眼，只轻点头，示意几人稍等，手中还转着笔，一副心慵意懒的模样。

他似乎还是以前的样子。

理智，利落，又漫不经心。

不经意一霎，陈序临目光挪开，毫无遮拦，直投向她。

恰与她目光相撞。

许舒言偏了头，下意识垂眸。

片刻，她似觉察那目光仍在游离，便警觉抬头。

不适感分明来自于他身边那男人。

许舒言轻易认出，那男人便是先前与客车吵架的人，原本她就领教过他的厉害，而此时他眉峰紧蹙，看起来比那时更不好惹。

他择了烟，掐在手里，音调略大，似故意让他们听见。

“有女人上船了。”

这一声，几个工人动作一致，纷纷扭头。

顿时，许舒言和舒朗被目光包裹，处在中心，像动物园里围栏的动物。

那男人将烟扔了地上，踩一脚，面向陈序临：“哥，谁允许让女人上船的。”

气氛一瞬剑拔弩张。

许舒言不知这男人为何说这话，可透过周围，她分明觉察到，自己在这里并不受欢迎。

何勇上前，以为是没打招呼的关系，一边递烟，一边笑说：“这位兄弟，我们是电视台的，想来做个纪录片记录。”

“今天，就当见过面了，还请多照顾照顾。”

他伸手，可男人两手抄兜，纹丝不动。何勇面有尴尬，手伸在半空，慢慢又收了回去。

男人嗤了一声，轻视摆在脸上，毫不避讳。一旁的舒朗听得怒从心起，冲到面前就要理论，被许舒言一臂当前，制止住了。

许舒言笑说：“哪里得罪了这位先生，您说出来，解决就是了。”

“女人上船是禁忌，不吉不利。”那男人紧盯住她，“我跑了这么久，还从没见过有女人上船，难道这位小姐，是要触我们大家的霉头吗？”

纯粹的无稽之谈，许舒言却反驳不了。

她虽然心中愠怒，可于情于理，不好违背别人奉行的讲究。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出了问题，却难逃其咎。

古代盛世，女人是点缀，遇到乱世，女人则是祸水，没想到到了现代，还要遭受这种偏见，为他们虚无的那套背锅，许舒言只觉得愤懑，心一横，甚至生了回头下船的想法。

可，下船后，她去哪儿呢。

回到总部，忍受乔沅的阴阳怪气。

面对不复往日的师父。

还是去A国，以此向母亲证明她的一切，全都是错误。

许舒言杵在原地，正考虑如何圆场应对时。

“是我同意的。”

忽一声男声传来。

一众人目光扫去，汇集成点，停留于陈序临脸上。

包括许舒言。

陈序临拎一摞纸，另一手插兜，眼神里俱是慵散。

他没去看男人，视线却向许舒言而来。

“君尧，你还有什么问题？”

那名叫周君尧的男人，听到陈序临这样说，这才顿了顿，低下头，鞋跟踩在烟蒂上，碾了两脚笑道：“哥，别介意，罗浮都你们家的，我还能有什么问题。”

“那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陈序临冷着声，不与他玩笑。

周君尧心里暗暗叫苦，分明从陈序临脸上看到寒意。

他不知怎么又得罪了祖宗，只能立刻转身，溜之大吉。

甲板恢复平静，微风习习，波澜如旧，在海面生出粼粼流光。

几个工人没了热闹可看，低下头，继续工作。

他站在不远处，与许舒言距离拉开一段。直至望见她眼神渐渐松懈，这才迈开脚步，一步步向许舒言走去。

他掠过何勇几人的恭维，快接近她时，一只手顺势向前伸去。

许舒言却下意识向后一退。

“添麻烦了，陈先生。”

陈序临顿了一顿。

他深吸口气，腹腔阵阵刺痛，如针扎一般，痛感细密。

她尚在眼前，却像离他很远。

原先得他解围时的得意表情，忽然变得模糊不堪。

他隐约明白，这姑娘已将过去，尽数抛却了。

1、男主名字来自于《小重山·柳暗花明春事深》——身闲时序好，且登临。

作者宋·章良能

2、现阶段很多航船已经能实现网络分布，本文背景设定此货轮无网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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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