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90章 烈酒含霜（30）

袅袅青烟从鹤嘴小鼎中飘出，前调是雨打竹叶的清新，后调又藏着一些冰雪的冷冽。

薄薰睁开眼，与池鸢相贴的手掌慢慢分开，莹绿色的残余灵气凝结在她指尖。

“这是我之前找空黎学的一种安神香，她说有安神归魂的效用，主人，您感觉怎么样？”

池鸢点了点头，睡梦时被挣乱的发，柔软地垂落在肩头：“只是一场梦魇罢了，你不用太过担心。”

“可…主人，能将您梦魇住的，绝非是一般的东西！”薄薰心中着急，再次扣上池鸢的手，“主人，得罪了。”

静心沉气，薄薰输入灵气探进池鸢的身体，和之前的结果一样，池鸢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丹田顺畅，识海清明，没有一丝浊气。

“真是怪了……”薄薰不甘心地松了手，眉头皱得死紧。

见她如此担忧，池鸢摇头失笑：“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若真是梦魇，只要不睡觉，它就影响不到我。”

薄薰动了动唇想劝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了，你出去看看墨暄他们，我想一个人清静一会。”

“是…”薄薰不想走，却又不敢不遵从池鸢的命令，见她诸事无恙，一步三回头地挪出客房。

窗外日光刺眼，一缕缕青烟随风而散，池鸢起身换了件外裳，整理好凌乱的发髻，回到案前倒上一杯温茶。

巳时将近，楼下巷弄中准时响起那阵急促又轻快的脚步声。

池鸢探出头，正好对上小雪明亮的大眼睛：“池姐姐！”

小雪欢快地向池鸢招手，手里拿着一支硕大的白色莲花：“池姐姐，我来给您送花啦！”

池鸢唇边荡出微笑，风一动，她就飞落到小雪身前，“你倒是每日都准时，老实说，你是不是想找我学武功？”

一语道破心思，小雪脸色霎时通红，低着头嗫嚅：“我、我……我那样想过，但我知道这是痴心妄想，而且我有师父……”

“哪是痴心妄想，只要你开口，我怎会拒绝？”

小雪惊讶抬头：“池姐姐，您…您当真吗？”

“自然当真。”池鸢接过小雪手里的莲花，又从袖中摸出一块糕点递给她，“要同我上去喝杯茶吗？”

小雪还没从池鸢的话中回过神，只是傻愣愣地抬头望着她。

池鸢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回神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小雪浑身一个激烈，回神道：“能能！能听见，池姐姐，多谢您的果子，喝茶就不用了，今日我想带您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您跟着去就知道了。”小雪几口吃完池鸢给的糕点，向池鸢伸出手，“池姐姐，我可以牵着您吗？”

“可以。”池鸢手一抬，那只白色的莲花，就在小雪讶异的目光中，飞上了二楼的客房。

“走吧。”

“好！”牵上池鸢的手，小雪就被那冰冷的温度惊住了，“池姐姐，您的手好冰啊，您是不是生病了？”

池鸢耐心解释：“不是，手冰是因为我修炼功法的缘故。”

“喔，原来是这样啊……”小雪高兴地牵住池鸢的手，拉着她向巷外走。

明晃晃的日光照在两人身上，拉长的倒影中，悄悄升起一团黑气。

没想到这一去路途甚为遥远，小雪直牵着池鸢来到城外远郊才驻足。日头大，小雪抹了抹汗，回头问池鸢：“池姐姐，您热不热？马上就到地方了。”

问完她又哈哈一乐：“瞧我真是笨，姐姐手这么凉，怎么会觉得热呢。”说完，小手将池鸢抓得更紧了。

巨大的古树遮天蔽日，其枝干纵横交错，一眼望不到尽头。

树下，一条小溪蜿蜒而过，两岸草丛郁郁葱葱，开出一片片淡紫色的野花，溪流汩汩流进一湾碧色的水潭中，青竹掩映，乱石堆砌，增添几分神秘。

到了地方，小雪松开池鸢的手，指着水潭里开得正好的莲花道：“池姐姐您看，我就是从那里摘的花。”

池鸢看去一眼，坐在虬枝盘绕的老树根上：“不错，确实是个好地方。”

得了池鸢夸奖，小雪心里乐开了花：“其实带池姐姐来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哦，是什么呀？”池鸢故作好奇，但其实来到这里，她便将周围的环境都探查了一遍。

“嘿嘿，姐姐稍等！”小雪跳过小溪，走向水潭后面的矮灌木，好一会就用布兜捧着神秘兮兮地跑回来。

“池姐姐，您猜，我怀里的是什么？”

池鸢扫了她一眼，唇角忍笑：“不知道呢，你告诉我好不好？”

“哈哈哈，其实是池姐姐最喜欢吃的东西哦！”小雪摊开衣摆，将里面的野葡萄捧给池鸢看，“池姐姐，您看，这是野葡萄，可不是那什么庄子上拿的……”

一提到这事，小雪还有些脸红，见池鸢低头看着野葡萄不说话，心中不由忐忑起来，“池姐姐，我已经将钱还回去了……”

“嗯，还回去就好，此事已了，你不用感到歉疚。”

池鸢从小雪的衣兜中取出一颗野葡萄拿在手中端详，葡萄很小，外皮翠绿翠绿的像是没熟，但一入口，皮薄如纸，酸甜的味道刚刚好。

“怎么样，好吃吗？”小雪眼睛瞪得溜圆，一脸期待地望着池鸢。

池鸢抿化嘴里的果肉，笑着看她：“你没吃过吗？”

小雪摸了摸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这里离那庄子其实不算远，昨日我路过，才发现这个地方有野葡萄，我试吃了一颗，心里太高兴，一时忘记是什么滋味了，只记得有些酸……”

小雪摘来的野葡萄不多，藤枝上零零散散结了七八颗果子。

“是很酸，不过尚可入口。”池鸢直白的话让小雪一愣，失落感刚泛出心口，就又听池鸢道：“但这些都是你的心意，用过心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小雪怔怔看着池鸢，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话。

看到她这副呆样，池鸢站起身：“我口欲不重，对食物要求不高，葡萄并不是我喜爱之物，剩下的你自己吃吧，之前答应你，要教你武功，我看你有些底子，那便教你一套简单的内功心法。”

“池、池姐姐……”小雪高兴得话音都在打颤，“池姐姐……我、我可以吗？”

“此功法很简单，记住口诀，用心修行三五年便可成。”

池鸢对小雪如此有耐心，源自她想起了沈黎和灵泽二人，也不知他们在圣医谷过得如何了。

就在池鸢追思时，满脸虔诚又崇拜的小雪，突然眼瞳一缩变了副神色，她的脸依旧是在笑的，但眼睛却被一股浑浊的烟雾侵占，让那双透亮的眼睛一下黑得深不见底。

“池姐姐……”小雪开口轻唤池鸢，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池姐姐，这是我昨日在这树底下捡到的……您能帮我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池鸢敛了思绪，接过小雪的递来的瓷瓶，瓷瓶很轻，里面像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池鸢心头疑惑，抬手拿到鼻尖轻嗅。

就在这时，瓷瓶中突然飘出一团黑气，唰的一下，直接钻入池鸢的口鼻。

当即，池鸢手脚一麻，瓷瓶脱手滚落到松软的草地上。

“池姐姐，您怎么了？”小雪神色惊讶，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一蹙一笑两种情绪揉和在脸上格外诡异。

池鸢在第一次时间就封住了体内各大要穴，将那股黑气控制在咽喉处，调息了片刻，池鸢抬头看向小雪。

“你……为何要害我？”

“害姐姐？不、我不会害姐姐……我没有害姐姐……”小雪泪如泉涌，一边说一边后退。

池鸢眼神泛冷，手一勾，小雪就被她吸过来，死死地锁住喉咙。

“说，是谁指使你的？”

小雪被掐得面色发青，强撑着一口气道：“我……我不知道、我……我没有，要害姐姐……”

“呵呵呵，池鸢妹妹，你错怪她了，真正要害你的人是我。”

在声音响起的瞬间，池鸢凝出冰棱向段雨藏身之地进攻，早在她来之时，池鸢就有所觉，但未料是段雨。

“一些时日不见，池鸢妹妹对我还真是热情。”段雨甩动手里的短刀，足下碎裂一地冰棱。

池鸢松开小雪，将她护在身后：“你对小雪做了什么？”

段雨一身赤目红衣，摇曳着走到古树下的草地：“人都道我是南疆妖女，你觉得我会对她做什么呢？”

“你给她下了蛊？”

“呵呵呵，嗯……也不算是蛊吧，是我新研制的一种毒，那一日正想着寻人试炼，没想到她出现了，呵呵呵，真是个极好的胚子。”

段雨一边说一边向池鸢靠近，完全不在意她冷冽的目光，和源源不断向自己飞射而来的冰棱。

“池鸢妹妹，别白费力气了，凝出这么些冰棱很耗费功力吧？呵呵呵…不过以你的内力而言，这些只能算作九牛一毛，之前也就罢了，但现在你中了我蛊，那可就不一定了。”

池鸢脸色一变，立刻内视自己的丹田经络，被封在咽喉处的黑气，因为她运转功力，趁机沿着各大经脉流进丹田。

丹田被黑气罩住，所有感知全部被封锁麻痹，此刻，能维持站立的姿势，都是池鸢耗费好大力气强撑着的。

“你……什么时候的事？”

看到池鸢煞白的脸，段雨得意掩笑：“呵呵呵……真想不到啊，池鸢妹妹素来无情，怎会对小孩子这般没有防备？”

段雨说完，捡起地上的小瓷瓶，见池鸢冷嗖嗖地盯着瓶子，笑着解释：“池鸢妹妹该不会以为是因为它中蛊的？”

只是几息时间，黑气就流经池鸢的四肢百骸，让她逐步虚软，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藏不住的抖：“难道……不是吗？”

池鸢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她身后的小雪被吓呆了，无措又害怕的看着池鸢，眼泪止也止不住，胸前衣襟完全湿透。

段雨走到池鸢身前，看着她跪倒在自己面前，嘴角的笑骄傲无比：“当然不是了，早在昨日你就中了我的蛊，不过这蛊有些特殊，先吃下的为引，今日这道烟才为果。”

是小雪昨日送的葡萄，难怪她今早会无缘无故的梦魇……池鸢喘了口气，撑着手不让自己软倒在地。

见池鸢这副模样，段雨眼瞳中的石榴红越来越浓，她提着衣裙俯下身，用一根手指挑起池鸢的脸。

“池鸢妹妹，别人道你无心无情，你就这样一直维持着多好，何必要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呢？还对她这么好，这么亲近，让我都忍不住慕羡了。”

话音一落，站着池鸢身后的小雪就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接过段雨递去的刀，猛地扎向池鸢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池鸢发髻上的银丝带自行脱开，银光大作，让段雨和小雪都睁不开眼。

“叮”的一声脆响，小雪手里的刀被打飞了，她和段雨都被灵兮剑荡出的剑气震开。

另一边，在池鸢毒发之际，薄薰就感应到了危险，彼时她正和墨暄说着话，察觉池鸢遇到了危险，一边用灵台呼唤她，一边感应她的位置迅速赶来。

“哼，好一个灵剑护主，我倒要看看，池鸢妹妹这灵剑到底有多厉害！”

段雨捡起短刀，飞身朝池鸢冲去，灵兮剑悬在池鸢身边，段雨一靠近，就被其凌厉剑气震开，根本近不了身。

见此，段雨不再用刀进攻，手一召，一道黑影就从她足下分离，如离弦之箭向池鸢俯冲。

灵兮剑照常荡开剑气，可剑气却伤不到黑影。眼看黑影朝自己逼近，池鸢强撑一口气，拿起剑，咬破食指血祭于剑锋。

嘭的一声，一股强大的气浪从池鸢身上涌开，不过片刻，她足下的草地、古树、溪流全都凝结成冰。

森森寒气让这片草地宛若九川寒域，离得最近的段雨双足直接被冻在草地上，衣裙和身体都凝结出了霜花，霜花盛开，寒气入实质一般缠绕着她，一步步入侵她的经脉。

场中唯一不受风霜摧残的只有小雪躺的那一处。

段雨咬咬牙，强行催动真气，右手能动，就立刻拨出怀里的镂空小银球。

银球一出现，段雨眼瞳瞬间变成了诡异暗蓝色，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小球从散出，被霜气封冻住的影蛊也被其力量解封，回到段雨身边。

银球悬空浮到段雨脸上，黑气被吸入她的口鼻中，越是吸入的多，她身上的霜花越是融化得快。

直待身上所有寒霜褪去，段雨双手捧住银球，对着它低声默念咒语，阴冷的风在她足下生起，一团团乌云不知从何而来，挡住了灼眼的太阳。

霜气虽去，但段雨的经脉还是被伤到了。

段雨再次动唇念咒，银球浮动，其上五只银饰毒虫像是活了过来，沿着小球的边缘缓缓慢行，它们绕着爬了五圈之后，一条毒蝎突然脱落，直接爬进段雨的嘴里。

哗的一下，段雨的衣裙被风托着飘起，一头及腰的长发系满了红绳，在她手间婀娜舞动。

吃下毒蝎，段雨体内伤势飞速恢复，她一手拈着银球，一手摇动手中银铃镯，嘴角噙笑着看向不远处的池鸢。

“呵呵呵，真是没想到，池鸢妹妹都中了蛊了，竟还有这般惊人力量，真是了不起！”

池鸢杵着剑站在原地，食指上的血已经凝固，但她手中的灵剑却被激活了，银光与星屑飞舞，交织成一幅绮丽画卷。

“原来在那山中，你没有使出全力？”

段雨双足腾空，向身后轻跃一步，落在一处乱石堆上：“是啊，那日我有心放妹妹一马，可惜妹妹却不领情，要对我赶尽杀绝，为此，我可是伤心了好一阵了呢。”

段雨一边说一边观察池鸢的神色，见她依旧淡漠模样，眉心一蹙，恼意上头：“妹妹也别怪我狠心，那日是你要对我下死手，迫不得已，我才与赵无咎联手，也亏得妹妹本事大，能从魔族祭坛逃出来。”

“不过，妹妹能逃出来算妹妹的本事，而妹妹伤我是另一回事，我虽疼爱妹妹，但今日见面，于情于理也该找妹妹好好理论一下当日之事。”

“废话少说，你敢挑衅我，那你就要知道是什么下场！”

池鸢心念一动，草地上的霜花簌簌飞起，向段雨掠去，与此同时，她手里的灵兮剑，绽放出璀璨的光华。

段雨看迷了眼，却不知光华中的凌厉剑气已经朝她贴近，嗡的一声，银铃镯剧烈震颤，无数道细小的血线从银球从窜出，缠绕成一双大手，托着她灵巧的扭开飞来的剑气。

还不容段雨反应，剑光再次纷至沓来，血线能将周围草地腐蚀，可一沾上剑气就湮灭得什么都不剩。

段雨脸色一沉，立刻召唤她的毒虫向池鸢进攻，然而这些东西，给池鸢磨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她身上弥漫出去的霜气冻成碎渣。

段雨不敌池鸢的剑术，就在周围捣鼓各种唤虫术法对付她，打着打着，她终于瞧出了端倪，发现池鸢从始至终都不曾挪动半步，而且后面使出的剑气也明显没有之前厉害。

“呵呵呵，我道池鸢妹妹有多厉害，原来是硬撑着，已是到了强弩之末。”说完，段雨勾唇一笑，双手握成爪状，催使无数血线向池鸢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