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正门之前,得先经过忘川河。
忘川河边,有一棵高达百丈的大树。
大树下,坐着一个小尼姑。
她已是亡魂,在这里坐了五百年,好似一块望夫石,总是动也不动,痴痴望着彼岸,似在等待着什么?
卜幼曾跟她说过话,可她只是摇头,仍是痴痴望着彼岸,生怕短暂错过一眼,便永远错过一人,一开口,便要落下泪来,好似心中埋了好大、好大的伤痛,唯有等到她想等到的人,才能抚平心中的伤疤。卜幼只能不再问了。
此时路经忘川河,她习惯性地望那小尼姑一眼,习惯性地叹息一声,习惯性地祈祷一句:“愿你等到那个人。”
路过忘川河后,她本想如往常一样,堂而皇之从正门进入,可是不料,还没进门,隔得尚远,便看见大门口有重重阴兵把关。这倒叫她颇感意外。昔日里,因为黄泉地国的主要官员们并不太管事;加之,黄泉地国本就是收容阴灵之地,在活人眼中,形同坟墓,因而平时没什么人愿意来这。由此种种,黄泉地国的看守巡逻并不严密。
黄泉地国失守后,卜幼还以为阴兵们更是一盘散沙,不曾想,却是严格了起来。这时,吾爱道:“大人,正门行不通了,不然走后门?”
卜幼:“嗯。既是后门,自然不如正门看守严格,走吧!”
二人赶往后门,离了还有一段距离,卜幼“哎呀”一声,停了下来,只见那后门竟也是里一层、外一层,重兵把守。她道:“这里也有人看着。”
吾爱:“大人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吗?”
卜幼:“哪里?”
吾爱:“很多阴兵在巡逻。”
卜幼:“我猜可能是神傩族重整了纪律,安排严密的巡逻也是正常的事情。咳,反倒……反倒是咱们以前那松懈的样子,才有点不正常……”
吾爱:“重点不在于‘把守’,而在于‘很多’。”
卜幼怔了一怔:“你是说……”
吾爱点了点头,抱住她腰,飞上高高枝头,俯瞰而去,只见乌泱泱的一片,全是阴兵。
吾爱再道:“大人发现了不对劲了吗?”
卜幼:“发现了——的确‘很多’!很多阴兵!黄泉地国以前没有这么多阴兵,现在,数目是以前的三倍有余!哪里来的这么多阴兵?”
吾爱:“大人稍等小仆片刻。”说罢,身影一闪,如影一般来到一个阴兵前,从袖中掏出一根麻绳,三下五除二将其飞速捆绑,扛在肩上,再度返回,扔在卜幼面前,给她一看。
只见那阴兵脸面腐烂,眼神无光,分明是个没有灵魂的死人。而黄泉地国的阴兵,都是有灵魂的,也就是阴灵附身死尸,行动起来与活人无异。显然,这不是黄泉地国的阴兵,而是……“傀儡尸!”卜幼吃了一惊,很快镇静下来,略一思忖,再次纵身上树,站在树梢之巅,仔细想那些阴兵看去。
若是打眼一看,阴兵们都穿着铠甲,别无二致。但若是仔细一看,有一小部分阴兵,如同活人一般活动自如;而剩下一大部分的阴兵,实则却僵若死尸,不会交头接耳,不会抓耳挠腮,像极了一句没有灵魂的尸体,不是傀儡尸却又是什么?
吾爱:“大人明白了吗?”
卜幼:“明白了。看来,这神傩族也与傀儡尸有关系,确切来说,神傩族与那幕后之人有关系!”
吾爱:“正是。”
卜幼越发奇怪:“那么,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既然,神傩族与幕后之人有着密切的关联,那么,那个大巫师定然与幕后之人也有联系……”顿了一顿,又道:“巫师会不会就是那幕后之人?”
吾爱:“小仆不知。”
卜幼想了一想,道:“我觉得,那幕后之人应该不会那样轻易现身。不过,不管有没有联系,总之,二者都是同党。所以有没有可能,那日驱傩礼,巫师引我离开,叫我见到十具假尸,也是幕后之人的计划?”
正想着,忽见地面上映来重重黑影,她心中一绷,回头一看,果然,一众傀儡尸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们!
她刚要拉了吾爱跑路,却见傀儡尸并不急于捉人,而是让开一条道,走出一个人,此人是个和尚,正是大巫师。
只见这巫师先是比了一个手势,又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这叫卜幼想起那晚“调虎离山”之计,也想起了十个假尸,心中奇怪:“这大巫师要干什么?不如直接问一问他。”刚要开口,却见那巫师一挥手,道:“她就是真正的亓官幼,拿下!”傀儡尸齐齐围攻上来。
虽说傀儡尸数目不少,可是,她的阴灵也是不弱的,立时掐诀念咒,召出百余张武将符,下令道:“杀。”武将阴灵们齐齐杀将出去,与傀儡尸战成一团。
趁这时刻,卜幼拉了吾爱的手,道:“快,咱们趁现在走!”吾爱自是知道,直接抱起了她,凌空跃出,飘然离去。
离开黄泉地国的这一路,卜幼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巫师为什么在开战前,又一次摆出那个手势?难道是向她发表宣战誓言,比如什么: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尔等快些投降吧……?卜幼沉默了会,心道:“哪有这样无聊?”
灵光一闪,忽又想到那巫师在开战之前,还说了一句话,有道是:“她就是真正的亓官幼,拿下!”,什么叫做“真正的”?难不成,还有假的?卜幼顿了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拍一拍吾爱的肩头,道:“吾,我们先去藏匿十具假尸的草屋。”
吾爱:“好。大人要去做什么?”
卜幼:“还记得我说过‘调虎离山’吗?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巫师引我离开,可以叫做‘调虎离山’;我用这十具假尸体,装扮是亓官幼,引开傀儡尸的追杀,也可以叫做‘调虎离山’?”
吾爱:“大人以为,那巫师是在暗中给你出主意?”
卜幼:“我并不这样以为,只是有这样一个‘利用假尸调虎离山’的猜测,大可一试。至于那巫师究竟是何人?是好是坏?却并不急于下结论。”到了草屋,召出附身灵符,打入假尸体内。
只见假尸便犹似活了一般,站了起来,向她盈盈一拜。卜幼挥一挥手,做再见的手势,假尸们便飞奔离去了。
卜幼紧跟着出去,忽然余光一闪,两个人影飞驰而过,而那两个人影——一黑,一白,是……黑白无常?!
吾爱也注意到了,挑眉道:“那俩人……”
卜幼道:“这两人从背影看,和黑白无常很像,而且突然出现在这个偏僻地方,很是古怪,我觉得不是巧合,可奇怪的是,黑白无常不是死了么……不管啦,咱们先追过去看看!”
说也奇怪,卜幼自认速度不慢,却无论怎么追赶,离前面两个人影始终有一段距离。卜幼颇感纳闷:“这两人引我们注意,却为什么不让我们追上他们?”
正想着,忽见那两人回过头来,只是匆匆间一回首,很快又转回头去。然而虽只一眼,卜幼却仍是眼尖地捕捉到了那两人脸面,惊得呆了一呆。
吾爱:“大人怎么了?”
卜幼怔怔道:“那两人的脸……”
吾爱也看到了,“那两人不是黑白无常。那两人脸上都有疤痕,看起来像被什么利器划伤的。其中那白衣人不知因为什么原由,闭着眼睛。”说罢,见卜幼仍是若有所思,拧眉不展,道:“大人在想什么?”
卜幼道:“那两人长得像我的两个故人……”
吾爱:“故人?”
卜幼直言道:“无妄,无忧。说出来你可能不认识,这二人是大梵天族的弟子……”若有所思中,摇了摇头,嘀咕道:“也可能是我看错了,而且,算起来如果这两人还活着,已经五百多岁了,从常理上来讲,这是不可能的事。”忽而一顿,又道:“当然,也可能是……借尸还魂。”
这便是说,身死,但灵魂未死,附身在尸体中活动。不过,这种做法有个限制,卜幼道:“并不是谁都能借尸还魂的,除非是会此类的法术。无妄无忧是大梵天族弟子,所擅长的法术并非是借尸还魂这类的术法。当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我见识短浅也说不定。”
吾爱:“不管怎么样,这二人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里,定有蹊跷。”
卜幼:“不错。”
只是奈何要追上那二人,打听个清楚,却是难上加难。追着追着,追进了山脚下的村庄里,卜幼“咦”了一声,道:“咱们追到万祖峰的地界了!”
吾爱忽道:“大人请看!”指着前方,只见那黑白二人闪进了路边一家客栈里。卜幼无语道:“这岂非自投翁中?”飞步追进客栈,游目四顾,却并未见到那二人,只见店小二不知为何,吓得蹲藏桌下,抱头窝成一团,瑟瑟发抖。
卜幼几步过去,蹲下身去,问店小二道:“小哥,你怎么啦?”
店小二摇摇头,不敢说话。
卜幼又道:“你可见过穿着一黑一白的两人?”
店小二又是摇摇头,离她远了些,看来果真是被什么东西吓怕了。
正在卜幼打算放弃询问,直接进客房搜查之时,忽听楼上某客房门“咔哒”一响,与此同时,店小二竟吓得猛一哆嗦,呜呜哭了起来。
卜幼眼睛一眯,往那客房奔去,刚要开门,却见门窗上映出一群人影,是一群,不是两个,显然并非那黑白二人,心想:“既然不是我要找的人,那就不要冒昧进屋了……”刚要离开,却是脚步一顿,拧眉望着地面,只见地面上有一串血迹,从楼下、到走廊,一直通到面前这间客房……
话说,为何有血?
正想着,面前门扉“咔哒”一响,似要开门。吾爱眼疾手快,一手抄了卜幼腰肢,带她闪进旁边客房,无声关门。
半晌,只听外头传来杂乱脚步声,和吵嚷声,透过门窗,可见一串人影陆陆续续经过走廊,渐渐人影离去,想来是下了楼。
卜幼无声开门,站在栏杆处,往楼下觑了一眼,只见那些人身穿统一的褐布麻衣,头戴斗笠,正在喝茶,想来是赶路许久,口渴疲累,因而半路在这茶馆歇脚
只是不知为何,这帮人竟将那店小二吓得钻到桌子底下藏匿?
卜幼忽然想到了地上的血迹……
眼瞧那些人正在楼下喝茶,想必客房内应无人看守,与吾爱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开门,悄声进入客房,却甫一进屋,惊得呆住了——
一屋子人,少说十几人,全都面朝着她二人。
没想到啊,就这么“会晤”了……
她顿觉尴尬,挥一挥手,“嗨~我们……走错……”
“没走错。”吾爱握住她那只打招呼的手,微微笑道:“大人没发现这些人不对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