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钩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只见云层像是终于忍受不住了一样，豁然从中间劈开，数道雷霆万钧的闪电携排山倒海之势向纪怀卿袭来！

耀目的光线突然从眼前炸开，在那一瞬间，纪怀卿瞳孔皱缩！但因施法的缘故他避无可避，周遭风声猎猎，瞬息万变的幻境过不了多久就会与现实连接，他不能在这一刻中断，否则这里的时间会因突然失去法力支撑的缘故而急速后退，那么幻境中的人、事、物都会被绞入一进一退所造成的强大时光漩涡中，所有人都会被碾成齑粉！

雷电裹挟着巨大的凄怨，直冲纪怀卿面门，强烈的怨气和哀嚎令他有瞬间的窒息感，但他此刻分身乏术，本以为要硬生生抗下这一击，电光火石之间，却有一道身影，如神兵天降般挡在自己身前，纪怀卿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他安下心来继续以法力支撑，推动整个幻境向未来过渡。

玉皎尘双目凌厉，眼见着小神官就要受伤，千钧一发之际他当即飞至纪怀卿身前，以掌为剑向那雷电回击，灵尊的这一掌是带着怒意劈下去的，只见一道强烈的气劲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那摧枯拉朽的力量瞬间与雷电碰撞，霎时爆发出激烈的气波，冲毁了周围所有怨气，并以肉眼可见之态迅速炸开，余威席卷了整个天空，连周遭的空气都被挤压出刺耳的哨声！

玉皎尘回头看了一眼纪怀卿，方才离得远瞧不清楚，眼下看仔细了之后玉皎尘忽觉心头猛的一跳！这面色不对劲！

他刚要上前为其护法，却见方才被自己击散的雷电在瞬息之间重聚，在云层中缓缓变成了一只硕大无朋的蛟的形态，那只蛟张开了血盆大口，以山呼海啸之势再次袭来！

玉皎尘骂了一句什么，被强劲的飓风吹散，他将纪怀卿护在身后，伸出一臂厉声呵道：“风来！”

风原本是无形无状的，但此刻的幻境中却出现了十分壮观的一幕，四面八方的风汇聚成了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流，裹带着沙石和草木碎屑，穿越过山间湖海急速向玉皎尘掌中飞去，并在触及到玉皎尘掌心之时立刻变换形态，自里向外聚成了一把长剑！

玉皎尘手握那把由风汇集而成的巨剑，看着那只由雷电化作的蛟，露出不明意味的一笑，下一刻便当面直迎而上！

没人能看清玉皎尘是如何变换身形的，他的衣袂在空中翻飞，明明上一秒还在纪怀卿身前，下一秒就以捕捉不到的速度闪至蛟首上空，蛟身电光明灭不断，噼啪作响的雷闪代替了妖兽的怒吼，它飞身直上，张开獠牙数根的巨口，如同带着嶙峋怪石的深渊，凄厉的嘶嚎声从里面源源不断的冒出，像是埋葬了无数冤魂一般，还妄图将玉皎尘拉入其中，玉皎尘面无表情，只有眼底藏着一丝狠戾和怒意，他双手持剑对着蛟当空斩下，狂风顿时以千斤之力向蛟首劈去，呼啸声夹杂着空气的震颤声，竟将那些哭嚎掩盖的一干二净。

狂风直击蛟首——其本质是风与雷的交锋，只见白色气流以绝对的杀威直接迎上那只蛟的巨口，就在两方迎上的顷刻之间，半空中爆发出相当骇人的震颤，巨型气波登时炸裂，巨蛟因遭重击而发出刺眼的电光，周遭景象甚至因这短暂的激战而扭曲变形，空间似乎有一秒钟的停滞，然下一刻，足以毁天灭地的冲击力瞬间爆裂，将蛟直接扫翻，怒吼着向下坠去，无数飞溅的碎片如同强弩一般四射而出，就连远远悬在半空、被玉皎尘的结界保护起来的柳二流等众鬼，都在这足以翻江倒海的波动中被震的头脑充血、几欲崩溃。

结界中的众鬼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本能的骚动不止，只因被玉锦带捆缚住了而无法逃离，柳二流相对自由，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以缓解结界外巨大威力的冲击，但那残渣碎片仍然像暗器一样漫无目的的散落开来，柳二流甚至听到结界裂缝的声音，他慌张的抬头望去，发现钉在结界光罩上的，竟是一截粗钝的树枝而已。

因爆炸而产生的气波以玉皎尘为中心，携地崩山摧之势向四面八方蔓延，玉皎尘真的动了怒，他微微眯了眯双眸，不待那巨蛟坠落到底，便再次发起攻击——他实在没耐性与这畜生消耗时间，手中剑一横，风吹乱了他的发，狂舞于身后的青丝昭示着灵尊本人的愠怒。

玉皎尘将法力灌输到手中的剑里，那剑当即变得亢奋起来，由风组成的气流开始翻滚，每一缕都带着一丝华丽的金光，玉皎尘冷金沉玉的声音缓缓响起，是对那只蛟说的：“能得我亲自诛杀，也是你的造化。”话落，玉皎尘并未挪动一步，只是反手将手中剑直直掷出。

那剑如飞闪而过的流星一般，在空中划过的地方，甚至因冲开云雾而拖出一丝长长的线，它以势不可挡之威力冲破云层、冲破风阻，直击雷蛟而去。

那雷蛟还不等坠落到地面，便被玉皎尘的剑以快出百倍的速度追上，然后直直刺入蛟身腹部最薄弱的地方，那蛟顿时发出嘶声震天的吼叫，音波瞬间扩散，震碎了最近处山峦的崖石，蛟首蛟尾疯狂摆动，却仍无法摆脱利剑，只见那剑尖刺破蛟身雷电的后脊、剑柄勾着蛟身继续向前飞去，竟是要将它钉入对面的山体中！

玉皎尘将剑飞出后便不再关心接下来情形如何，而是转身向他的小神官飞去。

方才剧烈的冲击对二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即使是身受法术反噬的纪怀卿，在气流爆炸的那一刻也不过觉得面庞有劲风扫过，带了丁点儿痛感而已，毕竟他现在身体所承受的痛楚，要比玉皎尘那场激战的余威厉害的多。

玉皎尘飞到纪怀卿身边，双掌贴在他的后心，想要为他输送法力缓解不适，却发现输入的法力如泥牛入海，在他汹涌的脉穴中转瞬不见，就像一尾鱼游入深海眨眼消失一样。

纪怀卿轻轻摇了摇头：“推移时间的法术相当耗费神力，你无需做不必要的浪费，就……”纪怀卿咽下喉头的腥甜，艰难道：“就快回到现实了……”

玉皎尘哪里肯乖乖听纪怀卿的话，继续将身上深厚的法力输送而去，哪怕能缓解小神官丝毫的痛苦也好，只见他面带愠色道：“闭嘴。”

纪怀卿嘴角溢出一丝无奈笑意，不再言语了。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那是利剑将蛟钉入山脉中砸出的声音。

草木石屑倏然扩散，漫天的灰尘洋起，下一秒就被数年后的风雨冲刷干净，连被撞击导致塌方的山体，都在眨眼之间被移平变作盆地。

纪怀卿几近强弩之末，他已经被一波一波的痛觉席卷到麻木，唯有神智还算清明，幻境中眼花缭乱的景象足以让人晕眩，他看着周遭五彩斑斓的画面，双掌止不住的颤抖，清俊的面颊带着一丝隐忍，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现实，幻境中时间的推移反而缓缓慢了下来，原本一闪而过的事物变得稍微清晰了些许，大千万物像是在努力找回应有的轨道，依循着日晷的刻度努力追平时间。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冥冥中晷针不知走过了多少圈，终于在某一刻，幻境与现实齐平，两个时空合并的瞬间，天空和大地发出剧烈的颤抖，像是两方激流融合到一起时因碰撞而产生水花，继而相互容纳，汇聚成一股更为湍急的力量，最终归于平缓。这时候，幻境中的画面像是一张巨大的顺滑的丝缎，从天幕开始缓缓滑落，每每滑落一寸，露出的都是现实中的鬼界。

眼前的画面再次变得诡异——上方是鬼界的黑暗，下方是红尘的喧嚣，前者驱逐着后者，从容不迫的将其赶尽杀绝，随着幻境的逐渐消失，所有景象都被鬼界无边的静谧所笼罩、吞噬。穿越了一万年的山河在急速退去，那些被挤压被推进的光影还未曾停驻，便悄无声息的退场了。

整整一盏茶的时间，幻境才完全消散，所有人又回到了鬼界，那个玉皎尘和纪怀卿居住的小院上空。

一天前，他们从这里进入屡变星霜术的幻境中，而当他们跨越一万年的时间回到这里，晷针也不过才走了十二个时辰而已。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消散成缥缈的云烟。

纪怀卿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血，身子向后歪去。不过这次他倒并不担心从良人归之上跌落，因为意料之中的，有一个温热的怀抱将自己接住了。

“小神官？心尖儿！”玉皎尘将纪怀卿抱在怀里，紧张的拍着他一侧的面颊：“乖，醒醒……”

纪怀卿依偎在玉皎尘怀里，下意识在那温暖的胸膛里蹭了蹭脑袋，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轻哼道：“累了……”玉锦带似是察觉到两位主人的异常，立即松开了众鬼，不顾他们从半空铁落摔得七零八落，飞到了纪怀卿怀里，并探出一端小心翼翼的触碰纪怀卿的侧脸。

玉皎尘一颗心都被怀中人吊起来了，他将悬在上空的赤石收了起来，随即将纪怀卿横抱而起，怒喝道：“苏琴青！速来鬼界！”

玉皎尘极少有这样召唤下属的方式，他从来都是慢条斯理，措置裕如的，过去的九万年他哪里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偏偏这小了他不知多少辈分的纪怀卿，轻而易举的就能击破他数万年高筑的壁垒和防线，在他的场域中肆意妄为，大胆挑衅。

偏生自己还很吃这一套，纪怀卿每个细微的神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掌握了牵动自己心绪的能力，对方的一个抬眸，鸦羽般的眼睫一张一翕之间，就能轻松横扫灵尊那看似平易近人、实则不容挑战的权威。世人都被玉皎尘脸上那散漫、慵懒的笑意蒙住了双眼，极少有人记得当年他初创灵界时，杀伐果断，令人望而生畏的样子。

人界的苏琴青还在同尨凨剑置气，这家伙居然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还没变回人形！正当他要提着对方去劈柴时，突然听见了自家祖宗的急召，苏琴青登时面色一凛，提起尨凨剑就速往鬼界而去。

柳二流趴在地上伸手向玉皎尘触去，幻境中那场激烈战斗的余威使他身体受创，此时根本无力起身，只能虚弱道：“灵尊……灵尊……求灵尊告知、告知投胎转世的方法……”

玉皎尘收起良人归，抱着纪怀卿缓缓下降，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柳二流，眼底的寒意足以让周边冰冻三尺：“鬼王最好先保佑我的小神官没有大碍，你现在没有资格同我讨要什么，毕竟我不杀你已经是极为宽容了。”

两三句话的功夫，苏琴青已经带着尨凨赶到了，他一来就看见自家祖宗怀中抱着一人，看那身形和打扮定然是纪神官无疑，可面上还未来得及露出喜色，却发现纪怀卿面色极差，嘴角染了血，再看看祖宗那张阴云密布的脸，他就知道事情不太妙，急切道：“祖宗，纪神官这是怎么了？”

玉皎尘懒得再施舍给柳二流半分眼神，不怒自威道：“你和尨凨处理好这一堆烂摊子，小神官受伤了，我带他回一趟灵界。”说罢将方寸镜扔给了苏琴青，还不等他再追问，便原地消失无踪了。

尨凨不知何时被玉皎尘解了禁制，两人前脚刚走，他这边立刻变回人身，苏琴青原本就一头雾水，此时更是又惊又怒：“诶？你……”

尨凨一把握住了苏琴青指向自己的右手，迅速解释道：“是祖宗离开时封住了我，并非我不想变回来，眼下先处理正事，你若恼我咱们回去再说。”

苏琴青自然知道孰轻孰重，下一秒立即整理好了思绪，抬脚向柳二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