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 第5章 第 5 章

现在不是做帝**官的好时候。

威廉姆躺在床上头脑昏沉，望着半拉开的窗帘外炫目的阳光出神，光如金子般在他的眼中闪烁，又被他的上眼睑遮去美丽的光芒。

他梦到，他站在飞船的指挥室屏幕前，在射程之内的空间站无声地爆裂。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但又不可思议地近在咫尺——在他的梦境里再现。

帝国嘉奖了他阻止联邦推进战线的作战，因为他炸了一个空间站……

威廉姆想要起身，却被大腿内侧的伤疤火燎的痛感刺激得龇牙咧嘴，于是放弃了起身的想法，继续躺在床上消磨时间。

生存与体面，总要放弃一个选。

威廉姆上尉已经放弃了体面。帝国巨舰已经沉没，他独自一人在活下去的小船上漂浮，而所剩无几的尊严是他唯一的粮食，最后他将一无所有。

尊严，总是尊严。

威廉姆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泄露可耻的痛苦呻吟，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还有尊严的侮辱。

年岁渐长的上尉再次开始懊恼后悔，为何他没有选择伴随帝国的巨舰沉没？为何他要选择苟延残喘四出逃亡？

如果他在帝国旗帜前一枪了绝了自己，将自己的鲜血洒在帝国的旗帜和标志上，是否算得上牺牲得光荣？

在直冲天际的大火中燃烧尽帝国最后战士的躯体和残骸，是否算得上凄美壮烈？

无法停止的逃避躲藏，失控的矿车一旦停下来就是粉身碎骨。

威廉姆无力地垂下手臂，停止了自怨自艾，转而开始考虑下床后做些什么。

要知道，他被那个小疯子带回了联邦的一环星球后，成天关在家里。

威廉姆也不敢出门，生怕有人会认出他，毕竟这里接近联邦的中心，谁知道街上路过的遛狗老太太是不是联邦情报局的特工。他在窗帘后看见过身形熟悉的人走过房屋前，他不敢确保，但是隐约的直觉告诉他有人在监视这栋房子。

被害妄想症也好，神经质也好，威廉姆相信自己的直觉，虽然他的直觉没有让他逃出那个小疯子的陷阱。

因此他在这个上下三层的别墅里能干的也就那么点事情：看小疯子给自己下载的书、玩小疯子给自己下载的游戏等。他没有合法的证件无法连上联邦的网络，而小疯子也不允许他接触网络，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进他能否争取到些微的权利——威廉姆不自觉地开始妄想。

他讨厌小疯子给自己下载的东西：厨艺、家居、园艺、艺术和帝国战俘审判录一类的书籍。

年轻人总是那么狂妄自信。他知道那个小疯子的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他可不会成为小疯子想让他成为的人！

也许他该重拾他的琴艺。

而小疯子不知道昨晚发了什么疯，说要给自己看看他的新手艺……

威廉姆咬着布条而满脸眼泪，他的大腿内侧被小疯子纹上了名字——这是对人格十足的侮辱和践踏！这是反人道的！

威廉姆想要嘶吼着扯断他的束缚，反扑在那个疯子身上扭断他的脖子，但是他没有。

他没有力量，他没有优势，反而他处处受制于身上这个在他痛苦中取乐的小疯子。

威廉姆记得清楚，他大腿内侧的伤疤被小疯子弄得不住地流血，而他那副宛如嗜血暴君般残忍、兴奋的表情让威廉姆感到害怕和不适的应激反应，但在畏缩之下，威廉姆上尉无法抑制从内心深处升起的轻蔑和嘲笑：小疯子和自己都不过是丑陋的**的野兽。

但小疯子却没有做出威廉姆上尉想象中更过分的举动，例如把什么东西塞入他的伤口。威廉姆上尉害怕如果小疯子这么做了自己会流干血死得惨烈。

他不承认除此之外小疯子其他施加于他的行为于他而言就可容许，但也仅仅是厌恶和恐惧的程度更加低一些——有些事情日久天长便忍耐着习惯了。尤其在这一过程中他也得到了他绝对不会承认的快乐，但他绝不会说出来。

像是一场剥削的身体交易，他为了活下来出卖自己的身体，将希望寄挂于那个疯子少年。这与他在边境星球的处境大为不同，彼时他还能顺走妓馆的酒偷偷喝几口，抽烟抽到脚边堆满了香烟头，但是自从走入少年的圈套后，他的人生一路滑坡，并暂时停滞在被包养的黑户情人的身份上。

他恨少年，恨不得用枪打烂对方的头，在一片稀烂血肉中打烂他的大脑。他会嘲笑恣情肆意而丢掉性命的少年，他会在帝国猎人到达现场之前放声大笑着自杀。

也许这样他能体面地离开人世。

然而他已经没有了体面。

所以威廉姆没有阻止少年给他套上帝**官的制服并一个一个安上他的徽章与绶带，他没有阻拦少年将他推倒在联邦一环星球的床上，他没有反抗少年亵渎他制服的行为。

威廉姆上尉放任少年玷污帝国的荣耀。

因为帝国已经死去五十年。

所以威廉姆的大腿根部被纹上新的主人的名字，躺在昔日的制服里被暴力与欺压冲散脆弱的荣誉和尊严。少年将威廉姆上尉的帽子盖住他愤怒而隐忍的眼睛，帽子慢慢下移，盖住了上尉的脸。崩溃的啜泣声从帽下传出，少年俯身亲吻威廉姆颤抖的唇，却又粗鲁地对待威廉姆的身体，犹如在内部穿凿、雕刻一尊新的雕塑，他所喜爱、厌恶的……少年所有情绪都映射在承载并且忍耐他的疯狂的人的身上。

清晨温存的怀抱是昨日狂欢、虐待的错觉。他喜欢年长者身上的每寸皮肤、骨肉，他的眼角与脸颊有时光耷下的褶皱，他的眼睛很漂亮，是少年想要占有独藏的那种美丽韵味。

少年不会认为以上的冲动是学姐调侃的爱情，他只是纯粹的占有欲和征服欲。他秉持着这样的观点。

威廉姆在床上哼了哼，尝试动弹自己的腿，床铺焕然一新，干燥而温暖——估计是在他疼昏过去后小疯子让智能管家提前清扫了现场。威廉姆侧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右身位的枕头，其上毫无人类的痕迹：头发，凹陷，味道——统统没有，他好似躺在自己宁静的思想空间里，但腿根的刺痛警醒他小疯子对他施加的恶行。

威廉姆小憩片刻后再度醒来，智能管家站在他的床边盯着他，用它无机物的透明蓝色玻璃光线感应器件，安静地注视着他。

威廉姆被盯得发毛，在智能管家的帮助下挪动腿坐起身，问它：“今天的早餐是什么？”

智能管家把感光感器件对准他的脸，平和的女声说：“今天的早餐时间已经错过，现在是早午餐时间，夫人。”

威廉姆听到那个称谓时仍不免膈应一会儿，但他已经习惯不要纠正一个自己没有权限覆盖指令的人工智能的话语设定：“那早午餐有什么？”

智能管家的感光器件闪过诡异的机械蓝光：“营养胶囊。”它的腹部应声弹出一个小抽屉似的空间，威廉姆默默捏起其中胶囊，就着口水吞咽入肚。

谁能想到联邦科学家竟然会发明这种补充所需能量摄入的同时兼顾清理肠道的胶囊。口感多样但普遍都不怎么好。

而后威廉姆伸手在智能管家的搀扶下离开床铺，感到腿根的疼痛减轻后放开了智能管家，他还没到需要一个机器人帮自己穿衣服的残废程度。

套上衬衣和裤子后，威廉姆扶着楼梯把手慢慢往下走，最终坐在二楼阅读室的沙发翼椅中，拿起昨天下午没有看完的帝国初期战局分析书。

威廉姆打算把剩余一天的时间都消耗在这把沙发里，阅览室以外的空间威廉姆能察觉到小疯子过去的活动痕迹，坐在客厅里的沙发里他会感到小疯子刚离开不久，而且就在一墙之隔的隔壁房间，这令他不安而焦躁，所以阅览室的沙发正是他不安的良剂。他可以在这里呆到晚餐时间。

然而当他看到书本的中间时，他的耳朵听到一楼传来的声响。下意识起身的威廉姆吃到了快速动作的痛苦，他像是瘸腿似的打开阅览室的门缝往下看，是那个小疯子。

威廉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那小疯子急匆匆而又兴冲冲的表情就知道对他而言并非好事。

昨晚发生的事情就是一个教训。

威廉姆安静地阖上门，又只是寄希望于小疯子只是忘记材料回来一趟。

“亲爱的！”

少年清爽响亮的呼唤和他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旋转上升。

威廉姆却不知道拿出什么姿态面对白天的少年，在边境星球掉入陷阱的他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放在了落败者的身份，而现在小疯子提供他衣食无忧——虽然少年经常在他身上发疯——他要以什么样的口气与他的，他的主人讲话呢？

自从被带到这里却一直在纠结、试探的威廉姆上尉最终决定表现得有些话语权。

他深吸口气打开门，正巧与少年相撞，腿根吃痛得往后倒的同时扒住了门框，而小疯子猛地抱住他的腰，埋在胸膛上的脸抬起来，一双属于少年的眼睛如此青春洋溢地注视着他。

威廉姆上尉与他对视的眼睛宛如被火焰燎烫一般沉默地移开视线。

他们站稳，威廉姆上尉盯着地毯掀起的一角问小疯子有什么事情找他。

小疯子搂着上尉的腰，笑容甜蜜：“学长邀请我们晚上去赴宴。”

威廉姆上尉承认他振奋了一瞬间，但疑惑和警惕接踵而至：“我们？”他想不出有什么宴会像他这样的灰色地带的人可以出席。

小疯子歪头：“是的，‘我们’。学长说宴会人数不会很多，都是熟人。”他吸了几口威廉姆的气味后放开了上尉，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回头，“也有你的熟人。”

威廉姆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他摸不清少年话里有几层意思——他的熟人？威廉姆上尉无法想象再度遇见他的战友的画面，尽管他的战友多数都战死在宇宙真空中，难道少年把他的身份告诉了其他人？

上尉面颊上的颧肌小幅抽搐了一下，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小疯子终于要把他带给帝国猎人组织去审判了吗？

而当小疯子指挥智能管家帮威廉姆穿上他曾经的军装时，威廉姆上尉更加确信他的猜测，因而他始终一言不发。

出门前小疯子给威廉姆披上一件大衣，竖起大衣的衣领，看着威廉姆上尉穿着军装的模样莫名其妙地笑了。

小疯子叉腰道：“我喜欢你这身衣服。”

威廉姆上尉在心里嘲讽少年的狂妄轻慢，但他面上仍是一副冷漠的神情。

小疯子踮脚亲了口上尉的嘴角，在他耳边留下一句飞快的话：“这副表情更像了。”

威廉姆捂着被少年亲吻的嘴角，在几乎将要溢满的困惑和惶恐中被少年牵手推入短程悬浮车的后座。

少年弯腰顺了一把威廉姆暗金色泽的头发，从身后拿出帽子压在他的头上，那帽檐弧度的阴影恰好掩去了上尉蓝绿色的眼睛。少年的目光在帝国上尉显现岁月的脸庞上打转，猝不及防地给上尉的嘴巴来了一口。

少年不怀好意地抚摸威廉姆的肩膀并笑道：“也许我们可以迟到一会……”

威廉姆慢慢推开少年：到死这疯子都不愿意放过他吗？

小疯子无所谓地耸肩，关上车门坐入驾驶座。

威廉姆注目悬浮车窗外一晃而过的灯光，这里是联邦一环星球城市，那么奔赴熟人宴会他们又将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