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病台 第38章 入门6

任月阳抱着小公子，到了谢狂疏屋里，谢望归端坐在桌前，神情严肃，如临大敌。见任月阳进来，他快步过去，两人封起结界。

床上，谢狂疏睡梦中也皱着眉头，两岁的年纪，气质病病歪歪，一副早夭之症。

怀中的小公子“咿呀”一声，手抓着任月阳的乌发，打秋千似的晃。

谢望疏闭了闭眼，睁眼时目光坚定：“时辰到了。”

任月阳把头发从小公子的手里抽出来，将他放在了桌上。

遥望一眼扶病台，含冰蛊毒永世在。任月阳生下谢狂疏，以为平安无事，谁知蛊毒竟转移到了谢狂疏身上。

每月蛊发，谢狂疏痛不欲生，任月阳更是心疼得可滴血。

两人寻遍世间秘方，终于向一位隐士求到了解术。

一是斩除源头，解决生蛊之物。二是寻一替蛊之人，转移蛊毒。

若能除掉扶病台那魔物，夫妻俩也不会走投无路。

隐士所说的替蛊之人，则须万中挑一的天灵根，才能忍受转移含冰蛊时的剔骨剜心之痛。若非天灵根，恐转移中，替蛊之人承受不住，转移中断，两人都将一命呜呼。

谢望归千算万算，没想到小公子会是天灵根。他抬手抚摸小公子稚嫩的脸颊，一字一句道：“玉不琢，不成器。为父赐你名为谢琢，取字怀玉。”

霜花结满屋檐，外面时是碧云游丝的晴天。

卧房内静谧胜过荒芜，晏景行早知道来龙去脉，然而亲耳听谢怀玉彷佛事不关己地述说，又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窗外日光弹指而过，晏景行拉着谢怀玉到院中打秋千。秋千藤磨得不见一个疙瘩，他推着藤背，控制力道，看秋千一下又一下地荡进云天。

谢怀玉别扭地握着秋千索，适应了片刻，往后一靠，长出了一口气，彷佛交出了什么东西。

这天下学，祝风歌在云松书院门口等到了晏景行。

“祝师兄，”晏景行左边是连长机跟陆思涯，右边是谢怀玉，孟郡良那群人一见少岛主，就像耗子见了猫，远远看一眼都发颤，他因此得了一段时间清净，“有何贵干？”

祝风歌道：“晏师弟，接下来，你可以先不用听学了。颜先生那里，我也替你告了假。”

晏景行讶异道：“为何？”

祝风歌道：“明日一早，我传音信给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他说完便离开，徒留一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第二日，晏景行特意回了趟安陋居，果真看见桌上传信符。

“请于今日辰时到功德树下回合。祝风歌留。”

灵字消散，院中也不见了人影。

功德树位于蓬莱仙岛码头，树冠茂盛如伞，伸手可摘的枝条上挂着红绸带，风起时好似千万条红尾鲤鱼摆动。

晏景行到了树下，最先跟他会面的是一袭红衣的谢怀玉。灼灼红衣如丹，皎皎白肤胜雪，迎着金风渐渐，一步步朝他走来。

谢怀玉走到树下，半天没听见晏景行跟自己说话，于是背对着树，安静站着，藏在袖中的手不由捏紧了衣边。

这件衣服是谢宝君去涂弥城所获，据说是寻乌木山的乌木树，割开树干，取其特有的红浆，将涂弥城最负盛名的金蚕丝染成红色，用以制衣。涂弥城又叫百衣城，或百妖城。里面的百姓都是性情温顺，从不害人的妖精，做出来的衣服天然万种风姿。

他今日出门时，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打开衣柜换上了这身衣服，卧房里没有明镜，自然也就没办法观看衣服的上身效果。

是不是……不太适合他？

谢怀玉一直对红色情有独钟，因为其颜色太招摇，他不想引人注目，这还是第一次穿。

他绷紧手指线条，几乎要把千金难买的布料抠出一个令人惋惜的窟窿。幸而在这桩不幸发生前，旁边的人有了动静。

晏景行满心满眼都是身着红衣的谢怀玉，好容易缓过神，心仍跳得厉害。恰好此时又起了一阵风，树上的红绸带缠到了谢怀玉的银冠上。

“小琢别动，”晏景行一手轻按住他的肩，一手取下红绸带，“好了。”

取完绸带，他微弯下腰，小幅度歪了下头，盯着谢怀玉：“小琢，好漂亮。”

谢怀玉手指倏地一松，眼眸从左到右流转一圈，最后对上晏景行的双眼，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两人身形修长，立在树下，远望宛如一对璧人。

不多时，人陆续来了。后来的几人恭敬地向少岛主行礼后，祝风歌清点人数，道：“人齐了。”

在场共有八人：祝风歌，沈端宁，谢怀玉，晏景行，连长机，陆思涯，萧逢山。

晏景行问：“祝师兄，到底什么事把我们叫过来？”

祝风歌指了指功德树，道：“问它咯。”

晏景行见他神情不似玩笑，走到树前，犹豫了一下：“功德树，能不能告诉我们……”

祝风歌嘶了一声，提醒道：“晏师弟，颜先生应该讲过功德树吧？”

晏景行一愣，想起颜文渊的确讲过这棵功德树，不过当时他对一棵树不感兴趣，听虽听了，并不重视，好在还记得施以通木之术请灵。

他指尖掐诀，以自身灵力为引，向功德树请求建立联系，此为请灵。

红绸飞舞，功德树上掉下来一块木牌，晏景行眼疾手快地接住。

木牌上刻着两个字：“归墟。”

“居然是这个地方。”祝风歌神情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沉重，“晏师弟，你手气不错，一抽就抽出了从未出现过的牌子。”

晏景行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该不会，我们是要去这上面的地方降妖除魔吧？”

沈端宁不善跟人打成一片，因此事事都需祝风歌解释：“差不多，不过不是除魔，是除魇。”

话中“魇”之一物，晏景行不陌生。三界中有数不清的气体，大致分为良恶两类，恶类又主要分为魔邪障魇四种。

魔气生恶地，邪气生坟岭，障气生深林，魇气生空谷。魔，乃生人欲//念结成，凡欲//念过重之地，皆为恶地。邪，由死物之念凝结，常出于乱葬野坟。障，因沼泽古树成活，散发的拦路之气。魇，空旷之地久无人气，衍生出另一种迷惑肉眼的海市蜃楼。

归墟又名无底谷，地面八级，天空八方之水汇集之地，是标准的空谷。

连长机凑过来道：“师兄，那我们要怎么去这个‘归墟’？”

祝风歌打了个响指，对着功德树道：“从功德树领取任务，有一个好处，就是能由功德树传送到任务地。”

不知为何，晏景行想起了来蓬莱时，船上那个突发恶疾死去的人。他把这件事说出来，祝风歌一听便明白道：“那人不是旧疾发作，而是罪孽太多，手上恐怕沾了不少性命。功德树可探进出蓬莱海域的凡人功德，如若有亡命之徒，暴毙是常事。”

晏景行听他说完，心里又有了新的疑问，谢怀玉读心一般不紧不慢道：“云不还，木含晚两人尚未身负杀孽，所以逃脱了功德树。”

沈端宁道：“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祝风歌对着晏景行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举起木牌，贴在了功德树的树身。

红绸齐静，传来细碎的铃铛声。

叮铃铃，清泠泠。

众人再睁眼，已置身一望无涯的归墟。

晏景行第一时间寻找谢怀玉，两人隔着不算近的距离，他自顾自走过去，挨着对方：“这里就是归墟了吗，可是我怎么没看见魇气？”

祝风歌道：“往里走试试吧，切莫掉以轻心。”

眼前不见水，耳畔流水声却没停过。

晏景行走着，抬手“啪”一掌打在胳膊上。清脆的拍打声，在空谷里格外响亮。

其余人望过来，晏景行解释：“有蚊子咬我。”

他抓着皮肤，指甲刮过的痕迹就像平整的田埂，乍一看有些触目惊心。

谢怀玉按住他的手：“别挠。”

晏景行可怜兮兮地看向他：“可是太痒了，好难受，这里怎么会有蚊子？”

接连几声拍掌响起，连长机有些尴尬地跟表情淡然的萧逢山对上视线：“你也被咬了？”

萧逢山依旧不爱说话，只点了点头。

谢怀玉抬手在几人胳膊上施下一道灵力，倏而皱眉：“解不了。”

“先忍忍吧。”晏景行也皱眉，“或许是归墟的‘规矩’。”

很快，众人身上都出现了蚊子叮咬的细小伤口。

晏景行觉得这股痒意似曾相识，仔细一看，惊讶道：“是三毒蚊。”

沈端宁眉心轻拧：“就算是三毒蚊，也不会消除不掉痒意，除非是……”

他话未尽，晏景行意识到什么。三毒蚊有三种毒性，轻为痒，中为痛，重为麻。

他已经感觉到痒了，接下来就是痛。

连长机了解后，庆幸道：“麻总比痒好，省事儿。”

祝风歌摇摇头，感叹师弟涉世未深，反手摸出风雷卦寻魇气。

卦象变换，晏景行盯着风雷卦，视线出现一层虚影，他用力眨了眨眼，聚起精会起神，却见风雷卦卦象成百倍扩大，立在地面，铜墙铁壁一样迅速朝他靠近。

晏景行下意识伸手抵挡，手掌穿过透明的卦象，眼前凭空出现一座山。

说山不准确，周遭的环境更像是到了一处荒废的村庄。幽风吹过，独剩他与一道浅浅的影子在此地。

晏景行心知这应是魇气所为，按住腰间佩剑，耳眼并用，四下细听细看，捕捉每一丝风吹草动。

片刻后，他确认这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

在蓬莱听学几月，颜文渊讲述了许多离奇怪事，最终不外乎都是些妖邪作祟。晏景行定了定心，缓步走进村庄。

尘嚣扑面，晏景行偏头咳嗽两声，以袖遮面，只露出一双戒备的乌瞳。

映入眼帘的村庄破旧得像是穿了多年的旧衣服，满身补丁。

晏景行走到街上，怪异感涌上心头，目光从停滞在半空的茶杯，移到揭了一半的蒸笼，又落在被撞歪的摊铺上。

一切静止，又似乎一切在动。

只是不见一个人。

就好像寻常不过的一天里，有人在桌前喝茶，有人要了一笼包子，有人因拥挤不慎撞到了路边摊铺。下一瞬，所有人于人间蒸发，所有事物被永恒地定下。

手臂垂落，晏景行呼吸微紧，逐渐喘不过来气，他盯着街道两旁的房屋，越看越觉得眼熟。

光着脚跑过几年，余光里掠过千万遍，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该拐弯的地方。

这里是，柳州城的街道。

晏景行快步朝前走，一边走一边看，寻找着什么，脚步一顿，停在了一家只有半截店幌的客栈前。

“西施客栈”四个字蒙着灰，蛛网结成门帘。明知是魇生出的幻象，晏景行仍旧眼眶瞬红，一步步迈上台阶。

他推开门，眼前陷入昏暗，门后是深渊一般的漆黑。

一股力量从背后袭来，晏景行来不及反应，脚步踉跄着跌进门内，意识被深渊吞噬。

识海无光，晏景行神识逐渐清醒，身体却一动不能动。

将醒未醒间，他集中注意力不让自己再度昏睡，脑中似针扎铁打，浑身能使上力的部位都用上了。

就这么与梦魇抗衡许久，晏景行终于挣脱被钉住的状态，腾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身旁似有人影，晏景行转头一看，吓得汗毛倒竖，大叫了一声。

久等了，抱歉。最近太累了，再也不想搬家了，我要当一辈子懒蛋[爆哭]还有可恶的蚊子，我真的很讨厌，我要把它们写进文里狠狠谴责[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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