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断山 第6章 缠斗

刘嫂看着锅中的汤一点点变白，忽然生出一丝心软，她用汤勺拨弄着在锅中起伏的鱼身，悄声问：“咱非得这样吗？”

村长拧眉，低斥道：“无用善心！那男人一看就不是寻常出身，女人身上应该也有不少值钱东西，药粉我已提前涂抹在鱼口中，这两人胆敢假装边关将士，我们留他们一命已是仁慈。正好前几日阳关口的兄弟说缺钱做冬衣，虽不知能从他二人身上宰到多少，但也好过没有，今晚就拿他们的钱填一填边关的窟窿！”

关雁门和章云烽还不知道村长在打什么算盘，二人演了一会儿，害怕多说多错，就停了下来，一同望向正慢慢落下去的太阳。

“这还是我第一次，很认真地看边关的落日。”章云烽忽然低声开口，“还挺好看的。”

关雁门瞥他一眼：“以后有你看的。”

章云烽笑了笑，忽然，他目光一寒，望向屋后。

这屋中一张四方桌，每边摆一张长条凳，关雁门正对着屋门坐着，看不到身后有什么，而章云烽在侧边，正门和后屋都能看到。见他冷下脸，关雁门也收住了表情，一回头，看到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大丫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屋后，把后窗掀开了一条缝，正偷偷往里看。

关雁门站起身，走过去，把窗子再掀开了一些，笑着问大丫：“你怎么在这里呀？”

大丫躲着她的目光，支支吾吾了半天，试探伸手，扯了扯关雁门的衣领。

关雁门会意地俯下身，小姑娘踮着脚，凑在关雁门耳边，小声说：“阿妈的鱼汤，不要喝。”

关雁门心里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套这姑娘的话：“为什么呀？”

大丫温热的呼吸拂过关雁门的侧脸，说出的话却让关雁门背后一寒：“阿爸在鱼嘴里，放了药。”

不等关雁门再开口，这孩子就很快地接着道：“我偷偷告诉你的，你不要告诉我阿爸。”

关雁门立刻点头，大丫在原地又站了几秒，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般，抬头飞快的朝关雁门笑了一下，噔噔噔转身跑掉了。

“怎么了？”见关雁门回来时脸色不好，章云烽压低嗓音问她。

关雁门将手掩在水碗后，指了指村长和刘嫂的方向，又微微摇了摇头。

“鱼？”章云烽端起碗，借着喝水的动作，朝关雁门做了个口型，见她点头，章云烽心里微沉，如果这鱼真有问题，那他们怕是很难躲过去了。

二人沉默对坐，看表情都没有什么思绪，最后只能决定随机应变。

那轮金红的太阳落得很快，地平线被镶嵌上金边时，村长和刘嫂端着一大锅鱼汤进来了。

章云烽起身想帮忙，被村长连忙拦住，他笑得一脸憨实：“怎么能让你动手，让你嫂子来。”

刘嫂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将那口锅放到桌上，烫得发红的手在耳垂上摸了两下，就开始张罗着给他们盛汤。

关雁门装作不经意地往她右手扫了一眼，又很快收回。

章云烽说得不错，刘嫂右手是缺了小指，不止如此，那只手的无名指也有些变形，指根处凹下一块，缺口处爬着一条蜈蚣状的疤。

这伤痕的样子让关雁门觉得有些眼熟，她边回忆自己在哪里见过，边伸手接过刘嫂递来的汤。因为想得有些出神，碰到滚烫碗边时，关雁门的手下意识一缩，汤洒了半张桌子，又飞快地朝着桌边流过去。

关雁门立刻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扶住快要滚下去的碗，往后退了半步，让开像小瀑布一样往下淌的汤。

“抱歉抱歉抱歉。”关雁门虽然躲得及时，但汤还是撒到了衣服上，她拎着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的衣摆，朝村长和刘嫂疯狂道歉。

村长的唇角一僵，但很快掩饰了下去，他立刻呵斥了刘嫂一句：“这点事都做不好！”

见刘嫂愣在原地，村长抬手搡了她一把：“还站着！还不快带妹子去换衣服！”

刘嫂被他推得一踉跄，关雁门赶忙伸手扶了她一下：“不是大事儿，刘哥，不用发这么大火吧？”

村长干笑：“哎，哎，我这不是看汤到你身上了吗……烫到没啊？”

关雁门提了提嘴角，没回他这话，转头看向刘嫂，不好意思地一笑：“又得麻烦你了，阿姐。”

刘嫂讷讷点头，领着她进了侧屋。

关雁门反身把门关上，靠站在墙边，打量着这间屋子。

这房间不大，床靠墙放着，另一侧摆了一个木柜，和正门同侧的方向开了一扇小窗，窗边放着一把短木凳。

天已经有些暗了，屋中也没有点灯，唯一的光线就从那扇小窗里透入，刘嫂半个身子都埋在木柜里翻找衣服，关雁门又想到她手上那个形状奇怪的伤疤，莫名觉得整个氛围都阴森起来。

“你是只换个上衣，还是把裤子也换了啊，小姐？”刘嫂从柜门边探出身子，突然开口，差点把关雁门吓一跳。

“只换上衣就行了，多谢阿姐。”

“没事的。”刘嫂很少听人叫她“阿姐”，羞涩地笑了笑，又将身子埋回了衣柜。

“还没好吗！”村长忽然拍了拍门，大嗓门道，“汤都要凉了！找个衣服这么久！”

找个衣服这么久。

一句话如同电光刺破迷雾，门外的章云烽和门内的关雁门同时被打通了思路——

村长家看着也不像什么有钱人，甚至看刘嫂和大丫的穿着，都不太揭得开锅，现在能找衣服要找半天，他们哪来这么多衣服？

关雁门小心翼翼地把右手探向身后，握住刀柄，温声道：“没事的阿姐，我穿什么都行，不一定非得女装。”

“我晓得的。”刘嫂回她，“我在找适合你身量的……”

刘嫂的话一顿，倏然直起身，看向关雁门，同时，正屋传来巨响，伴着锅碗落地的声音，还混着章云烽的一声闷哼。

关雁门猛地拔刀出鞘，她身后的门被村长一脚踢开，她立刻反身扬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关雁门在昏暗光线中定睛一看，村长咬牙狞笑着，手里赫然提着两把寒光闪闪的剔骨刀！

“还挺有脑子啊。”村长一击不成，后退两步，将两把刀架在身前，刀尖对着关雁门，“看出什么了？多好的汤啊，我们这儿一年都不舍得喝几次，你们为什么不喝呢，嗯？”

“本想着留你们一命，现在被你们撞破，也就留不得你们了！”

最后一字出口，村长提刀再上，关雁门举刀相迎，眨眼间已过三招，刀刃在昏暗中相接，碰撞出刺目火星。

到底是上了年纪，不过数十个来回，村长已有疲态，关雁门也差不多摸清楚了他的真实实力，不欲纠缠，只想速战速决。

格开村长斜刺上来的一刀，趁他胸腹间空门大开，关雁门调整刀身，欲用刀背将其劈倒。

刘嫂见状不对，跑到窗边，拎起那边木凳，就朝关雁门的头砸去！

好在关雁门在寨子里常年被她师父阴着揍，对躲偷袭这事儿已经轻车熟路，感受到脑后风声，她迅速收住刀势，矮身侧头。

凳子擦着关雁门的头皮飞了出去，她拔出绑在腿侧的匕首，扬手抛向刚挣扎着爬起来的章云烽，顺势撑地旋身，一脚将村长扫开，反身朝刘嫂扑过去。

关雁门那一脚重而快，村长毫无防备，直接被掀翻在地，刚好落在章云烽旁边，章云烽难得靠谱，接住了关雁门扔过来的匕首，将差点翻身而起的村长一脚踢回了地上，看上去非常有气势地把刀尖对准了村长的侧颈。

但也只是“看上去非常有气势”而已。

这哥们没帅过两秒，就见眼前刀光一闪，村长竟在趴伏于地，背上还被章云烽的膝盖抵住的情况下，小腿一勾，以一种奇异的姿态，踢中了章云烽拿匕首的手。只听得“嘎嘣”一声，章云烽从小臂到指尖麻成一片，匕首脱手而出，摔了出去。

将匕首踢飞后，村长再无顾虑，一个蝎子甩尾，直接用腿绞住了章云烽的脖子。

章云烽被掼倒在地，龇牙咧嘴，只觉得自己后背的痂又崩裂开来，疼得他眼冒金星，但生死之间的直觉救了他一命，他在落地的瞬间往旁边一滚，刚好躲过村长直剁下来的刀尖。

“别动！”关雁门左手铁钳般卡住刘嫂后颈，刀刃抵着她的脖子，瞪眼怒视屋中众人。

村长将要刺下第二刀的手一顿，往她的方向看过来，趁他愣神的功夫，章云烽手脚并用，以一种极不体面的姿态爬到墙角，重新捡起了被村长踢飞的匕首，竖在身前，警惕地盯着村长。

场面一时僵住，关雁门干咽了一下，她方才刚抓住刘嫂，一回头就看见村长一刀直奔章云烽面门，把她吓得够呛。好在这哥们被追杀了一个月，应该是练出来了点直觉，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不然关雁门都不知道该先爆粗还是默哀。

“你先过来。”关雁门瞥了章云烽一眼，挟持着刘嫂走到正屋里，村长已经站了起来，握着剔骨刀，眼睛斜着章云烽。

“别乱动。”关雁门第一次干这种“挟持人质谈判”的活儿，还有些不熟练，但她平日里话本子看了不少，大概知道这是个啥样的流程，于是她将刀又往刘嫂脖子上靠了靠，阴恻恻道，“你可以想想，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刀快。”

章云烽就在三个人的注目礼中，僵着上半身，往关雁门身后走，刚要从关雁门面前过去，刘嫂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章云烽的胳膊，边拼命用后脑勺往后撞，边大喊着“快动手！”

关雁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只打算吓吓村长，威胁他把刀放下，不要声张，放自己和章云烽走，根本没打算要刘嫂的命。见刘嫂开始挣扎，她赶紧将刀刃转向下方，免得真割破了刘嫂的脖子。

刘嫂在她怀里拼命扑腾，后脑勺结结实实砸上关雁门的鼻梁，把她砸得眼睛发酸，半个脑壳都在嗡嗡响，差点拿不稳刀。

章云烽被刘嫂死死拽着，疯狂甩着胳膊，想把刘嫂的手甩开，但他另一只手刚被村长踢了一脚，还麻着，根本使不上力。刘嫂又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劲儿，甚至还上了牙，死死咬着章云烽的袖子，硬是卡着章云烽不放。

关雁门拿刀的右手被卡在刘嫂和章云烽中间，拔不出来也抬不上去，三个人缠死在一起，场面瞬间乱成一团。

关雁门崩溃想话本子里也不是这么写的啊，她试图帮章云烽把刘嫂扯开，但发现自己无从下手，又试图把刀换到左手，但村长已经扑了上来。

他眼中杀气升腾，剔骨刀的刀身映照出屋门外天边上最后一抹霞光，刀刃雪亮，就要舔上章云烽的脖子。

再顾不得什么“小姐医士”的戏码，关雁门瞳孔骤缩，胳膊收紧，将挂在自己胳膊上的二人往后一扯，上半身猛然后仰，厉声喝道：“章云烽！低头！”

像是被这句话按下了什么开关，整个屋内忽然一静。

村长的刀还举在半空，凶狠的表情仍挂在脸上，眼中却已经流露出一点茫然：“章？”

刘嫂也一下松开了牙，顾不得嘴角撕裂流血，猛地抬头，盯着章云烽的脸问：“哪个章？”

为了榜单还是更了，我将发奋图强码字日更……[害羞][害羞][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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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缠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