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稚鱼耷拉着眉,“噢”了一声,从安暮棠身上爬下去。
“如果你不气了的话,我走了。”
安暮棠:……
安稚鱼站在一旁看她不说话,也没动作,看到桌上有一盘水果,她捏了叉子插上一块苹果递过去。
“你说呀。”
安暮棠觉得有些好笑,“说什么。”
“你说你不生气。”
“你这么死心眼。”安暮棠问她。
“不是,我就是怕你回过头又反悔了,然后不理我,把我冷在一边。”
“我理不理你,有这么重要吗?”
安稚鱼坐在旁边,屏幕上的血浆还在爆发,她垂下眼不敢看。
“重要,很重要。”她咬字偏重。
“理由。”
安稚鱼脸上带着些诧异,扭过头去看安暮棠,面上分明的线条因五彩的光而被揉成朦胧。
“什么理由。我们不是在温哥华那里就抱过说要相亲相爱吗,但是你都不亲我,我都不敢爱你。”
安暮棠的目光一沉。
安稚鱼看见她把手从毯子下拿出来,手心蹭过自己的脸,她以为那番话让安暮棠感到一些愧疚,准备来抚慰自己。
正等着安暮棠的揉头,结果对方的手指却往下移,指腹点在自己的额头正中,顺着中线一点点下移,滑落到鼻尖。
头部被别人猛然一碰,整个人的天灵感会泛起一阵如海浪拍打的酥麻感,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天然危险预警。
安稚鱼不由自主地往后缩靠,直到那带着“危险可能性”的手指远离自己的额骨。
这种和上次掐她的脖颈是一样的感觉,只不过一种是即刻的恐慌和紧张,而另一种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慢速缺氧、窒息,在别人的掌控里生出诡异的愉悦。
无一例外,像是惩罚,又像是赐予她更深更广的快乐,提醒她时时刻刻珍惜着自己的命。
指尖移开,她听到安暮棠平静的声音在嘈杂爆破的电影音中炸开。
“不要总说模棱两可的话,你有必要去上小学语文课。”
“小学?”
“对。”
她觉得安稚鱼的语言能力应该被划到小学水平。
安暮棠很讨厌别人把“爱”这种词口无遮拦地摆上来,这种带着禁忌又虚无的东西让她无措,难控。
在这种霓虹流窜、热气蒸腾的迷离之地谈“爱”,听上去轻浮又廉价。要像暗杀一样,从背后扼住呼吸,不容分说、不留退路,在生死摩擦的边缘,再把滚烫的字眼钉进她的耳膜。
她喜欢能直接牢牢握在手心里的东西,但安稚鱼偶尔会让她感到失控。
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流淌出的爱都让安暮棠觉得陌生又刺耳。她不喜欢听,因为从没接触过所以超出了掌控范围。
但是安稚鱼从小接受的教育就不这样,国外热情开放,有爱会大方表达,加上外婆年纪大了,她更不会吝啬表达爱意,比起嘴边的尴尬她更怕心里的遗憾。
两人不是一条路。
安暮棠再把那块苹果反递到安稚鱼的唇边喂她。
“给你吃。”
打个巴掌给颗甜枣。
说完,安稚鱼生怕对方又冷不丁上手碰自己,她将那块苹果嚼烂了咽下,正准备起身忽地又想起什么。但她又怕安暮棠不同意,又悻悻然出去了。
回到地面一楼,她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恰好隔着落地窗和屋外的西卡相望。
狗的眼睛圆溜溜转,不带一点攻击性,若不是大型犬的身形,看不出一点能看家的本领。
安稚鱼摸出手机,她没有安霜的微信,只有一个联系电话。
她不喜欢打电话,又想着发消息会不会显得太随意,但也许安霜正在工作,打电话会打扰她?
安稚鱼这个性子真的是拧巴又敏感,她有时候会很讨厌自己的性格,为什么就不能像别人一样大大方方没心没肺,比如游蓝。
她又在屋内转了一圈,终于给安霜发了一条消息。
[妈妈晚好,什么时候能回家一起吃饭呢,我很想你。]
发完消息,她就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怕安霜回自己,又怕不回自己。怕回得快,又怕回得慢。
很快,手机闷了一声。
[好的,明天。]
短短的四个字让安稚鱼整天都乐呵。
她看出来了,安暮棠脾气再怪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始终要在妈妈面前装一下的,如果是这样,也许能在饭桌上提出自己的那个要求。
安霜是顶着风雪回来的,但从地下车库直接上来,头顶上没落什么水珠。
与之一起站在她身边的还有赵今仪。
一看到她,安稚鱼的脸色白了一瞬,上次的-10的好感度还没归零。
安霜一进门便给了安稚鱼一个带着凉意的拥抱。赵今仪倒没什么举动,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两人很刻意的示好举动让安稚鱼有些不适应,仿佛自己像个做客的客人。
四人落了座,各占一方的位置,途中赵今仪又起身自己添了一碗饭,然后落座在安霜身边。时不时给她夹点菜说话。
安稚鱼一会儿看着自己面前的东坡肉,一会儿又去看旁边坐着的姐姐。
安暮棠吃饭的举动看上去很悦目,不急不躁,没有明显的声响,嘴角边甚至不会沾有明晃晃的油渍。
大概是注意到旁边的视线,她的筷子一顿,先是转动了眼而后才是掀起了眼皮,像狮子捕食一样飞快扑定着安稚鱼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短暂的交汇,安稚鱼甚至没来得及撇开眼,只好咳嗽两声装作无事发生。
怎么每次都要被抓包?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安暮棠不止有两只眼,也许在耳朵上,背后,手上都藏着一只闭上的眼。在某个时候悄然睁开。
她这么一咳,悄然划破饭桌上的安静。
除了安暮棠无动于衷继续用餐之外,其余的两个妈妈都抬起头看向她。
安霜放下筷子,声音柔和,“呛到了?”
安稚鱼摇头,“不,清清嗓子。”她逼着自己抬高分贝,毕竟这地方实在大,她不想显得自己扭扭捏捏的。
“啊,那就是有话要说了?对了,最近妈妈太忙,还没来得及问你学业怎么样,适应吗?”
“我要说的刚好也是这件事。”话题恰好碰上,安稚鱼脸上的紧张也忽地散去几分,嘴角没再紧绷着上扬,透着点真心。
“最近老师让我们交一份作业,主题是‘变形与异化’,但是我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想着去看一下别人的画展找找灵感和经验。”
“这样啊,那很好,你已经预约好名额了吗,需要妈妈陪你去吗?”
“噢,不用,至于名额还没得到,有点难。”
赵今仪看了一眼旁边的安霜,眼里的冷淡被暖意冲刷掉,连带着声音里都有了些情感的起伏。
“谁的画展?”
“游万杰。”
话落,众人脸上的探究一点点转为轻松,“她呀,我们家和她们家最熟了,你可以让你姐姐直接带你去。”
安稚鱼知道,她当然知道,她特地问过游蓝了,甚至还不惜带上跳跳去她家短暂地“卖身”才换来的信息。
画家的身份虽然在网上可以查到,但也只针对于个人的经历和得奖,又不会把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全放上去。
但是“游”姓就很少了,安稚鱼那还不算完全迟钝的神经还算是抓住了这点。
安暮棠喝了一口水,灯光打在她高挺的鼻梁上映出起伏的亮光。
她抿了两下唇,“她这么大了,可以自己去。”
“你这孩子怎么当姐姐的,她年纪小,你多带她出去玩玩怎么了,别惹你妈妈不痛快。”赵今仪率先出声,“对了,最近怎么没看游惊月来找你玩了。”
安暮棠顿了一下,把微敛着的眉松开,“她最近忙着参加一个比赛。”
“好好和人家打好关系,人际关系这种事最重要了。”安霜补道。
“小霜,你以为人际网的背后是真心吗,那是堆起来的钱权利益,这才是最牢固的热胶。”
安霜脸上如春的笑凝了一瞬,她睨了赵今仪一眼。就连擦嘴的帕子丢在桌上时的力度都重了两分。
赵今仪抬起一只手,手腕却还搭在桌面,看似做投降状,又不让对面的两个孩子看到。
安稚鱼把身下的椅子小心翼翼地往安暮棠身边靠。
“姐姐,是不是会麻烦你呀。”
按理说,对方应该会客套一下。
但是安暮棠没这个心思,直截了当地来了句:“会。”
她筷子并着放了下去,像是琢磨出点什么。
“你故意这么说的?”
安稚鱼无辜地摇头,“我没跟妈妈提到你,是她自己说的。”
安暮棠不信。
但是她没猜出这其中的缘由。
她在那盯着桌上的餐布脑补安稚鱼这么做的一百个理由,好的坏的全想了个遍。
安稚鱼抿唇,又换上一个稍显谄媚的笑容,“在家这么无聊,你不想出去玩玩吗?”
“和你玩?”
安稚鱼被一噎,“不可以吗?”
安暮棠没再说话,因为昨天在电影室的事情她的心情不算太好。
餐厅的光线很足,若把眼神聚焦到合适的距离,安暮棠能看到安稚鱼饱满的脸上细小的绒毛,像是新生的某些动物身上残留着的,弱小、可爱、无害。
“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找了个麻烦。”
安稚鱼慢半拍地去思考这句话,她扭回头看着眼前的残羹剩饭,大概是安暮棠不想出去,因为自己而被迫。
她不太清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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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