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81章 烈酒含霜（21）

日落时分，闷得人心发慌，洛意停住笔锋，往窗外看了一眼。

薄薰放下书，凑上前看了看：“画完了？”

“嗯，快了。”洛意转过头，笑着回答。

薄薰端端打量洛意的画，“唔……确实画得很像，只不过这画纸上的主人终究不是主人，总感觉差了那么一些意思。”

洛意蘸了蘸墨水，继续提笔作画：“薄薰姑娘可是指，我的画没画出池姑娘的神韵？”

“神韵……对对对，就是这个词，你画的主人确实差了那么一点神韵。”

“呵呵……”洛意淡笑一声，小心描摹纸上人的衣裙细节，“我确实画不出池姑娘的神韵，不过有一个人可以画出。”

“是谁？”

“流光君。”

薄薰看过流光君的画作，他确实能将主人画得传神，只不过洛意是如何知道的？

见薄薰疑惑，洛意笑着解释：“我认识池姑娘的时候，薄薰姑娘似乎不在，那时她和流光君一起来到四绝山庄，流光君便以池姑娘为题比试，结果你应该也知道了。”

“原来如此，流光君确实画得传神，但你画得也不错。”

“啪”的一声，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将两扇格窗吹得摇曳不断，薄薰走到窗前，抬头一看，就见一团团墨黑的云压城而来。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将整个夏州城都笼罩其中。

街头，各式铺面和摊贩都忙着打烊收摊，转眼，街巷的人就都跑空了，只余狂风卷着落叶在空荡荡的街头盘旋呜咽。

薄薰竖起耳朵，往隔壁听了听动静，姬无寐今日找掌柜换了一间上房，这是她要求的，如此也方便她代替池鸢监护姬无寐的安全。

见隔壁无异常，薄薰再次坐回案前，一边盯着洛意的画，一边观察窗外的天色。

洛意执笔的手微微顿住，抬眉看了薄薰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窗外的狂风刮了好一会，终于那头顶上的**再也忍不住，哗啦啦地砸落下来。

见此，薄薰眉头蹙紧，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洛意勾完画上最后一笔，见薄薰如此神色，正要开口，却见她突然站起身，脸上担忧转为喜色：“主人，是主人回来了！”

洛意怔了怔，和薄薰一起转头往窗外看。

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格窗前的地板已经浸湿一大片，视野中一切景物都是灰蒙蒙的，只有远处云梦轩上的风铃灯还依稀可见。

“呼”的一声，一道疾风冲破雨幕，从窗外翻滚进来。

薄薰立刻迎上前，“主人，您终于回来了！”看见池鸢背上昏迷的墨暄，接着一愣，“墨姑娘，她这是……怎么了？”

池鸢将墨暄放到一边的竹榻，向走过来的洛意摆了摆手：“别担心，她是我打晕的。”

“啊？”薄薰惊讶出声。

但洛意听到这话，只是神色变了一下，然后就归于平静，仿佛此事在他意料之中。

“你不担心她？”池鸢看到，问洛意。

洛意微微一笑，走到墨暄身边，搭上她的手腕探了几探，“池姑娘是不是很好奇，师妹为何变成这样了？”

“是啊，我很好奇。”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还是等墨暄醒来，让她自己和你说吧。”

一个时辰后，雨势终于转小，薄薰将格窗掩上，回到竹榻边，和池鸢一起守着墨暄等她醒来。

屋内，一烛灯火如豆，朦胧的将两人轮廓照亮，案前，洛意已离去，只余一幅画卷辉映着灯火的残光。

“主人，那之后呢，您还有没有遇到那团鬼雾？”听完池鸢讲的山中奇遇，薄薰好奇不已。

池鸢摇摇头：“没有，它修为不低，我不欲引动它，待诸事平息后，我们一起去探。”

“好，我们一起去探！”薄薰说完，再次搭上墨暄的脉搏，倏然，墨暄眼皮跳动了一下，薄薰赶紧让开身，“主人，墨姑娘像是要醒了。”

昏暗的烛火，透在墨暄脸上，将她的脸映得微微苍白。

她眼皮不断滚动，垂在两侧的手也跟着不规律的动了几下，就在薄薰又要凑近看时，墨暄猛然睁开眼，一个抬手就朝最近的薄薰打去。

即便墨暄出手很快，但也远远不及薄薰的速度，薄薰悠然躲开身，讶异望着墨暄：“喂，你这是要干什么呢？”

然而墨暄却对她爱答不理，一掌不成又来一掌，不过，却在紧要关头，被池鸢定住了要穴。

“墨暄，你怎么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墨暄头转不动，只能转过眼珠，冷冷地扫向池鸢：“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啊？”薄薰惊讶不已，走过去戳了戳墨暄的脸颊，“喂喂喂，墨姑娘，你是昏了头吗？不认识我就罢了，怎么主人你都不认得了？”

“主人……？”墨暄眼神微微闪烁，一瞬不瞬地打量池鸢，“你是谁的主人？我为何要认识你？”

池鸢压住心中疑惑，回答道：“我叫池鸢，你叫墨暄，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你不记得了吗？”

“好朋友……”墨暄眼里全是冷色，她只思考了一瞬，就马上驳斥池鸢，“若真是好朋友，你为何要定我穴道？”

薄薰忿忿不平：“诶，你怎么还倒打一耙，不是你先动的手吗？”

墨暄转过眼眸，看向薄薰：“如果是你，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醒来，面对两个陌生的人，你不会动手吗？”

薄薰神色一顿，刚要反驳，又听墨暄道：“还有，我的头很疼，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将我打晕，绑到这里来的？”

听完这句话，薄薰有些苦笑不得，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怎么墨暄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真是太奇怪了。

池鸢直接回答道：“你猜得不错，的确是我将你打晕的，但那只是权宜之计，你既不认识我，那可有你认识的人？”

墨暄警惕地瞟了池鸢一眼，思虑一会才道：“我认识洛意。”

池鸢笑了笑，对薄薰使了个眼色，薄薰领悟，立刻出门去请洛意。

转眼，洛意就被薄薰带了过来，一进门，看到被定坐在竹榻上的墨暄，神色微变。

看到洛意的墨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反而冷傲的表情更甚：“你怎么才来，她们是谁，你为何要让我一个人在这？”

面对墨暄近乎冷漠的责问，洛意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没直接回答墨暄的话，而是先对池鸢解释：“池姑娘别担心，师妹偶尔会变成这样，谁都不认识，只认识我和四绝庄的人。”

“墨暄为何会这样？”

洛意轻叹一口气，坐到长案前：“她几年前练功过甚，走火入魔发了高热，之后便有这种症状了。”

“但是不用担心，这种情况最多维持两日，她醒过来，也会记得现在发生的事。”

池鸢沉思道：“她是在和人打斗之时突然变成这样的。”

“不错，在她感觉到自身危机，或是有什么事让她难以接受，就会变成这样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可她醒来，不都还记得吗？”

“嗯……”洛意挑了挑烛火，让室内更加明亮：“就是记得，醒过来的她才能更好的反思自己。”

见洛意和池鸢说话，完全不搭理自己，墨暄不满出声：“喂，洛意！我跟你说话没听见吗？她们是谁，当真是我认识的人？”

洛意转过身，含笑望向墨暄：“当然是你认识的人，池鸢姑娘，也就是鬼笛仙子，可是你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结识的人。”

提及鬼笛仙子，墨暄冷漠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不一样的情绪，她转眸看向池鸢，声音低得几乎快听不见：“我……我认识你吗？”

池鸢握住墨暄的手，笑着回应：“当然认识，都说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墨暄眼瞳缩了缩，眼神中的冷漠彻底褪去，渐渐露出她澈透干净的水眸。

洛意走过来，看了墨暄一眼，对池鸢道：“让她休息吧，只要休息好就能快些恢复。”

听到这句话，刚被池鸢安抚下来的墨暄瞬间冷脸，“洛意，我的事你少管，我想休息就休息，不想不休息就不休息，现在我要去练功，谁都不能阻拦我！”

洛意眉峰一动，嘴角的笑露出一丝晦涩的无奈，“池姑娘，直接点她的睡穴。”

池鸢依言照做，将睡死过去的墨暄扶去床榻。

“睡吧，睡一觉就好，池姑娘，薄薰姑娘，今夜还要麻烦你们，照看一下师妹了。”

薄薰笑着摆手：“不麻烦不麻烦，一起睡还热闹，洛公子，来，我送送你。”

送走洛意，薄薰回来熄了灯火，又准备一桶热水伺候池鸢沐浴。

“主人，您觉得是这样的墨姑娘好，还是之前的好？”

池鸢拂开水面的花瓣，隔着纱帘看向里面安睡的墨暄：“你这是什么蠢问题，都是墨暄，没什么区别，也不分好坏。”

“哦，那倒也是。”薄薰帮池鸢递了几样东西，走到窗前，伸手接着房檐上汇下来的雨珠。

不知不觉，外面的雨势再次变大，薄薰往隔壁的窗台扫了一眼，正要回头，黑夜中，一道闪着寒光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向姬无寐的房间窜去。

薄薰心头一惊，迅速掠去，但还是慢了一步，那道寒光以摧枯拉朽之势穿透了格窗，直直扎在内室的台案上，而台案边就坐着和顾修喝茶聊天的姬无寐。

两人同时惊愕住，还没反应过来，窗外又飞来三箭，只不过这三箭全被扒在窗台上的薄薰拦截。

“姬无寐你别动，我去抓贼！”薄薰对窗内两人说了一声，便投身黑暗消失不见。

姬无寐赶至窗前，只见一片茫茫雨幕，不见薄薰人影，于是向外间唤来宁思，让他调几个护卫一起出去探查。

这动静自然躲不开池鸢的耳朵，但她依旧像没事人一样泡在木桶中，等着薄薰回来。

不成想薄薰这一去就去了一夜，直到黎明前才将人抓回来，她将被藤蔓缠成粽子一样的人扔到姬无寐房间，就回到墨暄的房间向池鸢复命。

“主人……这小子真是太会跑了，我足足追了他一夜才将他捉住，哎，真是有意思！”

薄薰一蹦一跳地来到池鸢身前，笑着向她邀功：“主人，我抓住他有没有奖励？”

看着薄薰瞪得大大的、一闪一闪的眼睛，池鸢忍不住笑，朝她脑袋轻轻弹了弹。

“胆子大了，居然敢讨赏了？”

“哎呀！”薄薰故作吃痛，撇眼观察池鸢的面色，见她不生气，又笑嘻嘻的道：“不敢不敢，我就随口一说，随口一说……不过，这小子还挺好玩的，一路上使了好多诡异功夫，可让我大饱眼福，但很可惜，他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池鸢敛住笑，摸了摸竹榻上，墨暄的手腕，见她一切正常，便和薄薰一起去到隔壁查看情况。

两人赶到时，宁思和小黑正费劲解着地上蛄蛹的大粽子。

见薄薰来，姬无寐笑着向她招手：“小丫头，你来得正好，快解开他身上的东西，我倒要看看是谁！”

薄薰白了他一眼，双手环胸，神色傲慢的回应：“我帮你把人抓了，怎么，松绑还要我帮忙？姬无寐，别以为你给点钱，就真成了主人……啊呸，你真是想得美，不帮不帮，想解开自己想办法！”

姬无寐闷闷一笑，无奈地指了指薄薰：“你这小丫头，算了，不求你了，就让宁思他们慢慢解吧。”

一张长案坐满了人，姬无寐和顾修一边，池鸢和薄薰一边，四个人悠闲喝着茶水，看着在地板上滚动的大粽子，一点点露出真面目。

大粽子被藤蔓缠得结实，小黑和宁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开，里面是个衣衫狼狈的黑衣人，他的嘴被一个绿色的果子死死堵住，眼睛被他自己的衣服蒙住，手脚被藤蔓绑住根本动弹不得。

“呜呜呜——”没了束缚的藤蔓，这人稍稍能喘点气，他在地板上不断蠕动，嘴里发出恐惧的呜咽声，也不知被薄薰抓到时，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姬无寐上下打量一眼，笑着问薄薰：“小丫头，好本事啊，上哪找这么多树藤来？”

“你才树藤，这是花藤好不好，真是没眼力见！”

姬无寐笑着摇头，继续端量此人，可惜他脸上都是血水和泥污，完全看不出本来样貌。

但是一旁的顾修却看出了一些端倪，在此人露出脸的时候，顾修神色微变，竟是有些惊讶。

“怎么了，顾兄？”

“他是……”

察觉顾修神色有异，姬无寐吩咐宁思：“将他的蒙眼布摘下。”

“是，少主。”

宁思揭开蒙眼布，未料下面是一双眼神狰狞，双目充血的眼睛，那人眨了眨眼睛，随即眼神转为凶狠，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宁思。

宁思被这人的眼神吓了一跳，本能地退后了一步。

而后，坐在长案前的几人就与他对上了视线。

此人目光阴翳地扫向案前四人，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将他抓来的薄薰，面对笑嘻嘻的薄薰，此人眼神一瞬变得怪异，待见到她身旁的池鸢，神色直接呆怔住，从不可置信到恨意满满。

被人这样盯着，池鸢有些莫名，但见此人眼里的恨意，她觉得这人大概是认识自己的。

就在这时，顾修出声道：“他是郑昀！”

“郑昀？”池鸢一脸茫然，完全想不起此人是谁。

倒是姬无寐一下想起了此人，“啊，是他！池鸢，你还记得在桃花坞，找顾修复仇的人吗？就是他，他就是梅山二老的徒弟，郑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