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江屏息凝神,侧耳细听,果然从那个黑黢黢的树洞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沉闷密集的“嗡嗡”声。
程大江蹲下身,仔细观察洞口——圆润规整,不像獾子老鼠扒拉出来的。他凑近了些,果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最重要的是,他注意到洞口边缘和旁边的枯草叶上,挂着几点已经凝固的、深褐色的树脂状固体。
“是蜂蜡。”程大江用手指捻了捻,笃定地说,“是蜜蜂,没跑儿了。”
程大江彻底放松下来,对儿子解释道:“要是马蜂、土蜂这类,这会儿要么冻死,要么只剩蜂王单独越冬,弄不出这动静。你听这声,闷在里头,一大家子抱团取暖呢。也只有蜜蜂,才会把洞口用蜂蜡修得这么规整,还留有蜜香气。”
他直起身,带着几分赞赏看着这老树桩道:“它们会挑地方。这树桩向阳背风,里头空膛大,冬暖夏凉。这时候的蜜蜂最金贵,也最护家。巢里存的蜜是它们的命根子,咱现在可不能动。”
蜜蜂冬天会在巢内结团,依靠吃蜜产热越冬,撑到来年春季天暖,有了新蜜源才出来活动。晓得的人都不会现在取蜜,那等于绝了它们的生路。
这老树桩子□□枯的苔藓和垂落的藤蔓遮掩了大半,若非秋冬时节草木凋零,极难被发现。也是程凌眼尖才注意到。
“嗯,明年春暖花开再过来。”程凌说着打量四周。他走到旁边一棵歪脖子松树下,在树干背向小路的一面,用柴刀刻下三道不显眼的斜线。
程大江默契地搬来几块半埋在土里的石头,在离树桩七八步远的地方,堆了一个看起来像是自然形成的小石堆。
父子俩又割了些藤蔓和枯草,仔细地遮掩住树桩的洞口,这才收拾好东西下山去。
昨天听许氏念叨冬笋,两人今天就特意往竹林多绕了一段路,挖了不少鲜嫩的冬笋回来。连带着砍好的柴火,板车上装得满满当当。
刚进家门,就闻到灶屋飘来的饭菜香。舒乔正往桌上端菜,见他们回来,忙道:“爹、阿凌先吃饭吧,待会儿再收拾。”
“来了。”程凌将冬笋拿到墙角放好,去井边打了水洗手。
程大江在饭桌前坐下,先舀了碗热腾腾的面片汤,慢慢喝了口,看向许氏道:“回来路上就听人说王二家和桂枝扯上了,咋的两人还闹起来了?”
许氏坐下摇摇头,说起早上的事还带着气。
“就王二家的讹人呢,看桂枝娘俩好欺负……”她连菜都顾不上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
程凌和程大江边听她说边吃饭,舒乔不时在旁边补充几句。
“王二这两口子还真是,他爹也不是这样式的人啊,咋俩儿子都是这般德行?”程大江听她越说越激动,连忙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应和道。
许氏懒得理会那兄弟俩的闲事,继续说道:“你们知道最气人的是啥不?”
“啥?”程大江忙问。
“我不是拿了药给豆子擦脸吗,一进去吴三他娘也在呢!外边动静那么大,我还想着她是下地不在家,结果嘿,人家就缩在屋子里没出来!”
“儿媳和孙子在外边被人欺负,她真就也不出来拦着,连帮忙说句话都没有,这是当人长辈该做的事吗?”许氏现在一想起她进院子时,吴大娘那尴尬的脸色就来气。
孩子在那干巴巴地站着,脸上还带着伤,她也不知道拿个帕子帮忙擦擦。
“自己儿子管不好,管不了也就罢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儿媳和孙子被打?你哪怕是站出来,不说打回去,去村里喊一声也多的是人来帮忙,结果就光那么看着。”
许氏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人。若是吴大娘能稍微说几句,桂枝娘俩的处境也不会那么艰难。
那吴三敢拿“管教媳妇天经地义”来说事开脱,但也没胆子大到去打自己老娘,不然村里人的唾沫星子能淹了他。
桂枝反抗没用,吴大娘却未必。朝廷以孝治天下,吴大娘若是站出来说句话,村里不说别的,旁边几户邻居加上村长肯定要治吴三,不然哪能让他那么嚣张。
只是这事说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们外人虽然这么想,却也不好插手。
几人听了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相顾无言。
“嗨,这人窝囊了一辈子,你哪能让她突然站起来不是?好了不说他们了,吃饭吃饭。”程大江指了指饭桌,“今天这炝锅白菜面片汤好吃,配芥菜疙瘩更香!”
“为这人生气不值当。”他说着笑了笑,给许氏又舀了碗汤。
“不说了。”许氏摆摆手,终于拿起筷子吃饭,又问道:“山里的活儿干完没?”
“还有些柴没运回来,下午得再跑一趟,我顺便去竹林砍些竹子。”程凌接话道。
许氏闻言没再问,安心吃饭。
午饭吃完,舒乔回到屋里,准备小憩一会儿。他躺在床上,见程凌进来,坐起来道:“快把衣裳脱了,一起歇会儿。”
“好。”程凌关好门,边脱衣裳边走向床边。
“脚可洗了?”舒乔躺下又眨眨眼问。
程凌“嗯”了声,很快只着里衣紧挨他躺下。
如今天气虽渐渐冷起来,程凌在山里忙了大半日,身上不免有些汗味。舒乔没嫌他,抓了他的手捏了捏,说道:“我这几天帮你做了双新鞋,待会儿起来你试试合不合脚。”
程凌往桌上看了眼,果然见到一双黑色布鞋整齐地放在那里。他应了声,侧过身子亲了亲舒乔的脸颊,又慢慢往下移到嘴唇,碾磨了几下,含住下唇轻轻吸了吸。
两人虽是同过房了,但这会儿青天白日的,舒乔不免还是不好意思,红着脸嘟囔道:“你忙了一早上,赶紧歇歇,等晚上再……”
他停住没再说下去。程凌本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揽着人亲了又亲,见他眼里水色潋滟,嘴唇红润,呼吸中带着轻喘,这才停下。
“不闹了,咱们睡觉。”
“本就应该睡了。”舒乔哼哼了声,拽着他的衣裳道。
程凌扬了扬嘴角,替他拉好有些凌乱的衣裳,盖好被子,闭上眼。
如今的时节,午睡最是合适,不热却也不过分冷,盖上被子刚刚好。
程凌还惦记着没干完的活,起的比舒乔早。他给舒乔掖好被角,出门前没忘记先试试桌上做好的布鞋。
布鞋针脚细密扎实,刚穿有些挤脚,多穿几次就刚好合脚了。鞋底纳得厚实,踩在地上很踏实,不会硌脚。
程凌试好后,拍了拍鞋底放回桌上,这才轻手轻脚穿好衣裳出去。
下午天转阴了,舒乔看着窗外的天色,还有点迷糊是什么时辰了。他醒来穿好衣裳,就听外边有人上门,听着声音有些熟悉,赶忙推门出去。
院子里,江小云拉着她娘,先同许氏招呼了一声,见舒乔出来,眼睛一亮,脆生生喊了句,“乔哥儿。”
“云哥儿?”舒乔见到他,有些意外。
“你关婶子和云哥儿过来唠唠嗑,刚好乔哥儿你们两差不多岁数,坐一起聊聊天。”许氏在梨树下招手笑道。
“哎,好。”舒乔也回过神来,喊了人一同坐下。
先前去王家时见到江小云,他就好奇呢,当时没来得及和人搭话,回来就问了娘。
他这才知道江小云是村长江丰收的幺哥儿,上边有两个哥哥。村长媳妇关婶子和许氏是一个村子的,两人关系自打出嫁前就好,嫁到同一个村子后更是走动得勤。
“这孩子先前就想拉我过来,说想同乔哥儿说说话。我说你自个儿过来不成吗,同你许婶子也熟,他说不,就非得让我一起。”关婶子个子长得高,但说话却有股缓缓道来的劲儿。
一旁江小云本来在看着舒乔呢,一听他娘这么说,扯了扯人袖子,不好意思道:“娘你说这干啥。”
他见舒乔看过来,朝人嘿嘿笑了笑。与那日同单婶子争辩时的伶牙俐齿不同,这会儿的他带着几分娇憨气。舒乔觉着好玩,也回了他个笑。
关婶子笑了笑,到底没再打趣自家哥儿,又同许氏说道:“听人说,后天立冬,刘家庄那边有人杀猪,刘猎户还猎到头鹿咧。那鹿说是要自家吃,若是谁家要买,再去寻他便成。”
往年刘家庄这几天都有人杀猪,许氏没太惊讶,她说道:“我也打算去割些肉回来呢,到时再拣几块筒骨回来煲汤,暖暖身子。”
她说完又道:“鹿这东西可贵价的很,怕是没几家能买。”
“我也这般想呢,不过听说是这鹿也不大,许是想给自家人补补吧。”关婶子说完,又接着道:“还有人说这鹿是曹树那孩子孝敬师傅的,这才留下自家吃了。”
“就是曹大哥给的吧。”江小云接话道,“我昨天刚见他往刘家庄去,也驮着鹿呢。”
“那看来是了。”许氏去堂屋抓了些瓜子出来,坐下道:“那孩子一向孝顺,往年也都送了礼过去。”
她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曹大家一开始以为曹树也会送些礼过来,可曹树连个眼神都没给。
这两口子那段时间逮着个人就骂曹树和他夫郎是白眼狼,连“好大伯好伯娘”的假面具都不戴了。村里明眼人谁不知道他们的心思,根本没几个人应和他们。
许氏和关婶子还在那儿说着,江小云悄悄挪了挪凳子,往舒乔那边靠了靠,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道:“乔哥儿,你可真好看。”
“诶?”舒乔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夸奖说得一愣,一时竟忘了回应。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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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