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债 第2章 002

自六十多年前伏皇飞升她被养于天苍学院开始，便延续天之骄女之路步步攀升，院长大人亲手培养的独门弟子，除去内院堂那几位老资历长老，谁能动她?

此人这般干脆直言不服要跟她打一架，星落亦未曾意料。

却不知是她许久不曾出手打架威名有所跌落，还是这区区二学年弟子梦着走天大气运期望一战成名?

星落漫不经心琢磨须臾，忽思及什么眼睑轻颤，偏眸朝陌渊的方向望去。

那与幼年记忆里同样墨衣黑发的男子真实站在她面前，遥遥相望数息，她方才相信当下境况确无幻境，并非她撒癔症。

陌渊的视线始终不曾离去星落分毫，待她眸光落来时，他撤去浸染血污的细鞭，手中现出条模样古旧早已瞧不出本色的长系带，定定望着星落提议:“陌渊一介新人怎好烦小师姐亲自动手，便叫我再行领会领会那口气奇大的蠢货身上究竟几分本事?”

“……”

口气奇大的亦有你一个罢！

区区魔殿气修根本尚未入院敢以新弟子自居?

以学院弟子自居不算，竟还这般自然称呼星落师姐为小师姐，简直目中无人！

徒然被降了小字辈，星落未生恼意，随意瞥过陌渊指间那又旧又丑的系带，总算从软椅起身:“天苍学院的笨蛋弟子，若要你魔殿调教，我星落颜面何在?”

事态发展至此，牧思羽这个与星落相识多年的好友静静观望至此时，却也捉摸不透星落到底站哪边……

不过，无论星落站哪边，神坛之上的威名定是不可动摇丝毫的！

“仲峰！”抢在他们开战前，牧思羽走出来环顾众弟子，高声提醒道，“当众违背星落号令，蔑视师姐权威，若是挑战失败便无法再担任学院任何管理弟子之职，众位可知晓?”

所有弟子齐声应:“是！”

如此一来，若是仲峰没能奇迹般挑战胜利，他身上的弟子管理职权便尽数收回。全因星落不仅是伏皇之女，更是院长唯一弟子，某种程度上代表着院长大人威信，挑战院长威信成功尚可，如若失败付出代价理所应当。

星落轻轻飞至殿外空地，素色衣诀簌簌飘舞，宛如沉睡的巨兽缓缓苏醒，周身气息不复方才慵懒清闲，跟过来的弟子不敢靠太近，止步于场地外圈远远围观。

唯有陌渊，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走到内圈，占据一处极佳观位点。正在星落正前方，视角完美足以看清她所有。

仲峰做好准备，从陌渊旁边经过，目光恨恨剜他。如果不是因为魔殿，他哪至于骑虎难下当众与星落作对！星落追崇者众，不管赢或输日后在学院他都落不到好，但唯有赢才可能有一线翻身希望！

半晌，星落见仲峰在盯着陌渊磨磨蹭蹭，不耐挑眉:“仲峰，我让你一只手，速战速决。”

“师姐如此大方，我便恭敬不如从命！”胜算凭空多了几分，仲峰心中暗喜，不再拖延拿剑直直出招。

灵力包裹剑体朝星落飞逼而去，星落左手不紧不慢负于身后，垂眸扫了眼右手五指，似是在做什么天大抉择。

终于，剑锋迫近面门的刹那，星落派第二根指上阵。

少女娉婷立于原地，身未动，眼亦懒于抬，食指略点，周遭一棵树上疾速飞来三寸柳条，以破釜沉舟之势架上仲峰的剑。

有人下意识觉得那纤细枝丫定会粉身碎骨。

然，噌噌碰撞声响，柳条不仅架住了那一招，甚至令剑连退几步！

所有人看着那柳枝震动难言。

陌渊却揉弄两下指间系带，好笑地摇摇头。

星落抬眼看向仲峰那柄剑，细白眉心微拢，迟疑道:“没废?”

以她计算，动那几成灵力应当恰好能将剑废掉才是。好没道理，难不成自己太阳觉睡过头，修为没醒透?

“忘了告诉师姐。”仲峰收回佩剑，得意扬头，“此剑乃是出自剑阁一楼。”

天苍学院剑阁，共六层，层数越高藏器越好，便是一楼之物，也不是普通兵器，普通弟子难以触及，仲峰这把剑是替某位授课真人打杂几个月求来的。

“哦?原不是柄破剑。”星落不爱用刀剑之冷物，不甚研究至于眼拙，“不过，很快便是了。”

话音未落，星落指尖已动，柳条于半空翻身调头，比方才更迅疾的速度直直飞向仲峰欲要收起来的佩剑。

“咻——”

清脆细响。

仲峰原本只想露这把剑炫耀一番再收起来，被师弟们羡慕目的达到，他得意的笑容尚未散去，便感觉自己手中有什么断了，伴随手心阵阵刺疼。

眼睁睁看见佩剑断成两截，仲峰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死死攥着手中那半截残剑朝星落发起疯狂连招攻击。

“我的剑，我夜夜入睡都要抱着的宝剑啊！星落！你还我！！”

解决完那剑，已失去继续奉陪的兴致，星落轻松避开攻势，稍抬指尖指挥柳条换向，准备结束这场小打小闹。

而仲峰逼至近前后，藏在宽袖下的左手悄无声息放出一只东西，他借助身体和攻击替那东西掩护踪迹，心中念头汹涌: 剑都赔了进去，他无论如何都要赢！

众人睁大眼睛观战，忽见星落那枝柳条褪落下一片叶子，宛如活了似的，动作灵敏活动自如，倏然，它跃身裹缠住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乌黑小虫。

星落招数利落将仲峰打飞在地，眉间神色转冷，侧眸望向陌渊。

陌渊继续支使那片柳叶飘移，黑靴点地，随着叶片同去星落那边，嘴角讽刺笑意泛滥:“啧，天苍学院二学年弟子，本事不小?”

他撤去柳叶束缚，露出里面乌黑发紫的豆大小虫，被折磨的半死不活蜷缩身子。

在场围观有擅医毒术弟子，立刻辨认出来:“僵筋硬骨虫！”

僵筋硬骨虫，顾名思义，虫子接触人体叫筋骨僵硬似铁无法动弹半分，而后便不能动用灵力。具体效用时间看虫子年份，也看中招人修为，若是只雌虫，甚至可能有损修为伤及心脉。

这虫子阴损至极，天苍学院之人不屑于此道，没几个人去养它。

却不曾料，今日小打小闹引出个不仅会养且用到自家弟子身上的败类。

“的确本事不小。”星落眸色冰冷，那绝代风华的面容上不带丁点懒劲时，颇有几分院长的气势，“平日太过宽纵，竟容下你这败类。带下去从严处置。”

牧思羽应下，给仲峰施加束身咒，仔细点两名弟子随她将人押送去所归堂门处置。

好好的弟子招新，没将魔殿不速之客如何，反倒揪出学院内部有辱师门丢人现眼败类，在场二学年弟子颇觉不光彩，无人再敢提半个字赶走魔殿人。

星落随手丢开临时征用的柳枝，抬手召来弟子名簿，亲自上手登名入册: “来历，姓名。”

“陌渊。”墨衣黑发的魔殿头领单手稳稳接到柳枝收纳怀中，掀眸凝望星落近在咫尺生动真实的模样，嗓音低低答她，“陌渊，魔殿三殿下。”

星落笔尖走势流畅漂亮，很快登记好，陌渊低眸扫过那行字，毫无错漏，忽道:“星落师姐竟轻易将我名字写法猜中。”

“何须猜。魔三殿下的名号，我星落虽久居天苍，却也略有耳闻。”

传闻中魔殿三殿下，几乎是魔殿最完美的子嗣，他天赋异禀，性情难测，喜好不定，凉薄嗜血，乃是魔殿百年难求之压轴杀器。

那样多对魔殿难能可贵的特点，独独没有一点与记忆深处那个影子重合。

陌渊似是对她耳闻的自己饶有兴趣:“是么，小师姐听过……”

“纳新继续。”清冷嗓音打断陌渊，星落丢下四个字独自离去。

回到草药园，白狮不知跑去何处，星落一动未动倚在树下，心情极差。

许是因下午没睡的美美太阳觉，许是打了场没滋没味的架。

又或许，是听闻魔殿来人，赶往纳新大殿，却得到那人那声漫不经心“星落师姐”?

“星落师姐，寻你半晌……”好巧不巧，安静的药园响起突兀的话音。

“又有何事?”

星落眉间轻皱，裹着满身低气压转过身。

缺席半晌的纳新主事秦允霄顿住，不明所以道，“我今日乃是头一回寻你吧？”

“你未曾寻我，”星落冷哼道，“我却代你处置过败类。”

向来云淡风轻的师姐今日脾气似乎有些大，秦允霄自小在学院长大，认识星落几十年，几乎没见过她情绪浓重的模样。

“可是发生什么紧要事?仲峰那混球不至于将你惹恼如此地步。”秦允霄还挺好奇他从纳新大殿被院长老叫走之后有什么新鲜事儿，那群弟子捧她尚且不够，怎会惹她不快。

星落收敛心绪，淡淡撇开话头:“有事便说。”

好奇心害人！秦允霄竟延误传达正事:“我从不烬天过来，院长大人传见你。”

不烬天，院长华明烬所属处理公务与起居之地，占据天苍众山巅峰位置。星落身为院长亲传弟子，自然频繁来去不烬天。

今日站在门外却略带迟疑。

“几日未见，莫非是要为师亲自迎你。”华明烬隔空传音，熟悉的和润声音。

星落循着声音来到空中茶亭，面不改色胡扯:“的确多日不见，师尊门前仙草已然萎顿颓败，我替您浇点水抢救抢救。”

华明烬在匣子里挑着茶杯，直言揭穿道:“瞧你在外头以一己之力招收魔殿之人那会也未曾替你师尊考虑两分。”

果真为此事啊。

原以为至少今晚能清净偷个懒觉，哪知他这般上心，思忖须臾，星落过去席地而坐，支着脑袋瞅一眼茶杯匣子，“青光杯给我杯水。有些人不按规行事，弟子在外为了维护您亲定的院规，可是费尽口舌。”

“学院院规乃上几任院长所拟。”华明烬给自己取青光杯斟茶，抬眼望向对面忽发好心的徒弟，却不吃她这一套，“我听说你为护下魔殿，不仅未贪懒觉，还亲自动了手。”

“……”

竟连她放弃每日必睡太阳觉都知晓，内情了解到这般详细，难不成牧思羽那话精押完人扭头便跑来这里打报告了?

若是没记错，说有魔殿来拉她凑热闹令她太阳觉未睡舒爽的是牧思羽那只小坏蛋罢！

见她面容安静不发一言，华明烬重重搁下茶杯，眸光升起几许凌然之色:“你在前殿大动干戈，立时便有长老跑来此处大肆说道。一下午我听了许多版戏本子，你这当事人反倒没半字解释给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