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65章 烈酒含霜（5）

云兮慕说走就走，在话音落下最后一刻，便消失在池鸢眼前。

他一走，流转在房间内的清风也随之而去，使得燥热的暑气，再次从窗台攀爬进来。

池鸢怔顿片刻，将客房的两扇窗都推开，盘腿在窗前打坐。

正午最热，蝉鸣不断，大街小巷上的人群也渐渐稀少，这是除了深夜最难得的宁静时刻。

“吱呀”一声，薄薰小心推开门，探头看了看，见屏风后只有池鸢一人，身形一闪，就闪现到了池鸢面前。

“主人……”薄薰含糊地喊了一声，嘴里嚼着半颗咬碎的糖葫芦，“主人，云公子走了？我买了糖葫芦，您要吃吗？”

池鸢眉头微蹙：“不吃。”

“哦，好……”察觉出池鸢情绪不对，薄薰微微收敛，将手里的糖葫芦几口吃完，乖乖坐到她身边一起修炼。

时光弹指匆匆，转眼夕阳西下，又到了黄昏时刻。

池鸢睁开眼，一束夕光从窗外打入，正好落在她眉眼上，将那枚桃花金印灼成了血红色。

“主人，不修炼了吗？现在离亥时三刻还早着呢。”夕光太刺眼，让薄薰不得不眯起眼睛。

“嗯，我知道。”池鸢下了床，走到窗前。

咔嚓一声，屋顶上好似有人走过，接着，一颗细小的瓦砾就从屋檐滚下，从池鸢身前的窗台前坠向地面。

“什么人？”薄薰刚出声，池鸢就一个踏步飞身，上了客栈屋顶。

长街落日，霞光漫天，洛意就在屋檐一角，席地而坐，手里托着个小木案，用笔墨描绘着夏州城街市的繁茂之象。

“原来是你啊！”薄薰落到池鸢身后，探头探脑地瞄着洛意手里的画。

洛意闻言收笔，起身向两人拱手：“池姑娘，薄薰姑娘。”

池鸢颔首询问：“墨姑娘呢，她没跟你一起？”

“师妹出门办事了，醒来时还曾去找过你，却未想池姑娘不在。”

“墨姑娘何时能回来？”

洛意微微含笑：“这…就不能预料了，若是事情顺利的话，晚上就能回来。”说完，他再次俯身坐下，提笔勾勒剩下的草图。

街道人来人往嘈杂不堪，屋顶上视野开阔，晚风徐徐，确实是一个闹中取景的地方。

池鸢走到角檐处，寻了个隐蔽之地坐下，托颌闲看街上行色匆匆的过客。

薄薰蹲在洛意那边看了一会画，回神后，发现池鸢不在，便找了过来。

“主人，您怎么了，是心情不好么？”

池鸢目光微闪，转眸看向薄薰：“心情不好？你是怎么得来的结论？”

对上池鸢的视线，薄薰心头没由来的一怵，不敢说实话，便装傻充愣：“嘿嘿……也没有，我就瞎猜的，我看主人修炼的不顺利，还以为是有心事，看来是我猜错了，嘿嘿嘿……”

池鸢一眼就看破了薄薰的心思，倒也没拆穿她：“今晚你就别去了，在客栈等我回来。”

薄薰听完笑容瞬收，哀求道：“啊……主人，您不能带我一起吗？我保证不影响到您，好么？”

池鸢笑着摸了摸她的发梢：“跟我去做什么？这样，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随你去哪，随你做什么，如何？”

“真的？”薄薰嘴角有些压不住，却还要故作矜持：“咳……主人，其实我是觉得守在客栈比较无聊，想跟您去瞧一瞧热闹的，既然主人觉得没必要，那我就到别处看看，顺便帮您打探一下黑市的情报。”

“哼，就你鬼机灵，去吧，但别惹事。”

“不会惹事的，主人放心。”

西沉的霞光，渐渐变成青紫色，最后一点点被暮色吞噬，消失。

街上商铺陆续挂起了灯笼，明明暗暗交织成一条看不见的长龙，其中，要数云梦轩的灯最华丽最好看。

不过池鸢这一角落，有树木遮掩，并不能看到隔着两条街外的云梦轩。而云梦轩最高处，凭栏倚着两道身影，他们的目光正牢牢锁定在这一边。

两人皆着黑衣，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站在栏后的人问道：“为何阻我？”

倚在柱上的人闻言低笑，笑了许久：“不是要阻你，便是阻你，这消息也迟早会传入他的耳朵，不过是或早或晚罢。”

“哦？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要多此一举？”

“你不懂，太早让他得知消息，不是一件好事，并且，有他早早干预，事情就不会变得有趣了，而你，说不定也会被迁怒到。”

一席话让栏后的人沉默了，似乎对于那个人的脾性，也是讳莫如深。

“……这次，你大老远赶来，莫非是提前得知了她的消息？”

“不错。”

“哼，果然如此。”

“当然也不止是因为她，这次的黑市，招来不少大鱼，你可要把握好机会，别让鱼上钩又逃了。”

“还用你说，不过你也别闲着，既来了，这些事你也必须管。”

“呵呵，那是自然。”话说完，他的目光突然转到洛意身上，“四绝庄的后人，有意思，看来这趟浑水牵扯到的势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人定时分，万物沉寂，池鸢按约定来到悦风客栈后门，今夜月光明亮，将地面映出一片银白的水色。

池鸢踩着树影，走到墙角处，将小二给的衣物打开翻看，衣物是崭新的，只是看着有些大，像是为成年男子准备的。

池鸢没有犹豫，直接换上。细想来，护卫一般皆为男子，小二给的衣物也是背后雇主的意思，只是他们没料到前来应召的是一位女子。

想罢，池鸢散了发髻，用发带缠了高马尾，最后戴了个黑面罩和黑斗笠，将自己的容貌遮得严严实实，如此行头，再加上她略高于同龄女子的身量，即便是认识她的人，都不一定能认得出。

做好这些，池鸢就上前敲门，还没等多久，小二就前来应门，见到池鸢这身行头，小二愣了好一会：“还挺准时的，先报上暗号吧。”

等池鸢答对暗号，小二才侧过身请池鸢进院，之后，小二将池鸢带到一楼拐角的客房，“你先在这等着，马上就有人来与你接头。”说完，小二就掩门退去。

客房偏僻窄小，除了一张木床和一张木桌什么都没有，就在池鸢随意打量时，门外脚步声渐近。

率先推门进来的是个半大少年，浓眉大眼瞧着十分可爱，但神色却一副苦大仇深，见到池鸢，他好一阵打量，疑惑问道：“你怎么不带刀？”

池鸢朝他摇了摇头，又抬起双手比划了几下。

少年看得一头雾水，皱眉道：“哑巴？哑巴也挺好，你擅长什么？先和他过几招吧，若能扛住三招，就算你过关。”

少年说完，不等池鸢反应，候在门外的黑影便立刻冲进来，不由分说，直接拔刀向池鸢胸膛刺去。

池鸢点足飞退，见来人紧随不舍，矮身一扭轻巧躲过，然而刚躲开，那人手腕一转，来了一个猝不及防的后刺。

眼见避无可避，池鸢操起桌上的油灯，迎上他的刀锋，只闻“当”的一声震响，客房木梁上的灰都被震落少许。

那人惊讶了一瞬，收刀之后，以更加刁钻的角度向池鸢进攻，他的招式十分简练，且招招直击要害，但身法速度却不及池鸢，每每快要砍中人的时候，池鸢总会出现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一番比试下来，池鸢以绝顶的轻功，让此人落于被动，后面更是只凭一盏锈蚀的油灯座，就打得他连连后退，毫无招架之力。

一旁观战的少年，由最开始的轻慢态度转为震惊，见黑衣护卫被击倒，少年上前拍手祝贺道：“厉害啊前辈，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少年说完立马反应过来，向池鸢拱手赔笑：“对不住对不住……我有点嘴笨，忘了前辈不能说话。”

见池鸢直直看着自己，少年摸了摸额头渗出的冷汗，干笑一声：“呵呵呵，我叫宁思，是少主的随从，哦对了，前辈，还请填一下书契。”

宁思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给池鸢：“请您将姓名和住址填写在上面，这些内容您看过，若无异议，就在最下面按一个手印。”

池鸢展开契纸看了看，上面要求她要贴身保护雇主半个月，期间一切费用由雇主承担，任务完成后可得一千两。

池鸢看完，对宁思摇摇头，其他的都好说，但贴身保护她可做不到，而且这雇佣时间太久了，和她行程有冲突。

见池鸢拒绝，宁思神色顿急：“前辈，您是哪里不满意吗？这上面的要求都是可以改的，一切好商量。”

池鸢有些犯愁，她原本不想装哑巴的，被少年误会后，就将错就错装成哑巴，现在她变成了哑巴，那这契约的内容该如何商量？

想了想，池鸢坐到木桌前，对宁思比划了一下书写的动作，宁思当即领悟，从怀中掏出纸笔递给池鸢。

池鸢提笔写下三个要求，第一她不能贴身保护雇主，第二，她没有那么久的时间。第三，那张契约她不签。

宁思凑上前，看完后脸都白了：“前辈……您这……您这样的要求，那我们请您来做什么……”

池鸢扫了他一眼，继续下笔：“那你说，你们请人主要是为了什么？”

宁思眉头皱紧，现下，若是有更好的选择，他肯定是不会考虑池鸢的，可关键是前来揭榜的，武功都不如小黑，就算是有能赢过的，也会狮子大开口的要价，实在是不让人省心，最重要的一点，黑市马上就要开始了，若再找不齐人，那可就难办了。

宁思琢磨了好一会，还是选择和池鸢打商量：“前辈，实话与您说吧，我们少主明日就要去黑市，所以从明日开始，一直到黑市结束，期间都必须有人保护少主的安全。”

说着，宁思向一旁的小黑使了个眼色，小黑微微颔首，退出去守着。

回头见池鸢在看小黑，宁思笑着解释：“他叫小黑，是少主的暗卫，这次少主出门游历，遇到仇家追击，暗卫才现身保护少主，不过一个暗卫可不够，所以少主才安排我到冥楼去张榜寻找护卫。”

“除了黑市那几日，日常护卫之事有小黑就够了，前辈可以不用时刻守着，哦，还有……黑市结束后，少主要去云梦山庄会友，届时还望前辈能抽出闲空，一路护送少主。”

“嗯……大概就这些吧，看看前辈您的时间如何安排，契约可以不签，您若同意，就点点头？”

池鸢思忖着落笔：“云梦山庄可在云梦泽？”

宁思瞅了池鸢一眼，点头道：“对，云梦山庄就在云梦泽，前辈，这您都不知道？”

池鸢闻言，立刻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宁思看出池鸢有了情绪，赶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怪我嘴笨，还请前辈恕罪。”

池鸢轻哼一声，好一会点头答应。

见池鸢同意，宁思喜出望外：“太好了，前辈，那您今晚先在这将就休息一下，少主睡下了，明日我再带您见他。”

池鸢起身向他摆手，执笔在纸上飞快写下：“我有住处，你放心，明日黑市开市之前，我会准时到此。”

夜深人静，远远的，能听见几道模糊的梆子声。

池鸢贴着墙角走，一路落地无声，像一道没有气息的鬼魅，忽然，前方巷口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接着，就听到一声急促又痛苦的呻.吟。

池鸢顿了顿，等赶到时，巷子口就剩一具没有头颅的死尸和一滩显目的鲜血，至于凶手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死尸是一个乞丐，衣物又脏又破，身后还堆着一些发臭的杂物，看上去已经在巷中住了许久。

凶手手法干脆利落，在池鸢眼皮子底下行凶，还能不被发现踪迹，如此实力堪比风雨楼的乙级杀手。

正当池鸢望着死尸沉思之际，头顶的瓦檐突然哒哒震响，凝神一探，竟是一大批人在屋檐来回飞掠，看样子是在追击什么人。

深夜的夏州城，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宁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有无数黑暗势力在蛰伏。

池鸢翻上屋檐，借着一株矮树掩藏身形。就在她藏身的不远处，站着几个蒙面刺客，他们手执弓箭，盯着远处一个快速移动的身影。

月光下，依稀能见那人撑着一把伞，身后零零散散追了十几个人，忽然，有三个人追上了他，孰料，他却踩着伞面飞上了高楼，转眼间，就甩掉了身后的人。

但这群人早在附近埋下天罗地网，他还没跑出多远，两柄森寒的剑突然从拐角的高墙外刺来。

不过那人反应极快，伞面一倾一转轻松躲过，眼见四面围聚的刺客越来越多，那人迅速从袖中掏出三把伞，油纸伞脱手，即刻悬空飞转，伞檐处亮出一排细小的铁刺，随着旋转的速度，不断向周围喷散暗器。

几个刺客不幸中招，倒地后连手里的武器都拿不住，显然那暗器里有麻痹人的毒药。

此招虽出其不意，却只打中了三名刺客，还不容喘息片刻，剩下的刺客就呈包夹之势向他进攻。

夜风夹杂着夜雾在街巷中呜咽，厚厚的乌云将月光遮掩，却在这一刻，穿透重重云霭，将温柔的光洒向大地。

池鸢神色一动，之前那人一直背对她，且距离太远，又一直在暗处，她没刻意去瞧。但月光出来后，她看清了他的身形，是位女子，着一身雪青衣裙，足下伞面是熟悉的茜红，正是墨暄。

月光下，墨暄神色冷峻，手执一把长剑，站在飞转的大伞上与周围的刺客打斗，她身边还围绕着三把小花伞，花伞伞檐内嵌机关，时而收缩成刀刃，时而伸展喷散出暗器。

如此神兵利器，墨暄一人应对十几名刺客，也显得绰绰有余。不过，墨暄的剑招明显有些急，像是急于脱身，不知是何缘故。

对面刺客发现这一点，悄悄改变进攻方式，就在墨暄身后的高墙之上，一个蛰伏已久的黑影慢慢站起身，接着，一支淬了毒的暗器就反射着月光朝她窜去。

随即，墨暄出剑的动作就顿住了，低头一看，右肋处的衣料大开，有血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渗出。

其他刺客见状，抓住时机向墨暄进攻，即便她身边的花伞诡异又锋利，可还是经不住十几个人的刀锋包夹。

“嘣嘣”的两声，墨暄的两柄花伞被无情的刀刃斩落。

墨暄立刻运功，将大伞挪到安全之地，给伤口处上药，却在这当头，两道闪着寒光的利箭，已经向她疾疾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