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娜站在堂前,看杰弗里一脚把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木门踹了个稀巴烂。
她迈步进堂:“平民误入的可能性有多大?”
杰弗里挥手丢开几块掉落的横木:“几乎没有。破败教堂本就有不好的寓意,倒是偶尔有流民进来。相较于风雪与饥饿,尸体反而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饥饿?”
杰弗里黑沉沉的瞳孔印出她的脸:“不要问了,也不要去想。”
索拉娜看见了,以圣像为中心,落着横七竖八的人类尸体。再走近些,死者长相各异,相似特征微弱,基本排除熟人作案。清晰可见他们的肌肉无一不僵死发黑,瞳孔上翻,死不瞑目。他们身体各不相同的致死区域,皮肉溃烂,黑红色液体大股地喷涌出来,污染了地块。大致了解了嫌疑人的作案手法,作案工具还尚不明确。
索拉娜盯着一具伤在腹部的尸体发愣。
杰弗里丢给了她一副手套,自己也戴上一副:“不要随意跟他们的残留物有肌肤接触。敛尸的过程就是,把尸体统一聚拢在一处,关门锁窗后在圣堂内进行火焚,尽量不让粉尘逸散出去,敛尸人也需尽快离开。约两日过后,堂内才会净化完全,敛尸人需要再过来把堂内打扫干净,敛尸就算完成。”
索拉娜皱着眉消化了一会儿:“你描述的感觉像寄生。”
杰弗里把圣堂内的尸体挨个翻面查看了一遍:“谁知道呢。”
索拉娜也把最近一具尸体细细探查了一遍,站起身:“跟我这边掌握的情报能对上。审判庭那边的话是,大约在三年前,他们也开始跟进这类事件,但是他们不跟你们叫‘敛尸’,他们用的是‘无名尸案件’。那天找你是因为10号区域附近的破败教堂突然之间无人管理了,他们所知的地区负责人一直是你,但你并不是审判庭公职人员,他们也觉得很奇怪。”
杰弗里听完,吹了声口哨:“灰短褂渗透进审判庭咯,真有意思。”
“更多的问不出来了。他们认为是我杀了他们领头,心里恨我。”
“那你是吗?”
索拉娜不说话。
杰弗里也不在意,转头继续打量着圣堂内部。
索拉娜突然问:“我会尽我所能去查的,你帮我吗?”
杰弗里吊儿郎当地回答:“我是行宫的打者呀,揣着身份玉佩的,我有不从的权利吗?”
那就是愿了。索拉娜复看向空空透进穿堂风的正门,那儿就剩了个方正的空洞:“……你刚刚说敛尸要关门锁窗?”
“哈哈!小爷总算能甩手走人了,当然要留下些烂摊子让那些人糟心!且让他们修去吧,反正他们贪得多了,不差这点闲钱。”
话音未落,索拉娜突然近身拽住他衣领,带着他狠狠朝后扑去!
“呃!”
杰弗里的后背狠狠地撞在水泥地上,未待起身,就看到几抹黑影飞速贴着索拉娜的肩头扫了过去。
菱刃划破空气,入地三分。
暗器!
他竟没发现圣堂内还有其他人!要不是索拉娜拽了他一把,凭此暗器的威力可直接穿胸而过,他会立即毙命。
杰弗里立即起身,边搜寻偷袭者边拔出了腰间短刀。索拉娜已经拔出了佩剑,蓄力前挥,剑风横断圣像顶端的梁木。木头断裂之声响彻的同时,一名黑衣人轻巧跃下,落在神台。
索拉娜和杰弗里同时利刃指他。只要有一丝异动,就立刻送他上路。
那人却没有借势攻击,反而是缓缓直起身,黑面具后好像有两道目光直射而来,毫不避讳地在他们之间扫视。他着一身劲黑的风衣,浑身包裹严密,只有眼白色彩不同,看不见任何裸露在外的肌肤。动作间衣摆落下,让他看上去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
他没有再显眼的武器,暗器应该就藏在那一身黑风衣中。
这个时候出现在案发地点的怪人,怎么看都和案件脱不了关系。索拉娜一边揣测着他实力,一边想抓活口留下审讯,杰弗里应该也是和她同样的想法。偏偏等不到黑衣人再动手,双方间隔不过三十米,保持住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不过黑衣人也没让他们等太久。
他打量完毕后,脸缓缓地偏向索拉娜的方向。索拉娜不动声色地跟那双眼白对视着,发现即使是如此,也锁不住他眼睛的位置。
然后她看到他出手了。
风衣随着动作飞起腾空,又是三钉菱刃朝着她面门而来,只是同样的招数连施两次,是否太小儿科了?索拉娜甚至不躲,剑刃一挥将三枚菱刃同时打偏离去。杰弗里在他动作的同时也行动了,短刀划破空气的破风之声,直杀而去,杀招尽现。怎料那怪人也在菱刃射出的同时飞身抢来,甚至没等杰弗里露势,重重一脚踹在了他心口上!
杰弗里喉间一甜,身体横飞出去!
黑衣人顺着踹他的力道,又朝索拉娜杀来!
索拉娜转攻为守,堪堪抵住他杀来的刃,“叮——”地金属碰撞之声震得人耳膜嗡鸣不止,那人又将手腕一翻,迅速带着她剑身上挑,然后反手竖劈,索拉娜咬牙偏头,刃身贴着她耳直削下了一缕长发!
二对一,打不过!
索拉娜只好翻转剑柄将他撞开,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打过两人,十分嚣张地从正门出去,消失无踪。
变故发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形势却已经急转直下。索拉娜来不及管自己披散的发,连忙跑过去查看杰弗里的伤势。杰弗里脸色十分难看,咽下一口血,借着她的力道坐了起来。
“第一次来就能遇见怪人,你运气也是厉害。”
索拉娜伸手探查他肋骨,说:“等会儿跟我进宫让官医看看,我怕留下内伤。”
杰弗里没拒绝。他也觉得这样带着血腥味回去让阿妹闻到了不好。关键是交手一招,他竟完全探不出对手底细,也不知道对面一招损了自己多少。这对于自幼时起就有武傍身之人,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索拉娜也心有惶惑,他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他是谁?
是凶手吗?
断层的实力差距,陌生的招式武功,假设他就是凶手,他们要如何战胜?
索拉娜咬紧牙关:“最近这段时间,保护好阿妹和你自己。”
如果那黑衣人是凶手,那么刚刚莫名的观察之举,就让他们十分危险了。
杰弗里点了点头,突然神情警惕起来,凝神听了一会儿,抓住她手腕。
“先走,有人来了,是审判庭。”
他们回了行宫。
索拉娜另找了一位侍女,让她前去换玛姬。杰弗里是她的人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了,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玛姬得了令,带着官医一起回来,客室内只剩下索杰二人,正各怀心事地等她。玛姬看到索拉娜时,很明显地怔了一下:“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索拉娜挥了挥手,先让官医去照看杰弗里。“说来话长,等会儿我与你说。”
杰弗里翘脚瘫在座上,老官医帮他探着脉,越探越皱眉:“小伙子这是怎么搞的?这内脏的损伤程度可不好将养,肝胆肺各有破裂,要命的心叶都差点震碎啦!”他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开始感慨,“老夫虽不懂武,倒是也能探出来,你这是被直击心脏了?这层层叠叠的碎痕,真有艺术感啊。”
在场三人皆是唬了一跳,索拉娜忙问:“大人,先别管艺术了!这伤能养好完全吗?”
“可以啊,可以啊。”老官医收了探器,开始着手写药方,“就是吧,将养完全之前都不能使用内功,不然你那功会直接从内将你自己先震破咯!平时扛扛东西啥的还是可以,以养病逃活不帮公主殿下办事是不行的哟。”
索拉娜默默用眼神询问玛姬,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官医来?他虽然年纪大,但是看起来还是很不靠谱啊。
玛姬耸耸肩,意思是,她没找,是这人主动要求来的。
总算送啰嗦的老官医走了,杰弗里抱着药,也打算回去了。临走前,他有些不怀好意地看了索拉娜一眼。
索拉娜明白,这相当于出公事受的伤,她不仅得报销全部诊疗费用,还得补贴家用,直到他伤好完全。在此期间,还得派人去保护他家,因为伤者是一位经常闹事的麻烦家伙。
索拉娜百分悲痛,万分愁容,赶人走后,一边向玛姬描述,一边替自己落泪。哗哗银钱如流水,刚收编的一位好用战力就这么废了,恢复时间不定。而她也暴露在了一位恐怖/分子眼皮底下。如今不仅要跟摄政王斗,不仅要向父王证明自己之于洛德朗的价值,不仅要握好手中的半块虎符,不仅要继续在王都刷脸,还要随时提防那怪人对自己对王都的行动,需得一边伺机行事一边更加努力地精进武义,而她对他的追查却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挣扎成这样,真是一位失败的公主啊。
玛姬不忍心地看着她,还是说了:“殿下。”
“……嗯?”索拉娜瘫在床上,已然失去生机。
“其实还有一件事。”
“?”
“布卢尔家族的晚宴,就在后日了。”
索拉娜想起来了。
她的二哥,克莱得,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