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璋觉得这段时日过得惬意极了,仿佛整个人都浸在温软的春水里。先生待他慈和,叔伯们将他捧在手心,阿檀哥哥相伴左右,就连流云宗的沈知意和那位清冷的杜衡师兄,也对他颇为照拂。若是这岁月能一直这般岁月静好,如涓涓细流般绵长,该有多好。
转眼入了盛夏,暑气蒸腾。沈知意特地从止徽老家带来几筐水灵鲜甜的蜜桃。谢令璋最爱吃桃,捧着那白里透红、绒毛细细的果子,咬一口便是满嘴清甜的汁水,心里也跟着甜滋滋的——知意师兄待他,真是顶好顶好的。
这日天气格外炎热,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先生将他唤到清凉的书房,指尖凝起一丝凉意驱散暑气,温声问道:"端甫派人来接檀儿去稷薿小住些时日,你要不要同去?"
谢令璋捧着冰镇的酸梅汤,一时犯了难。他自然是一万个舍不得与阿檀哥哥分开,可心底深处,也同样眷恋着先生身侧这份独有的安宁。小小的眉头蹙了又展,展了又蹙,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向往与谢檀同行的那份热闹,以及能见到儒意仙师的期盼——他已许久未见仙师,心里着实想念得紧。
临行前,他特地去靖淮楼拜别秦艽伯母。踏入内室,却见伯母斜倚在软榻上,面色较平日更显苍白几分,谢令璋不禁忧心忡忡地上前:"伯母可是身子不适?"
秦艽伯母见他来,强撑着坐直了些,浅浅一笑,柔声安抚道:"不过是天气燥热,偶感不适,歇息几日便好了。阿辰不必挂心。"
谢令璋仔细端详伯母神色,见她虽眉宇间带着倦意,略显憔悴,但目光依旧温婉如水,气息也还算平稳,这才稍稍安心。稷薿确实很远,舟车劳顿,谢令璋向来不喜欢去那么远的地方,但一想到能与阿檀哥哥同行一路,看尽山水,心里便又忍不住雀跃起来。
约莫走了两三日水路,换乘了马车,他们一行人才抵达云雾缭绕的稷薿。让谢令璋惊讶的是,船只刚靠岸,他便看见周伯伯竟亲自等在码头上,正含笑望着他们。他不过是个小辈,何德何能劳烦长辈这般相迎?心下不免有些惶恐。
周伯伯果真是个和善至极的长辈,眉目舒朗,气质温润,谢令璋打心眼里喜欢他。一见谢令璋下船,周伯伯便展露笑颜,语气亲切自然:"阿辰可算来了,路上辛苦否?我和你雨声哥哥这些日子,可是时常念叨着你。"
谢令璋心中掠过一丝疑惑,明明与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雨声哥哥算不上熟稔,对方当真会这般惦记他吗?莫不是周伯伯的客套话?
但他还是立刻收敛心思,乖巧地应道:"劳伯伯和哥哥挂念,阿辰也很好想你们。"周伯伯闻言,眼底笑意更深,竟亲自弯下腰,牵起谢令璋的手,领着他往那依山而建的府邸走去。
稷薿的府邸与方定的规整典雅很是不同,亭台楼阁皆依着险峻山势错落搭建,飞檐翘角在终年缭绕的云雾中若隐若现,恍若仙境。廊下悬着的竹帘,也非江南的细密精致,而是带着巴蜀之地特有的风格,别有一番趣味。
"你雨声哥哥啊,别看他平日里话不多,"周伯伯一边引路,一边温声细语,"一早就吩咐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各样点心,生怕怠慢了你。他嘴上不说,心里可是盼着你来呢。"
谢令璋正要答话,却见前方曲折的回廊尽头,转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儒意仙师静立在生着薄薄青苔的青石阶上,一身素雅的月白道袍,不染尘埃,宽大的衣袖与衣袂在湿润清凉的山风中轻轻飘动,宛如即将乘风而去的仙子。
她未施粉黛,容颜清丽出尘,如同被山间雨露细细洗过,眉宇间自带一段超然物外的气度与疏离。最动人的是那双含笑的眼眸,温润澄澈,如映着寂寂山月的幽深潭水,既透着修行之人的通透与豁达,又含着几分看尽世事变迁的从容与淡泊。
谢令璋心头一热,也顾不得礼数了,一下子便像只终于归巢的雏鸟,飞奔过去扑进仙师温暖清香的怀里。
仙师微微弯下身,温柔地抚摸着他柔软的发顶,指尖带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草药清香,那香气里似乎还隐隐混着一丝巴山特产的、微辛的川芎味道。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山间悄然弥漫的晨雾,让谢令璋瞬间想起在白蔼山那些宁静的午后,仙师也是这样耐心地陪伴他、安抚他。
"我们阿辰,好像又长大了一点呢。"仙师的声音如山涧淙淙流淌的清泉,清越中带着能抚平人心的暖意。她稍稍退后一步,如玉的双手轻扶着谢令璋的肩头,仔细端详着他的小脸,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就是瞧着似乎清减了些,下巴都尖了。是你先生不疼你吗?还是说在流云宗修炼得太刻苦了?"
谢令璋连忙摇摇头,下意识为先生辩解:“不是的,先生待我极好。是近来天热,有些苦夏而已,胃口差了些。”他嘴上说着,依旧依恋地拉着仙师宽大的衣袖,舍不得松开。在他心里,仙师就像白蔼山那最柔和、最清新的风,包容而温暖。即便许久未见,那份源自心底的亲近与信赖,却丝毫未因时光流逝而减退。
周伯伯在一旁看着,眼中满是温和的笑意,说道:"令璋与妹妹倒是投缘,这般亲近,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亲母子呢。"
仙师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如涟漪般漾开的笑意,目光柔和地落在谢令璋身上,如水波般温柔荡漾:"阿辰心思纯净,赤子之心,确实是十分可爱。我倒想让他做我的儿子,只是韫文不愿意罢了"说着,她又轻轻拍了拍谢令璋的肩,牵起他的手,"走吧,别在这儿站着了,我早就让人备下了你最爱吃的叶儿粑,用的是新采的嫩艾叶,馅料也是你喜欢的芝麻核桃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