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鬼鉴 第37章 第37章 请君入瓮

在这一个月里，郑南槐时常拿出从书室找出的那副画像，试图将这画像上的人与那日平章城接住他于高空之上的那个怀抱对应起来，却是徒劳无功，隔着一张画像，越发显得那个拥抱模糊起来，但对于那画上人的眉眼，他早已是熟稔得只消分毫就能认出。

而眼下，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迎着晨曦，眉眼嘴唇都同那张画像上一模一样，连轻蹙的眉头都别无二致，只脸色稍显苍白。

郑南槐怔怔地望着面前人的眼底，一时不知该如何张口，只不自觉攥紧了手中对方的一角衣袖。

“是你……”

燕北堂心下惊慌，只忙乱地吐出一个字来：“我……”

“你是……你是我的道侣吗？”

话一出口，郑南槐双颊后知后觉地浮上一片红晕，惊于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又不甘心多做曲折，只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的双眼，满心忐忑地等着一个回答。

若真是他的道侣，那、郑南槐忍不住开始想，若真是如此，那他也算终于找到了一个与他的过去紧密相连的人、一个刻着他一部分生命的重要之人。

燕北堂只一眼，便知事情正在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滑去。

不！或许还有机会，还有可能将事情拨乱反正，只要矢口否认，并对小南此举面露不解嫌恶，小南必定再也不会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但是、但是，燕北堂的心底却不可抑制地不愿说出一个不字，他望向郑南槐那双在光下剔透的眸子，难道要让这双眼睛继续流泪、从此真的再也看不到他吗？

“你这样骗着他，对他来说也未必好过，对过去的一无所知的确可以短暂地无忧无虑，”

“但如若日后他想起一切，届时你却已不在，他又该如何面对以后的日子？”

“他还有很漫长的生命，将来或许还可以飞升，你能保证他永远不会想起来？”

“不能的话，又何必要瞒着他，叫他现在恍惚，来日伤神？”

“至少让他知道，这世上有着证明他活过那许多年的人吧？”

江宴的质问此刻回荡在耳畔，停留在心头，压得燕北堂喉间微窒，竟泛起一阵刺痛。

原来他还是会舍不得。

深吸了口气，迎着郑南槐的注视，燕北堂伸手把人紧紧揽入怀中，低声点头道：“嗯。”

郑南槐的胸口在此刻泛出一阵悸动，却又隐隐刺痛，但眼下他心中的惊喜已盖过一切，他立刻抱住唐烨腰部，在对方带着凉意和浅浅药粉气味的怀里闷声道：

“上次在平章城，接住我的人是你吧？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里？你也是平霁门的长老，为什么这些年我从未在宗门里见过你？在重蝶谷相见时，你又为何不和我说清楚你是我的道侣？”

燕北堂眼底蓦地发酸，圈住郑南槐后肩的手青筋毕现，却只是轻轻摩挲着。

“我……我去给你找灵药治伤，可惜一直没找到，平章城的那个人是我，我……我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和你解释这些年的事，所以……没有脸面以这样的身份见你。”

怀里的人立刻站直身子，从他怀里挣出，“找不到就找不到，有什么没脸见我？比起灵药，有你陪着我兴许更好。”

清晨的微光里，燕北堂垂眸看着郑南槐脸上掩盖不住的喜悦，有多久没这样仔细地看过这张脸？看过这双映出他自己的眼睛？他下意识低头蹭了蹭郑南槐的鼻尖，原本紧紧箍着他的手随之一松，再睁眼时就见郑南槐呆愣的模样。

燕北堂先是短促地笑了一声，随即眼角泛酸，右眼下一行泪便滚了下来，郑南槐原先还在大脑一片空白，一见唐烨落泪，手忙脚乱地伸手想为他擦干脸上的泪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哭了？”

“我，我只是太久没见到你了……”燕北堂也忙抬手擦泪，“对不起，这么多年都叫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以后不这样不就好了，”郑南槐指腹揩去他眼角最后一抹湿意，心下略有些懊恼，方才自己说的话似乎有些重了？否则唐烨怎么会如此失态？但要他摇头说过去那些年并不难捱，郑南槐却也是说不出口的，“我那句话……不是在怪你。”

“嗯，我知道，小南怎么可能会怪我……”燕北堂将他搂入怀里，把脸埋在郑南槐肩上，“是我太爱哭了。”

郑南槐抿着唇，由着唐烨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这才将人轻轻推开。

“泰皇山的水鬼越早解决越好，我先去一趟，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千万不要再去水鬼作祟的湖泊了，等我回来，你再好好和我说说过去的事情。”

看着郑南槐暗含期待的眼神，燕北堂心里的忐忑卷土重来，下意识抓住了他手腕，却踟蹰半晌，只挤出两个字来：

“小心。”

郑南槐点点头，转身就踏剑离开了山洞，而燕北堂则站在洞口，刚决心加快步伐暗中赶到湖泊旁去，就见郑南槐去而复返，险些被发现，燕北堂不禁有些心虚：

“怎么了？”

轻盈落在唐烨面前，郑南槐的脸上浮现些许忐忑，随后张开双手抱了他一下：

“我们以前是怎么样相处的我不记得了，但我觉得离开之前或许要这样做才行。”

燕北堂被一双手圈在怀中一瞬，心中涌上无限柔情，正欲抬手回抱住郑南槐，对方却忽地抬头在他唇边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这一瞬间除了洞外山风吹动枝叶传来的细碎声响，燕北堂只听得见自己胸腔里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也不知郑南槐是何时离开的，兴许是那一吻之后、又或许还叮嘱了他什么才走，燕北堂回过神后面前已空无一人，忍不住在心里去想他的小南，小南是不是也同他一样直到此刻才从那一瞬的飘然云端中冷静下来？

不过他的想法有些偏颇，刚离开时郑南槐的确心头好似小鹿乱撞，但走不出几步远他怀里那只清心蝉就忽然回魂，一连叫了好几声，郑南槐立时就冷静了许多。

认定唐烨就是道侣似乎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但单凭那幅画像被精心保存的痕迹，唐烨必定同他是道侣一样的关系，不然谁会把自己同门或是师尊的画像藏起来然后时不时拿出来欣赏的？只有道侣间才会这么做。

虽然他对唐烨为何在重蝶谷见到他时不直接亮明身份这件事仍有些在意，但要是唐烨那是冲上来第一句话便是‘我是你道侣’，郑南槐想不出自己会怎么应付此等口出狂言的疯子……这样一想，唐烨的决定竟然算得上明智？

还有，这么多年从未在平霁门内听过唐烨的名字实在太奇怪了，郑南槐想不出徐掌门他们瞒着他这件事的理由是什么，而且，唐烨不知道他翻出了那一幅画像，按理来说只会觉得他根本认不出故人的脸，那又为何要戴着一副面具？

从重蝶谷那一面，唐烨便一直戴着面具，若非唐烨体内灵气未曾改变，郑南槐在揭下面具时甚至想过会不会是有人假冒唐烨有心接近自己。

况且，堂堂平霁门的一派长老修为怎么会那样差，唐烨眼下的能耐可能还没有平霁门内最最普通的内门弟子大，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还有一点，也是郑南槐最最在意的一点……看唐烨身上的气息，他离天谴雷劫已经不远了，满打满算或许就在这几年，仅凭唐烨当下的修为体魄，他根本无法在雷劫中活下去，届时，自己该怎么做才能保住唐烨的命？

原以为找回自己的道侣就能解开一部分谜云，没曾想唐烨身上也有许多亟待探究的疑团，郑南槐心下不禁有些烦躁，好在清心蝉尽职尽责地叫着，帮他维持了心境的平和。

晨曦下，泰皇山的湖泊看起来温和无害，郑南槐落在离湖岸两三米远的地方，抬手掐了术法，湖水上方就显现出一层灵光四溢的阵法光幕。

昨日他刚赶到这地方时正是晌午，当即便抓紧时间下了一趟水，可惜不知为何那水鬼并未来偷袭他，无奈之下他就只好先浮上水面设了层感应阵法，一旦那水鬼露出水面他就能立刻感知到，然后才放心地潜入水中。

也不知潜到了水下多深的地方，他的神识隐约探及湖底似乎有个洞窟，便朝着洞口游去，不过数米，洞中深处竟传出刺耳的水鬼吼叫，惨叫声在水下化为暗流席卷而来，又在神识中形成几要刺破耳膜的凄厉尖叫，郑南槐那时就已觉得古怪，他根本还未靠近那洞窟，那只水鬼为何就发出了惨叫。

停在原地思索片刻，郑南槐尚未拿定主意是进是退，就听到洞中再度传来凄惨的吼叫，他便靠近了洞窟，甚至往里又潜了数米，按理来说老巢遭人入侵，邪祟必会遭激怒现身，但他如是试探了几次，那水鬼都只是自顾自不断地惨叫，并未显露半点踪迹。

厉鬼的叫声有扰人心智的效果，郑南槐下水前担心清心蝉被淹死特地用了结界将它裹住，水下传声虽然不易，但清心蝉的叫声可以传入神识，此刻怀中的蝉鸣依旧能传入耳中，证明他并未陷入幻觉，可这种情况实在特殊，郑南槐始终犹豫着要不要就此深入洞窟，去看看那只水鬼到底在惨叫些什么。

只是种种考虑之下，他还是退出了水底洞窟，出了水面才发现竟已是黄昏时分，不禁庆幸自己没在水底下继续深入，这种情形入了夜后他若是还在水中肯定讨不到什么好。

踏过水面走上岸，之前来这湖边请水鬼的衙差壮汉不懂换个地方，只逮着一片地折腾，踩得那块湖岸泥土松软，郑南槐心中又想着水底下的事，一时不慎竟险些滑进水里，只得找片草地好把鞋上沾到的湖水去掉，正清理时就察觉到有人正往泰皇山这边靠过来，便躲到了一边观察。

没曾想他足足等到天上星光渐亮，才瞥见一个男子穿着几乎要融入夜色的玄衣，还掩耳盗铃地弄了个蹩脚的障眼法，他没认出是唐烨，以为是个脸皮薄的一事无成的老修士要来这闹鬼的湖水寻短见，心想着先让这人进那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泡一泡长点教训，就只是跟在这人身后下水看着。

没想到竟然是唐烨……

郑南槐望着湖水，心绪复杂地叹了口气，嚼了几颗凝神静气的丹药，掐了辟水诀便跳下水。

其实他隐隐觉得此处的水鬼似乎和他以前处理过的水鬼很不一样——水鬼多是遭人构陷溺死于水中，怨气过重才形成的地缚怨灵，这样的水鬼多半灵智低下而凶性极强，只要稍加试探便会冲上来同人打个不魂飞魄散不休，并且水鬼活动的频率应当算作邪祟中最高的，几乎只要不是在吸食落水者生气时都在水中四处游荡伺机害人。

可就昨日来看，泰皇山的这只水鬼很是不同，似乎灵智较之往常见到的更高一些，并没有那样容易被引出藏身的洞窟。

先前徐掌门就提过此地忽然冒出来的水鬼大抵也是得了腾龙印这样的宝物才能在泰皇山这样的罡气宝地修炼成厉鬼，那时只是猜测，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就是那腾龙印在起作用。

他拨开湖底飘荡的水草根茎，缓缓游入洞窟，在游入这洞中时湖水果然同昨日一样飞快变得冰冷刺骨，郑南槐只得加快了体内灵气运转的速度来抵御这股寒气。

奇怪，那水鬼今日为何没有动静了？

郑南槐拧起眉，放缓了游进的速度，最终扶着洞中一块崎岖岩石停下，闭上眼将神识尽数探出——

怎么回事？！这洞窟里怎么什么东西也没有？

霎那间郑南槐脑海中犹如雷击——他被昨日的鬼嚎声欺骗了！这里根本不是水鬼的藏身之处！

他立刻收回部分神识想要游出这诱他深入的洞窟，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落下一道石壁，将他的后路死死封住！

tedeng~

最近码字手感很不稳定，可能一天双更也可能好几天不更……

修文：不过签约了我会尽量保持更新量的，我就是如此的有责任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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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请君入瓮（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