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殊穹这幅惨状,尝幽只是笑着问了一句:
“完事了?”
这次姜殊穹没有回答他,只是自行平复了一下呼吸,随后起身穿衣。
这份冷待没让尝幽放在心上,郑南槐觉得,因为他又老神在在地出声:“你求我做的事我做完了。”
‘求’这个字似乎触及姜殊穹的痛处,郑南槐见到他脸上飞速划过一丝不虞,但只是一瞬,再定睛细看时那张脸又恢复了往常平静得诡异的样子。
说起来,姜殊穹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死水一般面无表情,这并不正常,即便再是阅尽千帆,只要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不可能长时间地维持这幅神态,也只有像这样被激怒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抑或是实在无法在过度激烈的感受中坚持下去时,姜殊穹的这张脸才会出现几分活人该有的气息。
就如现在,郑南槐借着尝幽的眼睛看着跟前半分活人气息都没有的姜殊穹甚至会觉得这具躯壳深处的魂魄其实已经死了,现下不过是用泥土坯子粘出一幅人样。
这冷不丁冒出的想法叫郑南槐心头发寒,可惜燕北堂不在身边,否则他就能和燕北堂参详一二,眼下尝幽的记忆还在走,那他就不能对这突然出现的念头太过在意,否则错过了什么重要线索可就因小失大了。
强拉回自己的心绪,郑南槐便看到姜殊穹终于开口应声:
“我知道了,遥州平章城外有个陇墨别苑,是我的地方,这段时间你可以去那里休息。”
陇墨别苑!郑南槐心中一惊,居然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他记得清楚,那地方是许客丞所说的他娘唐晓菁惨遭荼毒的地方,后经白献涿等人的查探,证实那里正是一处用以残害人鬼之子的窝点。
当年唐晓菁的事发生后不久陇墨别苑就闹出有大妖作乱,那时此事被修界魁首邬山城强行介入侦查,最后甚至征集了数个修门一道诛妖,只是最后关节时别苑里只剩邬山城的修士,到底是不是真有一只道行不浅的大妖在为祸一方其实只有邬山城清楚。
但是正是因为有许客丞让郑南槐他们得知唐晓菁的死因就在陇墨别苑,这明面上的说法就怎么看怎么可疑,事实也证明他们并未猜错,现如今更是一锤定音——那地方发生的事的确和邬山城、准确来说应是邬山城城主姜殊穹脱不了干系。
只是郑南槐很快又想到,陇墨别苑之所以闹出大妖作乱,就证明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脱出幕后之人、也就是姜殊穹掌控的事情,那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一次他提出让尝幽去往陇墨别苑休息?
这样想着,郑南槐的心不住往下沉去,若真是如此,那就证明在这之后不久就会发生唐晓菁的惨剧、甚至再严重一些——唐剑门弟子唐柔,会不会就是因此而遭遇不测?
尽管过去的事已然发生,但郑南槐还是没来由地感到胸口闷痛,既怅然于自己根本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也为无辜之人感到哀恸。
“很好,跟在你身边的那条狗应该不会跟着去那里吧?”
听尝幽起初含着笑的声音带上几分嫌恶,郑南槐觉得他话中的那条狗应该就是慕容青了,之前和燕北堂在邬州的酒楼茶馆里听到过,慕容青在姜殊穹还未坐上城主之位时就已追随左右,现下姜殊穹显然已是城主,身上的秘辛也水涨船高,很难再培养其他可用的心腹,这‘狗’想来不会再有别的人选了。
“不会,但你要记住别惹出什么事来,应鸾也在那里……”
“呵,他啊,”不等姜殊穹的话说完,尝幽便笑了一声,“的确是很久没见过他了,想来他会安排好的。”
说完也不理身后的姜殊穹是什么反应,尝幽径直朝着庑殿大门走去,这段记忆也在此中止。
之后便是很长的一段黑暗,郑南槐身处其中,脑子里仍在思索,是了,应鸾去了哪里?郑南槐惊觉他们居然将当年惨案罪魁祸首之一的应鸾给忽略掉了,虽然也猜到应鸾曾在姜殊穹还未得到鬼仙时为其大计助力,但也只是依据陇墨别苑内残存的暗场遗址下的推断,除了从平章城的说书人口中得知昔年的事与应鸾有关,他们似乎再没得到过任何有关应鸾的线索。
方才姜殊穹说应鸾也在陇墨别苑,倒是可以佐证他们先前的猜想,那陇墨别苑荒废之后呢,郑南槐仔细回忆了一下,在大闹邬山城时他是在庑殿被破时感应到了极其浓郁精纯的死气,但那和鬼仙身上的气息又不一样,认真说来,他并未在邬山城宗门之内感觉到鬼仙的存在……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郑南槐竟疏忽了这一点细节,若说应鸾那时不在邬山城也就罢了,过去那么多年,应鸾又并非鬼仙,遭逢突变魂飞魄散也不是没可能的事,但尝幽为何不在?
原以为他们对姜殊穹及邬山城的秘密已算是略知一二,但原来还有这么多可疑之处,郑南槐只觉头痛,从骆金门的石室出去,他们大抵就要立刻赶往邬山城抢在大祸酿成之前将一切做一个了断,可是现下这种情况,郑南槐心中并无几分把握。
尽管姜殊穹现已元气大伤,做的那些事也将他自身的运数损耗得一干二净,可他身边还有慕容青这样的高手,还有尝幽和那些阴险诡谲层出不穷的手段……他们现如今甚至还不清楚姜殊穹到底打算在宗门大比上做什么,而天道若真是有眼,就不会让姜殊穹还能活到今日,郑南槐心底无法抑制地泛上一层绝望,他竭力想让自己的心境不因此动摇,但一番努力下来只是让自己的思维越发混乱。
正茫然之际,眼前触不到底的黑暗总算兀地散开,借着这份异变,郑南槐赶忙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尝幽的记忆上。
只是让他稍感意外的是,这次四周并非他预料之中的陇墨别苑抑或是邬山城的那座庑殿,而是一间极为眼熟的地室。
这不正是燕北堂说过的,慕容青书房底下的暗室么?郑南槐记得在留影珠中的影像里就有那张石床,虽然不过一瞬,但他仍是有些印象,李小圆也和他描述过自己在被囚禁于地下时的情景,眼前这幅景象除了石床上躺着的人有所不同外,应当和李小圆那时的情况没什么区别。
在借着尝幽的眼睛看清石床上躺着的人究竟是谁后,郑南槐一瞬间有如雷击,居然是玄冥!
他在郑挽水留下的记忆里见到过这张脸、这个‘人’,只是他原以为那只是鬼仙用化形之术幻化出的外表,但眼下这却是一具真实存在的、甚至有血有肉的身体。
看着尝幽的手按在‘明璇’,或者说玄冥的胸口处,视野忽地又变作罪业瞳眼中的模样,郑南槐清楚地看到这具身躯内虽然也有常人所有的经脉脏腑,可游走于其中的并非血液抑或灵气,而是一团浓郁的漫无目的的黑气,那好像就是鬼仙的本体。
郑南槐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具身体是玄冥从别的地方抢来的,可转念一想又否定了这个说法,郑挽水的记忆中明璇的模样由少年变为青年,看得出那两个阶段都是一个人,但邪祟夺舍到的身体不会继续生长发育,所以这个说法不恰当。
难道与郑挽水初见的那个少年并非鬼仙玄冥?
这也不大对,郑南槐犹记得明璇在被郑挽水救下后那些异于常人的举动,只有承认那壳子里装的就是鬼仙而非活人才能解释得通,那难道说——
这竟是玄冥的‘真身’?鬼仙居然真的会有一具人族模样的身体?这怎么听都觉得匪夷所思。
“居然是他。”
正值郑南槐惊诧之际,尝幽略带几分讶异的声音传出,这时郑南槐才注意到眼角余光里的姜殊穹。
“我说你的身体怎么那么奇怪,你居然敢用他的鬼气来‘淬炼’身体……”尝幽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和不难察觉的讥讽,姜殊穹不是白献涿那样的傻子,自然听得出他的语气,不过神色如常,只是尝幽接下来的话让他立刻变了脸色——
“区区凡人的身躯,如何受得住他的鬼气,你的每一寸血肉经脉都会因不堪重负而崩裂损毁,先前你流产,恐怕就是这个原因吧?”
这句话里藏着太多讯息,郑南槐倒不算太惊讶,因为他已从燕北堂口中得知了姜殊穹曾做过这样的事,但燕北堂也不知道姜殊穹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拍手叫好还是无言以对了,毕竟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全是出自姜殊穹自己的意愿,一个大成修士被永生的妄念迷了眼走火入魔,实在是可悲又可恨。
当然姜殊穹的可恨实在太多太多,所以这份可悲被衬得极为微薄。
被骤然掀开痛处,姜殊穹那张脸再也维持不住原先的样子,露出了极为狰狞的表情,虽然被他很快侧过头试图掩盖,但他面对的尝幽是只毫无人情味的鬼,就见一只大手钳住了姜殊穹的下颌逼着他看向自己,另一只手毫无避忌地就往他身下探去。
ted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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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第285章 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