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灵禊 第31章 31.禊印咒

这时，湿婆女道：“你何必一直占着别人的身体，有本事就出来，咱俩正面打一场，我若输了，随你处置。”她以为云白附身在李秾身上，生怕待会动起手来，伤及李秾，进而伤及桃夭，因此叫云白离开李秾的身体。

没想到，云白竟十分配合，道：“好。”

只见他低了低头，再抬起头，脸上神色不似方才那般阴沉，而是冷淡、平和，眼睫半抬，唇瓣微抿，总有一种隐晦的易碎感，然而，目光却深沉坚定，确是李秾一贯的神态。

湿婆女暗松口气，道：“算你有种。”又看向李秾，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到我身边来，当心又被鬼东西缠上。”

“是。”

这一个字，语气七分清冷，三分温和，正是李秾的声音。

卜幼心道：“声音是不能伪装的。云白就算是可以附身李秾，也模仿不了她的声音。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附身琴师云白的时候，总让白无常替他发言，只因他一说话，与琴师云白的声音不同，便会暴露他不是琴师云白的真相。所以现在，应该是真的李秾了。可是……”

可是，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嘀咕道：“之前我分明看见李秾没了魂魄，应是死了，可是……”低头一看夭刀，分明刀魂尚在，又疑惑：“可是桃夭没死，她与李秾同生共死，那么李秾便也没死。可是，一个活人，怎能没了魂魄还能活？”

吾爱道：“除非，李秾不是活人，至少不是寻常活人。”

卜幼心中一咯噔，“什么？”

便在这时，“噗通”一声，湿婆女突然跪倒在地，满面错愕，回头瞪着李秾。

原来，就在方才，李秾经过湿婆女的时候，趁她不备，突然一脚踹向她膝弯，直叫她扑通跪地，待要站起身来，却背上一沉，竟被李秾用脚压着，按在地上。

湿婆女哪里是吃瘪的人物？当即眼神一寒，劈手砍向李秾的腿，被李秾轻易躲过。

然而，两人却同时一笑。

李秾笑得轻蔑，好似在说：“就这点本事？”

湿婆女却笑得意味深长，好似在说：“你还嫩点儿！”

下一刻，李秾笑容一凝，竟不知何时，腿上忽然握住了一只神来之手，来不及防备，便被掀飞了出去，“砰！”的一声巨响，后背撞墙，顿时“喀啦啦啦……”，墙砖碎裂，乱石迸溅，尘土飞扬。

“……”

这一转场，实在始料未及，众人一时看得呆了。

只见那墙体破了一个大洞，洞中黑黢黢的，飞扬着沙尘，一片死寂。

过得片刻，终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响，一道颀长身影从那洞中走了出来，抬起手背，轻轻擦了一下嘴角鲜血，勾唇一笑，道：“小看你了。”盯着湿婆女背后伸出来的第三条手臂。目光之中，跳跃着兴奋的光芒，好似在这场猎杀游戏中，猎物越强大，猎杀的成就与快感便也越大。

湿婆女脸上疑云丛生，喝道：“你是云白，还是李秾？”

其实，不论对方是云白，还是李秾，都与她有仇，出手攻击她不算稀奇事。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打骂李秾，习惯了李秾的低眉顺眼，俨然忘记了杀亲之仇。以至于方才李秾对她出手，便叫她十分惊讶。

只见对方神情冷淡、平和，一看就是李秾，然而一开口，却是云白的声音，冰冷又阴沉，道：“你说呢？你杀我全乡，只为找到我，却不记得我原本的名字，也不记得那间屋子，更忘记了……”

说到这里，用了李秾的女子嗓音，却道：“——我本就是个男子。”

湿婆女眼眶一瞪，满是震惊，道：“你，你是李秾？！”

“李秾？”云白嫌恶道，“什么‘何彼秾矣，华如桃李’，这么恶心的名字，也亏你想得到。”

卜幼突然想起之前在白马驿，北斋说过的一句话，有道是【族长给两位师姐取名为李秾桃夭】，这么说来，李秾并非本名，那么原名是什么？

照目前来看，这原名，应是云白。

云白便是李秾，李秾便是云白。

不过……

她尚有诸多疑问：“如果李秾就是云白双鬼，却为什么之前忍气吞声，现在才暴露身份？如果湿婆女杀了全乡的人，云白本事不小，为什么不阻止？而湿婆女又为何杀全乡的人？”

正当疑惑，便听“嘶啦”一响，云白上半身衣物破烂，他索性扯落在地，裸着精壮的上半身，然而，却把卜幼给看得呆了。

吾爱捂住她双眼，温声道：“大人，这样盯着别的男人，是不是不太好？”

卜幼脸色一红，把他手拿下，认真道：“不是的，你看云白的身体……”

但见云白身体上布满了一道道黑色咒文，好似用墨笔所画，乍一看，笔画弯弯绕绕，古怪又神秘，但若仔细辨认，便会发现那其实是一个个名字。

卜幼惊讶道：“这是禊印咒！”

吾爱眯眼一笑，饶有兴致，“哦？什么是禊印咒？”

卜幼道：“这若是详细说来，确是麻烦。简单说得话，便是以灵魂的名字缔结契约，因而又称灵魂契约。一旦缔结契约，灵魂便会附身在契约者的身体中，供契约者驱使。”

吾爱：“大人如何知道？”

卜幼：“这是因为，我也曾与阴灵缔结……禊印咒。”这段奇趣往事若是说起来，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只待将来再谈。

吾爱奇怪道：“小仆却并未看见大人身体上布满咒文。”相反，大人的身体肤若凝脂，干净纤白，叫人爱不释手。

卜幼挠了挠头，道：“这个也说来话长，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也许……禊印咒也分很多种？”

吾爱：“不论如何，照大人之言，那么云白身体中应该有很多阴灵。这些阴灵从何处来？”

卜幼略一思忖，忽而灵光一闪，道：“你还记得咱们之前发现的一件怪事么？这水乡尸体众多，又曾发生惨案，理应怨气极重，却没有一丝厉鬼冤魂游荡此地。现在看来，所有的阴灵很可能都在云白体内。”

吾爱点头道：“有理。不过云白又为何能够缔结禊印咒？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卜幼双眉一蹙，叹气道：“我也想知道呢。可是没有人告诉咱们。”

吾爱却不紧不慢，道：“大人还记得‘云白双鬼’的含义么？”

卜幼一五一十道：“我一开始以为是指‘魂魄’两字分开，意味‘云鬼，白鬼’，便称‘云白双鬼’，但现在，我又以为，其实是有两个云白，才称为‘云白双鬼’。”

吾爱沉吟一笑，道：“也许大人两种猜测都没错。”

卜幼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只见吾爱举起手中夭刀，问道：“大人还记得这刀中有什么吗？”

卜幼脱口道：“刀魂啊。”

吾爱道：“既然大陆上所有的阴灵都在云白体内，大人通灵不得，但是这刀魂，我们却垂手可得。大人何不问一问这刀魂，看看能问出一些什么事情？”

卜幼：“可是这刀魂是桃夭啊，她能知道些什么？”

吾爱：“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这的确是个办法，试一试也没什么，大不了便是白费了功夫。而且，卜幼心知吾爱不会瞎开玩笑，也许真的有所收获也未可知呢，于是依言握住夭刀，掌中漫出魂烟，缠住夭刀，心念通灵咒语——

于是，眼前便缓缓展开一卷往事幻境……

一百年前。

正是夕阳西下，晚霞烧红了半边天，余晖昏黄而灿烂。

海与天相接处，连成一道无边无际的线。一轮夕阳被海天一线割成两半，一半悬在天上，一半落入海里。

天上的云烟缥缈如纱，蜿蜒千里。

海面的光芒星星点点，荡漾万里。

整个天空是黄的、橙的、红的，泼墨一般的晕染，浓烈，浪漫，而又温暖。

此时海滩上停着一艘巨船。巨船四周站满了人，共计七百四十六人，换句话说，整个大陆上的人都在这里了，却是为了什么？

但见有些人怀里抱着瓜果点心，棉被衣物，将船舱里塞得满满当当，好似生怕出海的人冷了饿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掏出来，准备一个周全。

有些人却站在船下，手里拿了刀子、石头等尖锐之物，在船身上认真刻下一行行字——

“云白，希望我们的心头宝云白一帆风顺，出海平安！”

“云白，你是我们全乡的希望啦，你要勇敢啊！要加油啊！我们会想你的！记得有空了回家看一看呀！”

“云白，奶奶希望你能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去看一看，不要害怕，奶奶会每天祈求老天保佑你啊！”

“云白，我们愿你平安，健康，快乐，还有最最最最重要的——像那天边白白的云彩一样，自由自在地活啊！”

“云白……”

“云白。”

“云白！！！”

一字字，一句句，写不尽对云白的牵挂与祝福。

可是云白在哪？卜幼借着桃夭的通灵视角，放眼望去，并不见云白，只见附近站满了人。这些人中，有一半是老年人，一半是壮年，竟没有一个小孩，就算是少年少女也是没有，皆都垂垂老矣。不过人人脸上红润发光，慈眉善目，想来是相亲相爱，幸福和睦。

这时，人们忙完了手头的活计，陆陆续续跑了过来，皆都面带微笑，望着……她？这个“她”，自然是指卜幼，心道：“准确来说不是看着我，而是看着与我通灵的这个人，也就是桃夭。”

然而，只见人们望着她，却唤道：“云白。”

一人回道：“嗯。”声音温柔，确是云白的音色，而且，听这音量……卜幼心道：“音量不小，应该就在这附近。”

然而，方才她分明借着桃夭的视角看过，附近并无云白，而且，这些人怎地仍是望着她，或者说，望着桃夭，一遍又一遍地喊“云白”？

只见一个妇人走到“她”身边，望着“她”，和蔼道：“云白，明天你就要走啦，你叔叔婶婶爷爷奶奶都给你准备好了吃的用的，你去看看还缺什么不？”

听得云白道：“只要你们把自己照顾好，我便什么都不缺啦。”

这时，一个蒲姓老奶奶过来，握住“她”的手，哽咽道：“云白啊，我的乖孩儿，奶奶好舍不得你啊。”说着已是泪花闪烁，再也说不下去，一双皱皱巴巴的老手抹了抹眼睛，直把云白看得心中一酸，哑声道：“奶奶不哭。”将奶奶搂入怀中，轻轻拍打老人的背。

卜幼怔愣一瞬，因为以她现在的视角，好似她正在搂着这位老人。

正当疑惑，这时又过来更多的人，皆都围着“她”，说一些体己话，却每一言每一语都离不开“云白”二字。

卜幼不禁心中一动，寻思：“难道……我不是正在跟桃夭通灵，而是跟云白通灵？我的视角，其实是云白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