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79章 烈酒含霜（19）

城北远郊，池鸢和墨暄一前一后，行走在去往别翠山的羊肠小道上。

“池鸢，你快看，这块玉佩上还有字！”墨暄提着一块着色浑浊的玉佩，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翻看。

池鸢回头看去，只见那块黑得不成样子的玉，在日光下显现出几道白色的纹路，看上去像是一排细小的字。

墨暄眼睛看得发晕，都没有看出是什么字：“嗯……实在是看不清，也许不是字。”

“你没看错，那确实是字，是苦海无涯四个字。”

“苦海无涯……”

这块玉佩是洛意从袭击他的杀手身上搜到的，昨夜，在看到池鸢拿出锻钢箭时，他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内心是惊讶又意外。

莫切崖这个杀手组织，江湖上知道的人还占少数，洛意交友甚广，对他们还算有一些了解。

那日，他和杀手在城外的山神庙缠斗，洛意假装力竭不战，刻意放走了一人，待那人走远，就立刻结果剩下的杀手追踪而去。

之后，就发现那名杀手逃进了别翠深山，可惜当时天色渐晚，洛意也深知穷寇莫追的道理，就返回了客栈。

其实，洛意对墨暄说了谎，莫切崖的杀手可不是泛泛之辈，就算比不上风雨楼的顶级杀手，那也比寻常的刺客要厉害许多。

面对这样一群人，洛意武功再高，总有疏忽之时，除开他左手臂上的伤，他还受了一些内伤，这也是导致他不敢进山追踪的主要原因。

昨夜洛意向池鸢提及莫切崖之事，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于是墨暄就急着来报仇，原本，洛意还想过几日等养好伤独自进山，但他了解墨暄的性子，思来想去，只好将玉佩交给她，让她自己来了。

洛意不放心墨暄一个人，便将此事嘱托给池鸢，让池鸢陪着她，当然这些墨暄都不知道，只知道洛意着急赶几幅画，才没时间跟着来。

转眼就到了别翠山脚下，身后的城墙已经变成一个不起眼的小点。

林间，不知名的花树簌簌而落，淡红的花配上泛着金黄的树叶别有意境，盛夏已近尾声，穿林而过的风都有些凉。

墨暄收起伞，四下看了看：“怎么到这里就没有路了……这个洛意，也不说清楚是哪个方向。”

山林茂密，不时有野兽的低吼声，明明是上午，周围却显得十分静谧，与山外翻滚的热浪像是隔了一层结界。

池鸢扶着一棵树闭上眼睛，凝神感受周围的地气变化，墨暄见状好奇凑上前，不敢出声打扰，便睁着溜圆的眼睛观察她。

十息之后池鸢睁开眼，对上墨暄好奇又强行忍耐住的表情，舒眉一笑：“我在探听附近有没有人的气息。”

“探听？”墨暄略略抬眉，不明白池鸢的话，却不深究：“那你探听到了吗？”

“听到了，往这边走。”

墨暄头一转，看向池鸢手指的方向，周围已经没有路了，到处都是繁茂的枝桠和低矮的荆棘，根本不像是有人活动的迹象，而池鸢指的的那一处，更是枝繁叶茂密不透风。

虽是疑惑，但墨暄还是相信池鸢的决定：“那就听你的，走这边。”

见墨暄拔出剑，池鸢也摘下缠发的丝带。此举倒不是去迎战藏在山林的暗哨，而是池鸢察觉到这座山的异常。

方才，池鸢在探查地气之时，感应到一丝微弱的妖气，这妖气和之前在魔族祭坛遇到的大妖很是相像，不过那妖气离得很远，池鸢不能带着墨暄一起去，只能改日再来一探。

墨暄出剑将身前草丛全部清理干净，窸窸窣窣间，不断有颜色鲜艳的长虫窜出。

“不好，这是一处蛇窝！”墨暄惊呼一声，拿剑击砍，孰料蛇越出越多，竟是一点不怕人，追着两人就直接扑咬。

“池鸢小心，这些蛇有毒！”

“没事，正好借它们一用。”

池鸢熟练地抓了十几条毒蛇，蛇被点了七寸，全都蔫头耷脑的挂在她手腕上，只有尾巴不时地抽动一下。

墨暄愣了愣，她虽不怕蛇，但这么多挂着在身上，心里不自觉地发毛。

“池鸢……你，你不怕它们醒了咬你吗？”墨暄指着其中一条道：“这是天傀蛇，剧毒，就是武功再好的人，被咬一口，医治不及也会死的。”

池鸢闻言，弹了弹天傀蛇的脑袋，“没事，这小毒蛇还毒不倒我，走吧，抓紧赶路，离有人的地方还很远呢。”

“哦，好。”

山林越是深入就越难走，比起山脚的寂静，深山里面各种野兽的怪叫层出不穷，一路上两人还顺手拔了几个暗哨。

日上中天，但林中却阴暗不透光，池鸢算准时辰，让墨暄停下休息吃饭。

“已经午时了，休息一会。”

“好。”墨暄震掉剑上的血，踢开脚边的尸体，从包里拿出一些精致的糕点递给池鸢，“云梦轩的栗子糕，卖得很抢手，尝尝？”

池鸢接过细细品尝：“不错。”

得了池鸢赞赏，墨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的甜，看来一大早排长队去买是买对了。

“喏，还有白老伯的酒，我看你昨日喝了很多，想必是很喜欢的。”

池鸢微怔，难怪墨暄临行前背了个鼓鼓囔囔的包，原来是装了这么些好东西。

“多谢，有心了。”

“这算什么有心，只是顺便买个东西罢了。”墨暄豪爽地高举酒坛，汩汩直灌了好几大口，最后抹了抹嘴道：“对了，吃完午饭我们切磋一下吧？最近事多都没闲下来过。”

“在这里？”

“嗯，就比划一下，看看我能不能接你两招。”

说完，墨暄施展出一套气势磅礴又飘逸如云的剑术，“嗡”的一声，剑刃落下，周围草木瞬间被分解成无数碎片，簌簌而落。

池鸢眸光一亮，不吝夸赞：“剑术不错，领悟的境界也很不错。”

“呵呵呵，多谢夸奖。”墨暄笑得十分开心，等周围一切尘埃落定，背着剑走到中间，抬手示意池鸢出招。

“池鸢，尽管出手吧，就算受伤我也不怪你。”

闻言，池鸢祭出灵兮剑，银光乍现，瞬间将阴暗的山林照亮。

剑一现出，墨暄就挪不开眼，早听闻池鸢这把剑非寻常之物，今日一见还是超出她的想象。

灵兮剑出的那刻，周围风向和温度都变了，剑锋不断流泻的霜气，带起一层层薄雾，肆意向周边山林蔓延。

感受到这股冷肃的寒意，墨暄紧张地握紧剑柄，之前她还想着接池鸢两招，可现在来看，一招都不一定接的住。

“来了，接好！”

池鸢一声轻喝，手中剑就爆出夺目银光，那一瞬，墨暄看到一道通天光柱，刺破树影阴霾，直通穹顶。

哗的一下，扑面的寒霜将墨暄的头发都结出冰霜，只是她还没抬手，池鸢的剑气就已经擦着她的耳畔飞过。

离得最近的一缕发丝，凝结出一朵晶莹的霜花，寒气顺着头发流窜进她的体内，很冷但不刺骨。

墨暄怔了好一会，抬手去碰头发上的那朵霜花，然手还没触到，霜花就化了，变成碎星一样的光芒落在她手中。

“……如此剑术，堪称绝世……”墨暄喃喃低语，忽地，她似察觉到什么，转头一看，就在她不远处，有个持刀的黑衣杀手已经被剑气冻成了冰雕。

“他何时来的？”

“就在刚才，能潜伏到这么近的距离，此人敛息的本事还不错。”

墨暄神色一肃，上前查看，剑尖刚碰到他的衣服，他就化作无数碎冰砸落地面。

墨暄压住心中惊愕，跳上旁边一棵巨大的树，警惕地向四周探查。

许是池鸢这一剑惊动了什么，山中一下静得死寂，之前不断吼叫的野兽全都销声匿迹了，连飞虫都纷纷躲了起来。

忽然，远处的山峦起了一团团白雾，像流动的水，沿着山脊滚落，方向就是冲着她们这边而来。

墨暄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再次睁眼，那团诡异的白雾依然存在，且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池鸢……”

墨暄刚出声，就被池鸢握住手，却不知她何时上来的。

“我看到了，先别出声。”

听出池鸢话音里的郑重，墨暄点点头，往树杈里面挪了挪。

“别动。”池鸢按住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

虽不知池鸢要做什么，墨暄还是听话照做，眼睛刚闭上，就感觉被池鸢握住的那只手，有源源不断的真气传过来。

池鸢的真气很凉，但没她出剑时的霜气冷，真气一入体，墨暄就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听觉和触觉一下被放大数倍，能很清楚的听见几里开外瀑布激流的水声。

忽然，周遭空气瞬间冷了好几度，那种冷像是渗进了骨子，冷得人直发颤，墨暄忍不住想发抖，随后，流窜在体内的真气就开始发热，将那股入侵的冷意驱逐。

冷意虽去，但贴敷在身上那股又凉又黏腻的感觉还在，墨暄觉得，应该是那些山雾飘过来了。

不知怎的，墨暄感觉周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那个东西明明没有什么压迫感，却让她心跳加速头皮发麻。

池鸢捏了捏墨暄的手，像是在安抚她。

墨暄并不害怕，只是不能控制本能反应，她很好奇，很想睁开眼看一看，但她又很明白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就在墨暄胡思乱想之时，池鸢突然松开她的手，在她额前耳后下颌几处地方快速点了几下，随后，墨暄的五感就慢慢消失，沉没在一片泛着星光的花海中。

池鸢给墨暄画完灵符，低头去观察树下来回游动的白雾。

这白雾来得极快，雾气中满是游窜在山野之间的孤魂野鬼，这些不是紧要的，最要防备的是，雾气中那个隐匿起来的山魅，它修为不低，在它的地盘上，池鸢不太好对付。

池鸢心想，定是自己那一剑惊动了它。

这只山魅很狡猾，它用小鬼掩盖自己的气息，只放出灵识查看周围的东西，它已经来到树下，正观察被池鸢剑气斩碎的一堆碎尸。

尸体还残留着池鸢的剑气，但没有引动灵气的剑气，它不可能看出端倪，果然，没一会，山魅就悄然离开。

不过在离开之前，它似感应到什么，往树上看来，池鸢丝毫不惧，就那样低着头，看着雾气中闪动的一对血色红光。

但其实，在山魅眼中，树上只是一堆杂乱的枝杈罢了，它根本看不到池鸢的存在，只能稍微感应到，池鸢在布阵之时，残留在树下的法术波动。

长久凝视过后，山魅终于离去，很快雾气也散了，笼罩在周遭的沉闷气氛也一扫而空。

“好了，可以吸气了。”池鸢解了灵符，在墨暄耳边小声说。

“我可以睁眼吗？”

“可以了。”

墨暄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看到与之前没什么区别的山林，不由疑惑：“那阵怪雾呢？”

“走了。”池鸢握住墨暄的手，从她体内收回真气。

“这就走了？”墨暄挑了挑眉，不可思议地往远处山峦眺望。

“池鸢，其实我知道那是什么？”

“是什么？”

“是山魅对不对？以前和师父出门游历，遇到过一次。”

池鸢倒不诧异，山魅这东西很常见，只分修为深浅，修为浅的喜欢对凡人出手，常戏耍于人，但不怎么害人。

修为深的，自知因果，一般不沾染凡尘，但这些也是个例，有的山魅专吸取凡人精气修炼，最终会成为祸害一方的大妖。

见池鸢不说话，墨暄又道：“不过我感觉，刚才来的东西和我以前遇到的不一样，像是更厉害。”

“嗯，是很厉害。”池鸢笑了笑，“以后遇到这东西，不要好奇，最好离远些。”

“好。”其实，墨暄对池鸢刚才做的很好奇，但池鸢就是个神秘的人，她会做出什么事，也在墨暄的意料之中。

修整了一会，两人继续上路，顺着池鸢感应到的方向前行。

路上，越来越多的暗哨表明，方向是对的。

半个时辰后，密林突然变疏，眼前景色豁然开朗，没想到深山中还藏着一片湖，湖水澄澈透亮，将天空完完整整的倒影下来。

而在湖的最东面，松林耸立之地，赫然坐落着一个古朴的小别院。

“应该是这里了。”墨暄跳下树，沿着草丛慢慢向山庄贴近。

湖边有几处暗哨，离山庄很近，顺手解决会被发现，两人就绕过小湖，从山庄侧面探入。

进入松林，远远的能看见一座高耸的哨塔，这里地势平缓，两人一旦出林，必会被发现。

“糟糕，失算了，没想到这小据点布防得这么严密！”墨暄微微蹙眉，盯着哨塔上的人，默默数着上面的弓弩，“一、二、三、四……不妙不妙，池鸢，他们有七台弓弩，硬闯肯定不行了。”

池鸢一脸不在意：“谁说硬闯了。”

墨暄眨了眨眼睛，开始犯痴：“不硬闯，那还怎么进去，敲门吗？”

“对，就是敲门。”

在墨暄惊讶的神色中，池鸢不知从哪掏出两件刺客的衣服，正是墨暄之前随手解决的暗哨身上的。

“这……池鸢，你什么时候拿的，我都没发现。”

“这不重点，先换上吧，你身上有刺客的玉佩，应该能混进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