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钩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傍晚彧夙到城中千云楼拿饭菜，便听见有人在酒楼厅堂内谈论张院外家请先生一事，但因事不关己，他也不怎么好奇，只是坐在一旁等着他的菜。其实千云楼是可以差人将饭食送到客人府上的，但家里的几位神仙一致觉得那样容易让凡人发现九婴，因此彧夙便主动承担了每日三趟来此买饭食的重任。

“你们说谁还肯给张财主那儿子教学问啊。”

另一人应道：“是啊，几次三番的将请去的先生夫子气跑，听说有一次他那独子还一拳将之前的先生打歪了下巴，只怕现在城中的教书先生都快要躲着那家人走了。”

“由此可见，不是天下所有好处都让他张家独占的，老天让他赚了个盆满钵满，就给了他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独子。”

此话一出，仿佛是给众人出了一口气，便有人认同道：“是啊是啊。”“就是。”

彧夙无心之下听到了几句，不一会儿便等到千云楼老板亲自前来提着食盒给他。

千云楼老板不知彧夙是什么来头，只觉这位小公子穿着体面，长的又清秀讨喜，且每次来出手都十分阔绰，点的都是价格不低的菜品，因此便存了一份讨好之意，在每晚的饭食上都会额外送一道点心，今日送的是枣泥酥。

老板喜笑颜开道：“今儿特意让后厨加了一道枣泥酥，让小公子久等了。”

彧夙十分亲善：“谢谢老板，家中哥哥们都夸您这儿的师傅手艺好，吃过您这家都不想再换别家了。”

老板一听这话越发喜形于色：“哈哈哈，多谢小公子一家夸奖，正巧这两日后厨师傅在琢磨新菜品，等琢磨出来了，定然让小公子一家先品尝。”

彧夙觉得这个老板很会做生意，便真心实意的道了个谢，然后提着两个大食盒往回走了。

院内一众神仙坐到膳厅用餐，纪怀卿挨坐着玉皎尘，尨凨挨坐着苏琴青，彧夙挨坐着归砚渊，旁边还放着胎尸，虽然胎尸身上的育仙禁术还未完全解除，但彧夙也会每天吃饭的时候顺便给他喂点汤汤水水。

席间玉皎尘觉得彧夙的比先前长进许多，便十分欣慰的赞道：“彧夙近来懂事不少，该多谢谢你归砚渊先生。”

彧夙口中的饭菜还没嚼烂，闻言使劲咽下去说道：“嗯……多谢灵尊夸奖，灵尊也瞧着比在妖界的时候更脑满肠肥了。”

玉皎尘的笑容登时一僵。

“咳咳、咳咳咳……”归砚渊听闻后一口汤没咽下去，呛的止不住的咳。

众人只觉空气凝滞了片刻，默默停了筷子，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唯有彧夙十分天真，拍着归砚渊的后背关心道：“先生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玉皎尘瞧着这尊师重道的一幕，很是和善的开口问道：“彧夙啊，这词，是谁教你的？”

归砚渊此时都不敢抬头看玉皎尘，他觉得玉皎尘此时的语气像是要吃人。

其实这词儿是彧夙自己从书上看来的，但他十分想将此归功于自己的先生，因此颇有些自豪道：“是先生教我的！”

咯啦几声，房间内响起了一双筷子掉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尨凨和苏琴青连忙起身扶着落椅倒地的归砚渊：“渊渊！渊渊！你醒醒！”

归砚渊被晃的头脑凌乱，内心却在想：别叫我，我不想醒……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仙途有可能会被这条蠢蛇毁于一旦。

彧夙看着自己的先生无辜的眨了眨眼，小声嘟囔道：“我……没理解错吧，脑满肠肥不是吃的很饱的意思么？”

归砚渊双眸紧闭，装晕装的彻底。

玉皎尘看着手忙脚乱去扶归砚渊的三人和装死的归砚渊 ，气定神闲的用筷子点了点桌面，先将盘中最后一只汤包夹入纪怀卿的碗中，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说：“归砚渊啊，起来吧，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归砚渊在桌下偷偷睁开一只眼，在看到头顶苏琴青轻轻点了点头后，才慢慢站起身，失魂落魄的重新坐回桌上。

纪怀卿看着灵界的这几位仙僚，觉得实在是有意思，不过还是在他们重新落座之前，将那只汤包吃了，鲜亮的汤汁滑进喉中，美味到让他眯了眯眼。

归砚渊坐回桌上后还有些惊魂未定，筷子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正当犹豫间，便听见那位祖宗笑盈盈的开了口：“彧夙以前也闹过这样的笑话，你不必吓成这个样子，以后多提点就是了。”

归砚渊一口气刚要顺下来，便又听得玉皎尘补充道：“但是教学生的同时不要忘了自己也要有所进益，这月将《神界纪论史》誊抄一遍，拿来与我看看。”

纪怀卿、苏琴青、尨凨都默默叹了口气。毕竟《神界纪论史》有整整两千册啊……

归砚渊欲哭无泪的应了一声：“是，祖宗。”

即便彧夙再头脑简单，也察觉到这气氛有点诡异，因此两眼一转，一声大气也不敢出了。

席间又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众人快用完时，纪怀卿驾轻就熟的在桌下踢了玉皎尘的小腿一下，玉皎尘刚夹起的虾仁冷不丁又掉落回盘中。

几人都抬头疑惑的看向玉皎尘，只见他若无其事的又夹起那只虾仁放入碗中，对彧夙道：“彧夙啊，明早去买饭食时，将方才的汤包多买几份。”

彧夙愣头愣脑的说道：“噢……好啊。”

纪怀卿继续事不关己的吃起来饭来。

饭后众人各忙各的，苏琴青的一堆公文从灵界搬来人界，照样压榨的他一点空闲都没有，且灵界那群神仙一看他们祖宗和二把手都不在家了，居然开始写折子问安，将原本摞起来半人高的案牍文书硬生生增加到一人高。

苏琴青咬牙切齿：“这帮子人，唯恐我累不死。”

尨凨在一旁将问安的折子分拣出来，宽慰道：“他们也是惦记你，我瞧着除了给祖宗他老人家问安的折子之外，还有些是给你问安的，可见你在灵界众神仙心中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苏琴青稍稍消了点火气，冷哼道：“算他们有良心。”

尨凨一边分拣一边说道：“应当的，万一你出了什么岔子，谁知道祖宗又得安排谁接替你这位置啊，因此各个都希望你福寿绵长。”

苏琴青手腕一顿，笔尖的墨登时在纸上晕成一个黑点。气急之下顺手抄起一个折子就要朝他扔去，忍无可忍道：“……”

“滚出去！”

苏琴青和尨凨具是一愣。因为这话不是苏琴青说出口的。

“先生您消消气。”

“出去！”

苏琴青维持着那个要向尨凨扔折子的动作，纳闷道：“这是……渊渊？”

尨凨十分有眼力见儿的把苏琴青手上的折子拿下来，说道：“听这声音应当是他，怎的发这么大脾气？”

苏琴青和尨凨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好奇。归砚渊是灵界出了名的没脾气。和玉皎尘不一样，灵尊虽然平日里总是笑意盈盈的，但那只是面儿上，若是真怒起来，那威压谁也扛不住。但归砚渊是正儿八经的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在两人的印象中，从未听他如此失态过。

苏琴青、尨凨住的院子和归砚渊、彧夙、胎尸住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能如此清晰的听到归砚渊的怒骂，可见确实是气的不轻。

尨凨好奇的劲儿上来了：“出去瞧瞧？”

苏琴青怕归砚渊吃亏，因此便应道：“走，去瞧瞧。”

只是两人刚踏出屋门，便又听得归砚渊忍怒道：“今日你在席间闹了那样的笑话，为师不怪你，但为师给你讲了多少遍了！读书且不可图快！你连书中所写是何意思都不明白就来寻我！寝丘之志是让你大晚上的非要找个土堆睡觉么！且你要睡土堆就自己去！别拉上我！出去！”

彧夙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委屈和无措：“噢……好……先生您别气了，我记住了。”

尨凨要推院门的手的登时顿住，与苏琴青四目相对，迟疑道：“还……过去么？”

苏琴青深深叹了一口气，听那意思多少有些心疼归砚渊，无奈道：“罢了，回屋吧，我还有一堆公文要看呢。”

两人又双双回屋，苏琴青继续埋头在一堆公文里费心批阅，尨凨在一旁帮忙。

次日一早，彧夙先是在归砚渊房门外问了声安，然后才去千云楼买早膳。

彧夙特意按照玉皎尘昨晚的吩咐，多要了几份汤包，又点了鱼肉粥和几道小菜，便在堂中等着堂倌送来食盒。

彧夙去的早，因此千云楼内客人不多，不过是三三两两的几人而已。

他随意挑了张桌子，坐在桌边双手托腮，心里有些懊悔，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自己念书比先前还要费劲，有些内容学了多次也记不住。但归砚渊先生有时看自己的眼神，不知为何带了些微歉意。彧夙摇了摇头，心说肯定是自己眼花了，该觉得抱歉的应该是自己，先生尽职尽责的教自己，何来歉意一说。

彧夙百无聊赖的闲坐了一会儿，堂倌便手手脚麻利的提着食盒送来了。他接过食盒后道了声谢，便出门往回走。

街上的商贩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摆起摊位，铺子也开始开门迎客了。来来往往间，叫卖的喊声次第响起，逐渐将烟火人间的热闹气拉入这寂静冷清的早晨。

彧夙走的快，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回赶，却在转过一条街巷时，因为没瞧见而差点儿撞上一个人。

彧夙提着食盒在街角猛的止步，对方也是吓的一个倒退，急忙道歉：“这位小公子，对不住啊，幸好没把你这食盒撞散了。”

彧夙见对方一副书生模样，便想起归砚渊，因此客气道：“噢噢，不妨事的，小兄弟客气了。”

两人又彼此点头行礼后，才相互离开各走各的路。

出城之后彧夙见城外没几个人，才点足轻飞，一路回到神仙快活居。

饭后众人各忙各的，玉皎尘也随着纪怀卿回到房中一同净化五色石，他拿在手中瞧了瞧，说道：“看这样子，今日就能净化的差不多了，如此便可更精确的借它感知其它五色石的下落了。”

纪怀卿坐在一旁点头道：“我昨晚试了试，隐约感受到另外一颗五色石，似是在这不远处。”

玉皎尘笑道：“那倒是巧了，归砚渊挑院子挑的挺是地方。”

两人闲谈过后便合力施法净化黄石，仙术幻化成清淡的雾气，在其周遭缓缓流动，使得黄石也慢慢转动。净化黄石内的邪气不是难事，但是颇费心力，需得有细水长流的耐心，才能将那点邪气消融掉，因此两人到人界的这几日，每天都将大部分时间用在此事上，玉皎尘心疼纪怀卿耗力，这才提出要一日三餐按时吃的建议，尽管他知道这些吃食不会增补修为，但能让小神官一饱口腹之欲也是好的。

窗门紧闭着，屋内仙术涌动，舒缓又带有极大的松弛力，如果此时有人踏入屋内，便可瞬间感受到空气流动的裹挟之感，如同置身于雪山中，浑身上下透着凛冽的寒凉和清爽的水汽，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柔和的温暖，那是黄石散发出来的微微热意。

整整一个半时辰，两人才收了法术，黄石从半空缓缓落下，被纪怀卿拿到手中，仔细端详了片刻，长舒一口气道：“妥了。”

两人在屋内将黄石彻底净化，那边归砚渊也完完全全的将胎尸身上的育仙禁术解除了。

彧夙歪头看着躺在榻上的胎尸，只觉得这小娃娃此时蜷缩着四肢，十分可爱，忍不住伸出一个手指头戳了戳娃娃的脸蛋儿。

归砚渊近几日也十分疲累，一是为了这育仙禁术，二是要教彧夙学问，且剩余的那点零散时间还得抄书，因此今日能解除这胎尸身上的禁术，也算是办妥了一件大事。归砚渊坐在一旁调整气息，睁眼看了看快凑到胎尸身上的彧夙，儒雅道：“如今他可像正常孩童一般长大，便不可再被唤作胎尸了。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看他，便由你来起名字吧。”

彧夙对着小娃娃的脸戳了好几下，戳的正在熟睡的娃娃冒出个鼻涕泡，然后“波”的一声破了，彧夙瞧着心里喜欢，想也没想开口道：“那就叫他饽饽吧！”

归砚渊：……果然，还是我大意了，不应将此事如此轻率的交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