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击逼她得血气上涌。索拉娜咽了一口血,于飞速滚落中将凤翎插入乱石之中,凭借非人的大力硬生生地止住了身体。
这处悬崖土质湿滑,坡度极大,竟是不常见的杀人崖。
谁使的暗招?
索拉娜朝前观望,他们原先所站的位置分明空无一人。
她一边神经紧绷,一边蹬了蹬腿:“滚。”
尸侍抱着她右大腿:“不!”
“滚啊,”索拉娜说,“你以为我会救你吗?”
尸侍居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反正你的手没法松,否则你也会掉下去。”
手没法松……吗?
凤翎稳固下来,索拉娜左手把住剑柄,右手扣了一团内力,一言不发直接对着尸侍的脸就爆了过去。
但是尸侍却没动,甚至身形都没晃一下,只见那块黑面迅速裂出了一道缝隙,然后扩大,像是张嘴。
他把那团内力吞了下去。
索拉娜近距离所见,眉间深锁,不可思议。这真的是人能够做到的吗?此时正趴在她身上的究竟是人是鬼?
白缝闭合,他那似砂纸揉皱的声音再度响起:“再来点。”
索拉娜咬牙,感受到常识乍然被击破带来的漫天的恐惧,风中带来冰冷的杀机,水流一般划过她的左手腕,她那随手包扎的伤口再次被撕裂开,大动脉破裂,血流迸溅而出!
索拉娜脱力,凤翎离手,整个人不受控地向下坠去。
“——!”
她双手紧紧揪住了崖边一棵树木枝干,再次强行刹停。
这样下去不行。尸侍如今只是个废物,暗处的敌人目的不明,她不能只是后退,让对方一招一招将她逼下山崖。
这里的地势不利好,她左腕受伤失力,凤翎就立在不远处,而她一只手要托举起两个人的重量,连召回凤翎都做不到。她又蹬了蹬腿:“爆个内力成废物了?抛暗器都不会?”
尸侍的回答十分之平静:“殿下,对孤使用激将法是无用的。并非爆炸的问题,只是孤这边连接好像出了点问题,还在请求当中,只能拜托殿下再支撑一下啦。”
“……”索拉娜的无语冲破天际,调整出一个便于防御的姿势。没想过他们之间还能有如此和平共处的一天,不过是现在尸侍失了连接杀不了她,她有心无力也无法对他怎么样罢了。
“能确定对方的位置吗?”
“真是为难人,没有内力要如何探查……东北方向五十米开外。”
索拉娜手中扣着的内力团瞬间爆发出去,簌簌连发,沿途草木焦枯一片。反作用力的风吹起她的额发:“这不是会吗。”
尸侍可惜道:“真浪费……这么多些给孤吃多好。”
索拉娜不理他,只顾扬头张望。
看见了!那人不知是蹲是坐,身形很矮。
为什么这么矮?
索拉娜又拟剑诀,趁着对方格挡的间隙果断将凤翎召回手中。
她忍痛用左手握紧树干,右手凤翎直插入石缝间,硬生生从悬崖边爬起上半身。
风声呼啸,深夜起的狂风吹乱她的发与衣襟,像是天地间飘零的叶。下一秒,暗器已至身前,瞬间穿胸而过。
悬崖峭壁上的叶被断了茎,极速朝下坠落而去。
同时,她甩出的凤翎也孤注一掷地朝着偷袭者袭击了过去。
她看见了。
瘦削,白衣,长发。
……阿斯特啊。
“……”
“……醒醒……哇啊!”
“……”
他们被拦腰卡在树干上,勒得索拉娜胃疼。
她疲倦地睁开眼,眼珠滚动两圈,适应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某人并不消停,又叫了一声:“啊啊!”
索拉娜皱着眉看过去:“你干嘛?能不能安静一点?”
早料到他会跟她一起下来,但是没料到他会跟她一起获救,可能是他实在是抱得太紧了。总之,她现在身负重伤,他不仅帮不上忙还一直发出怪叫,真的很没有素质啊!
“叮——”地一声过后,尸侍颤抖的声音响起:“怎么办啊?孤的菱刃用完了。”
“?”
索拉娜猛然转头。
一只秃鹫。
立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灰羽上已带了红血,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可能是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尸侍说,“我打退了它两回,如今暗器用完了,它好像也生气了……”
索拉娜的第一反应是,原来这家伙的暗器真的有用完的时候。
第二反应是,听起来他们好像要死了。
那野外杀手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宽大的两翼张开遮盖天幕,猛地朝他们扑袭而来!
它朝着尸侍去了,看起来十分愤怒,宁愿放着浑身血腥的索拉娜也要先将他撕得粉碎。尸侍面对这种自然猛禽显得手脚生疏,而且失了连接让他忧心忡忡,秃鹫抓过他脸几次,黑血流淌下来。下一次的袭击,他朝着索拉娜的方向躲了过来。
索拉娜扯了一根木棍把它给打退了去,冷漠道:“废物。你现在连一只牲畜都打不过了?”
尸侍嘻嘻道:“还是公主有本事。”
索拉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抖树干朝他劈去,划破他虚伪的黑面,血水哗啦啦地流淌。
尸侍有些狼狈地躲远,伸手抹了一把脸:“不是吧,这种情况了都还想着杀孤?”
索拉娜不回话,脱力的左手想将自己的身体从树干上挣脱出来,秃鹫却在这时再次袭来,用尖喙砸碎了她手上脆弱的树枝,顺带还将她还算完好的右手也撕去了一层皮。
火辣的疼痛感迅速传来,索拉娜深吸了一口气。
秃鹫利爪攀住凸出的崖壁,尖喙动了动,把那块皮肉吃了下去。
浓稠似血的黑夜,每流逝的一秒都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
秃鹫朝着她来了,放弃了争强好胜,决定即刻享用美食。
索拉娜不顾正在流血的右手,再次扯断一根树干握在手里。她也算是有着十分丰富的野外斗殴经验了,不至于让自己死在一只野鸟的爪下。
她的大部分身体仍被卡住,动作受限,但是仍把秃鹫打得鸟羽乱飞,厉声尖叫。
它扑落周身狼藉,旋飞回崖壁,再次借力猛蹬,这回朝着她的面部来了!
它常常在这块险崖猎食,养成如今的生猛,自然也知道人类的弱点在哪。
“啊……啊……啊啊啊!!”
索拉娜被困在树干间,双手血流不止,浑身动弹不得,凶禽的利爪把住她的脸,活生生啄瞎了她的双目。温热的液体迸溅而出,浇红了绿叶白花。
“啊——!!!”
一片混乱,世界变成了一片混乱,她手中的树干深深刺入秃鹫体内,感觉到它在她脸上痛苦地挣扎,满脸狼藉,已经分不清那些血液究竟是属于谁的。
一只利器破空而来,扎穿秃鹫的咽喉,断了它最后一口气。利器破出秃鹫身体,抵在她额间。
死兽从她脸上掉落下去。她身下的粗干也在连续地挣扎中终于承受不住断裂了,带着失去意识的索拉娜一同向下坠去。
会死吗?
这次一定会死了吧。
原来没有死于猛禽,也会死于坠崖。
如果这次还能侥幸活下来,如果海提提牧还在,肯定会凑近了看她,然后冰冷地笑起来:“命真大啊。”
她很久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第一次感受到承受不住的疼痛,是被海提提牧打的。猎雪队的首领,尼福海姆雪原令人谈之色变的“雪女”,亲自上手打了她一顿。
第二次,雪女把她踹出队伍,对她说:“证明你的实力,证明我接手你不是错误。”
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错误,她抱着一柄木剑,从雪原中站了起来。
当时的她甚至还没有一只狼犬高,一个人对抗一整支狼队,打不过,被压着打。后来渐渐学会了他们的招式,横打过来就截挡,截挡成功了就用相同的横打再打回去。他们武艺高,索拉娜不要命。
她用那柄木剑贯穿了一个人的喉咙,第一次知道血液可以像井水那样喷薄而出。她抢了那人的好剑,转头去杀狼,骑在它背上,不顾雪狼如何的狂吠挣扎,双剑都死死地插在它双目之间。直到剑身没入它的头颅,发出头盖骨碎裂的声响,它终于跑不动了,重重地倒在她身下。
索拉娜坐在尸体上,撑起转身,铁剑似箭破空而去,将另一人的头颅从他脖颈横断,滚落在地。
“……”
“妖怪吗?”
狼队嘀嘀咕咕,忌惮地往后退,最终跑远了。
她在一众尸体中站起身。
猎雪人沉默地从她身旁走过,拖了犬兽的尸体去处理。
海提提牧御着驯鹿在原地,没有动。
索拉娜转过身,与她对视。她没有哭,一个小红人站在白雪地上。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海提提牧道:“受不住吗。”
索拉娜坚持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因为你弱啊,我看不惯。我想知道你究竟能不能死成。”
索拉娜手中紧握住染血的木剑:“……让我杀人,不如让我去死。”
海提提牧笑了起来。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这一次她笑得很肆意,任呼啸的风雪带远。
“哈哈,哈哈哈,可你还是杀了他们啊。”
她下了鹿,凑近她,在她耳边说:“你是一个不甘心死的人。你骨子里的血性会注定你为了保护自己而不择手段。”
索拉娜紧盯着她,眸中燃烧着血性的怒火。
然后她抬起染血的拳头,用力地朝她挥了过去。
海提提牧身体后仰,躲了过去,然后伸手握住她再次挥来的拳头,抬脚一踹,索拉娜重心不稳,再次倒在了雪地里,扑腾起一片落雪冰晶。
这次她没有再尝试爬起来,而是仰躺在地上,发出拉破风箱似的呼吸声。
海提提牧蹲下身,在她头顶看她。
索拉娜呼呼地说:“打、打不过你。”
“当然了,”海提提牧从内袋中取出药丸,塞进她嘴里,“我打过无数次像今天这样的架。”
索拉娜只露出一双眼睛,呆愣地看着她。
“吞下去。”
索拉娜艰难地吞咽。
海提提牧又伸手抓了一把新雪,再次塞进她嘴里。雪花在温热的口腔中很快化成水迹,带着药丸滑过她肿胀发痛的咽喉。
“下次还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吗?还能活下去吗?”
“会的。”索拉娜说,“我会的。”
海提提牧平淡地笑了一下:“那就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