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原来不是要回家,他们的语言,哈姆,是家。
他们只是一直徘徊在尼福海姆和北漠的边境线上,拦截过路的商队,抢他们的粮草和物品。少女一脚一个地踹他们的屁/股,听话的就让他们滚,不听话的就拔出刀恐吓他们。有些商人全身家当都在这里,干脆选择了鱼死网破,手上什么武器也没有,就往刀上撞过来,刃尖划破他脖颈的大动脉,倒在地上一直抽搐到死亡。
少女说:“埋去雪里吧。”
索拉娜拖着一袋袋的物资,徒步跟在他们队伍后面,不认真看都发现不了她。在他们看来,她就是这么用的,跟鹿一样地用。索拉娜看到那个人浑身都是血,大雪倾覆下来,吞没他已无生命体征的身体,她喘着气问:“为什么这样?”
少女摆了摆手,遣退了不耐烦的手下,走过来问:“什么?”
索拉娜的脸被风霜吹得血红:“抢了人家东西,为什么还要杀他们?”
少女睁着那双像野兽一样的眼睛:“给过他们选择了,是他们自己要死的。”
“……”
“为什么非要抢东西不可呢?”
少女绕着她转了一圈,用城中话说:“你果然是哪里来的贵族吧?说什么离家出走,骗子。”
索拉娜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地可去。”
“那你来到这里之前是住在哪里?”
“……”索拉娜不说话了。
少女哼了一声:“骗子。”
“我是纯正的尼福海姆人,我,我们。”少女伸手指了指手下们,用跛脚的城中话说,“我捡的他们,他们跟着我。”
“你是谁呢?”索拉娜问。
“海提提牧。”少女的眼珠折射出炫彩的冷阳,朝她看过来。好像很少有机会能跟人分享,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自己主动说,“姆语中‘第一片雪花’的意思。”
“很美。”索拉娜配合地说。
“那我怎么叫你?”
索拉娜想了想:“你们语言中‘很厉害的人’都是怎么叫的?”
“‘阿兰’。”
“那就叫我阿兰吧!”
海提提牧用那样的眼珠扫视了她一圈,撇撇嘴说:“你又不厉害。”
索拉娜扛起坠落在地上的皮袋子,使着劲又朝前走了两步:“我会变得很厉害!”
由于刚刚拦截了一批可用物资,不用这么快赶往下一个地点,他们的队伍难得闲适地走在雪上。索拉娜拖着包裹,海提提牧的驯鹿慢慢地跟在她身边。
“你不是海姆的人,所以不知道我们。我们是猎雪队,专门干劫掠谋生的。”
索拉娜抽出手臂擦了擦糊在眼睫上的汗水:“你们这么多人,有力气,为什么不去、谋正经差事做。”
“你口中的正经差事,是什么?”
“造车,造武器,建房子……”索拉娜累得话音都劈叉了,停下来喘了会儿,“呃啊——”
海提提牧轻轻笑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听起来就像是在讽刺:“你说的那些,尼福海姆没有。”
“车,武器,房屋,都没有。那场天灾毁了我们的一切。”
索拉娜看到他们骑行的驯鹿,看到陈旧破烂的皮鞘面,看到削成尖形的粗砺的长棍,看到荒凉没有尽头的雪原。这个地方原来真的如她所见,只有风雪。风雪冻结了生命的希望,覆盖住了渴求者的前路,希冀者的喉舌。
“听说在很遥远的南方,有首都,有一段时间人们总喜欢往那里跑。曾经那里的人使我们的先祖归顺,但是一直到如今,也没有看到有人来帮我们一把。”驯鹿的蹄踢踢踏踏,混着少女浅淡的嗓音,恍惚间好像在听说什么传说故事,但是这是尼福海姆近百年走过的最真实的路途。
“我的家人,死在了雪里。我用冻雪和火棍,煮了他们的尸体,活下来。尼福海姆没有活物了,唯一在雪上挣扎的动物是人。很快没有东西给我吃,我就朝着边境线走,以前知道,总有人会往这里过。我遇见第一个人,把他吃了。我遇见更多的人,他们有食物和钱,我就放他们走了。钱拿去海姆没有被雪波及的地方,换衣物和粗粮。”
“我遇见他们,他们和我是一样的,他们让我带上他们。你们中原是不是有这样的一个故事?一个人捧着烛火在街上走,漫无目的地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想等这只烛火熄灭了,他就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走过一天又一天,突然也有一个人鼓起勇气跟在他后面,手里装模作样地捧了一只烛火。前头的人一心倒数死亡,没有发现跟随的人。但是后来的第二天、第三天,居然有越来越多的人手捧烛火跟在了他们身后。等第一个人终于感受到什么,回头一看,天呐!他的身后是一支多么庞大的烛火队伍!”
重物坠在地上,索拉娜再也没有力气拖动了。她的鞋早已损坏,丢在了雪原中,赤脚泡在雪里,肿胀得发疼。
她记得这个故事。
没有人知道求道者的最开始只是为了寻求死亡,没有人再揭秘第一个跟上来的人是真心崇敬,还是仅仅为了嘲弄,为了玩乐。但无一例外的结果都是,他们组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朝圣队伍,吸引着无数人从世界各地奔赴而来。
她盯着雪面上自己紫块斑驳的脚,自己的小小的脚印,和驯鹿的大大的脚印。她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正饱含酸楚。如果她没有被贬来尼福海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片雪原。
海提提牧再次伸手向她:“上来吧。你又不是鹿,能扛多少呢?”
他们一直到了又一块空地,这里积雪薄一些,山丘挡着风,可以用树枝扫开雪,然后燃起今晚的篝火。
他们路上遇到了另一只抢劫队伍,黑吃黑。对方的头目看到人群中的海提提牧,大喊了一声:“雪女!”还是血女?索拉娜还是听不太懂他们本地的话。
在尼福海姆与北漠的边境线上,原来像猎雪人这样的队伍有很多。那场天灾过后,物资匮乏,自己没有的,就抢别人的。持续至今,海提提牧甚至打出了自己的名号。
索拉娜带着物资在树后,第一次看到海提提牧真正动起手来的样子。她没比她大几岁,骨头生得很硬,动作也狠厉,每挥动一刀,就削下对方身上的一块肉。她的刀就像是巨兽的牙齿,动作间扬起纷飞的雪花。
海提提牧双腿一踢驯鹿的肚子,驯鹿就带着她猛冲而去,巨大的角撞开了欲冲上来的所有人,海提提牧扬起长刀,利用蛮力和速度直接把对方领头的头颅砍了下来。
雪与血飞溅。
雪女。
海提提牧回来时,身上的短袍甚至没有沾染上血水。索拉娜坐着她的驯鹿到了目的地,有人清点物资,有人教她生火。
她人生第一次架起木堆,用未燃尽的灰屑点着了一大簇火花,把她自己变得灰头土脸,但是莫名地很高兴。
有人走过来递给了她吐司和果酱,她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想起来问:“海提提牧呢?”
队里人平时听不懂她说话,听说她称自己为“阿兰”的时候,就发出嗤笑声。那人听懂了“海提提牧”,指了指不远处的秃树下。
索拉娜跑过去:“喂——”
海提提牧佝偻着身子,一只手捂着胃,黑暗中看不太清楚。索拉娜问:“怎么啦?你闹肚子啦?”
海提提牧伸脚踢了几把雪,盖住身前的那一小块空地,然后转回头看着她。她的脸色一直都是惨白的,索拉娜那时没有细想。
她问:“吃过了吗?”
索拉娜点了点头。
海提提牧笑出一声:“你运气不错,今天截的队里有面包,要不然你就等着啃生肉。”
索拉娜打了个哆嗦。她不要吃人肉!
海提提牧隔了一段距离,看了看篝火旁或坐或站的小队众人,大家都在分吃的,先吃饱的就并排躺着聊天空。海提提牧拍了拍她:“来。”
她们并排坐在一棵很大的死树根系上,远离了篝火,就能听见狂风肆意地呼啸,索拉娜裹紧了她身上层层叠叠穿着的衣服。
“你有多大?”
索拉娜的脸埋在高高的衣领后面,回答:“我有点不记得了。”
“我十三了。”海提提牧看了看她,伸手帮她把衣领立起来,又带上帽子。索拉娜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的动作。
“你白天说的造车、房屋……什么的,是从哪里听来的?”
索拉娜愣愣地说:“我生活的地方呀。”
“你觉得尼福海姆,有这样的地方吗?”
索拉娜耷拉下眉毛,不说话了。
“哪里会有呢?你到时候……可以带他们去吗?”
索拉娜裹在厚厚的衣物中,风声远远地传来,她有些昏昏欲睡:“带他们……去?”
“嗯。”
“他们……”
“……”
“海提提牧。”
“嗯?”
“带他们去。”
“嗯。”
“你呢?”
“……”
“你不去吗?”
“……”
“…………”
风雪扑在她脸上。
索拉娜醒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自己睡在燃尽的火堆旁。她什么时候睡着的?
海提提牧好端端地骑在驯鹿上。招呼她说:“醒了?走吧。”
索拉娜点点头,朝她伸出手。
哦咩得多!一起来快乐日更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海提提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