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58章 云间鸣玉（28）

经此事端，接下来的行船之旅都顺风顺水了，本来薄薰也没觉得划船有多累，但偶尔借助风向歇一歇，也乐得清净悠闲。

天空初晴，宛如一块洗净的碧玉，倒映在湖绿色的水面，跟着水波荡漾起伏。

看到这绝美的风景，池鸢突然来了兴致，让薄薰泊船在河中准备垂钓。

李老伯的小船本就是渔船，各种渔具一应俱全，没一会就让薄薰找到两把钓竿。

池鸢坐在船舷边，两根鱼竿一起抛，想看看哪个钓竿更适合上鱼，看到这一幕，云兮慕笑着走过来，俯身向她伸手：“我能陪你一起吗？”

池鸢挑了一个不顺眼的鱼竿递给他，“好啊，我们来比试一下如何？看看谁钓的鱼多？”

“嗯。”

见云兮慕答应得爽快，池鸢又补充一句：“等等，钓鱼这种事可不兴卜算，更不能偷偷使用法术。”

云兮慕眸光晃动，忍不住失笑：“嗯，不会。”

一缕清风掠过河面，带起涟漪阵阵，几只白鹭贴着河面低飞，紧紧盯着河水中游动的小鱼。

火红的金乌从东方缓缓升起，带走了清晨的爽气，使得温度肉眼可见的快速攀升。

然而，并排坐着的两人依旧是一无所获，两根钓竿就像是被冻在水面上，一点不见起伏。

比起池鸢的全神贯注，对输赢的势在必得，云兮慕神态就极为放松，整个人好似融进了天地，不被任何事物所扰。

薄薰趴在池鸢脚边，把手伸进水里胡乱搅动，将池鸢心中的烦躁感表现得惟妙惟肖。

看了一会，薄薰就感觉头皮像火烧了一样疼，她看了看在船尾打瞌睡的李老伯，忙变出一把大藤伞，装在船头遮阳。

“主人…”薄薰忍不住开口：“这么久没上鱼，会不会是这里没有鱼群呢？”

话音刚落，不远处低飞的白鹭就从河里叼起一条小白条，薄薰身子一僵，干笑道：“哈哈哈……看来是有鱼的，就是这里的鱼太聪明了，不怎么上当…”

“哼。”

一声轻哼直把薄薰吓得一哆嗦，小心翼翼观察池鸢，见她脸上带笑，悬起的那颗心才敢放松。

“主人…您热不热，前面好像有个渡口，要不咱们下去逛一逛？”

“嘘，别说话。”

薄薰当即噤声，比池鸢还紧张地看着浮在水面的鱼漂。

池鸢这边的鱼钩刚有动静，云兮慕那边的鱼竿也开始轻微晃动。

等了这么久，池鸢岂可放过这个机会，不等鱼咬实了饵就匆忙收竿，结果毫无意外，到手的鱼脱口跑了，更气人的是那是一条大肥鱼。

“啊，怎么跑了！”薄薰一脸可惜道。

“没事，跑了就跑了，再来就是。”池鸢心里憋了口气，给鱼竿重新上饵。

反观云兮慕那边一派宁静淡然，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直等到鱼再也无法挣脱，才缓缓收竿。

池鸢看着他鱼竿上了大鱼，微微气恼：“你等着，我马上就超过你！”

云兮慕听言，直接将鱼竿递向池鸢：“不用等，你现在就可以超过我，而我也心甘情愿输给你。”

池鸢一怔，随即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钓不上鱼，故意嘲讽我？”

云兮慕微微垂眸，低声道：“并非如此，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你都会赢，不用刻意去证明。”

“那不行，照你这样直接让了，比试还有什么意思？好好比，不要耍赖。”

云兮慕眉峰一挑，心觉耍赖这个词好像不适用于他，但他也没去反驳，只是依着池鸢的话回复一句好。

接下来的比试，池鸢更加认真，既关注自己的鱼竿，也时刻注意云兮慕那边的动向。

期间，云兮慕嘴角的笑就没落下过，兴许是第一次体验到池鸢如此热情的注视。

当然，池鸢这一手美人计也十分奏效，她盯得云兮慕心花怒放，自然忽略了水面下咬杆的鱼。

“看，云兮慕，我上鱼了！”终于，池鸢钓到了今日的第一条鱼，虽然这鱼没之前跑的那条大。

云兮慕含笑点头：“嗯，恭喜。”

半日晃眼而过，接近晌午天头越来越热，鱼竿也基本不怎么上鱼了。

这场比试，毫无悬念是池鸢胜出，船头满满一箩筐鱼，池鸢放了一半，剩下的就送给李老伯和薄薰烤着吃。

晌午一过，天色又变得阴沉，如此诡异的天象，向来淡然的云兮慕都显出了诧异神色。

“卜卦结果如何？”池鸢捧着白玉杯，青嫩的芽叶在她不断汇入的寒气漩涡中飞舞。

云兮慕负手立在船头，清风穿袖，吹起一面桃花：“天象异动，或许跟之前魔族祭坛之事有关。”

“魔族祭坛？可我没感觉附近有魔气啊？”

“确实没有，这些只是猜测，更大的可能，是受天道规则之力的变化影响。”

“你这么说，我确有一丝感觉，感觉这天道之力好像变弱了，不过这样更说明和魔族祭坛有关联吧。”

说话间，一场暴雨悄然到来，还好薄薰顶了一把藤伞，既可遮阳也可挡雨，唯一不妙的是，这次的风雨带着雷声。

听到雷声，薄薰面色一怵，赶忙躲进船篷，都没心情吃手里的烤鱼了。

看着雷云一点点逼近，池鸢指尖闪耀出银光，准备在雷电击来时帮薄薰挡一挡。

但这次的雷云好像并非是冲着薄薰来的，像寻常的雷雨一样，那些雷电只寻空旷的高地落下，没一会，就跟着雨云飘远。

听到雷声远去，薄薰轻吁一口气，活了将近四百年，她还是第一次觉得打雷是一件可怕的事。

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云霭散去，烈日再次探出了头。

“贼老天，你耍我玩呢！”薄薰跑出船篷，指着天空破口大骂，边骂边吃手里剩下的烤鱼。

“哈哈哈哈，小妹妹说得妙呀！我也觉得这老天喜欢耍人玩，你瞧瞧…我这一身淋得，哎呀，可真够倒霉的……”

一条小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与小船并行。舟上有两个人，一个是撑船的船夫，一个是穿短衫的黑皮大汉。

见薄薰目光投来，黑皮大汉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看上去十分晃眼。

薄薰将他扫视一圈，黑皮大汉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淋透了，可以看见胸口处，透出衣襟的匕首，还有他腰间露出的半截短刀。

看来是个江湖人，薄薰微微思量，询问：“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黑皮大汉正默默打量船头的池鸢和云兮慕，听到薄薰的话，挪回视线：“就那后面的小河湾。”说完，还为薄薰指了指方向。

薄薰微微眯眼，刚才雨大雷声大，还真没怎么注意到：“哦，那你要去哪？”

“嘿嘿…当然是夏州城了。”

“咦，你怎么也要去夏州城？”薄薰狐疑地盯着黑皮大汉。

“哈哈哈，走这条水路的都是去夏州城的，看来小妹妹不是本地人呀，莫非是第一次出远门？”

“哼，关你什么事！”薄薰抱起双臂，警觉地瞪了他一眼。

这般无礼的态度，黑皮大汉也不恼，客气拱手报上姓名：“小妹妹，相逢即是有缘，在下黑木头，接下来的一路行程，还望多多照应了。”

“黑木头？”薄薰乐得一呲牙，“你真叫黑木头？”

“是啊，比真金还真！”

“你姓黑？”

“我没姓，只是自小长得黑，加上性格有些木，就被大家戏称黑木头，时间久了，我也忘记自己之前叫什么了。”

“哦，那你挺可怜的啊。”

黑木头不禁讶然，不知薄薰何来这个结论。

“还不知小妹妹如何称呼？”

“我叫薄薰，是主人起的名字！”每每向旁人介绍名字时，薄薰脸上的表情总是十分自豪，仿佛是什么无上荣耀一般。

“不错，好名字！”黑木头十分捧场的夸赞一句，而后将目光往船头的方向探视，“小妹妹，可否引荐一下你的主人认识？”

薄薰摇摇头，直接拒绝：“那可不行，像你这样的，怎可配知道主人的名字。”说完，薄薰又鄙夷地扫了黑木头一眼，“别说我没提醒你，最好离我们的船远一些，不然，你可有好果子吃！”

“哎，小妹妹年纪轻轻怎么这么凶，好好好，那我慢些走，让让你们。”

稍候，黑木头真让船夫将行船速度降了下来，不过他们是艘快舟，船载两人，再如何慢，都会不远不近地跟着池鸢这艘船。

薄薰明白这一点，见黑木头好说话又老实，便不再管他。

入夜，袅袅青烟从船尾升起，薄薰将烤好的鱼和干粮送进船篷，请池鸢赏光。

“主人，香喷喷的烤鱼来咯，是您亲手钓的鱼，要不要尝尝？”

池鸢正借着昏黄的油灯看书，听言抬头扫了一眼：“没胃口，你吃吧。”

“哦……”薄薰有些失落地将托盘收回，正要出去，池鸢却喊住她。

“等等，那个黑木头还跟着么？”

薄薰眼睛一亮，赶忙回复：“在呢在呢，主人，是要赶走他吗？”

“那倒不是。”池鸢端起桌上的茶盏，浅酌一口继续道：“我看他一日未进食，想来是大雨来得突然，把他们的食物冲走了，干粮若还有剩，分一些他们也无妨。”

“啊？”薄薰呆了一下，心想主人下午一直在船头和云兮慕修炼，怎么就注意到那个木头了，还发现他没吃的，这一点就是自己都没注意到啊。

“怎么，你不愿意？”

“没、没有…”薄薰笑着摆手，“干粮还有好多的，我都不爱吃，扔了怪可惜，那就都送给那黑木头吧。”

待薄薰退走，池鸢就收起书，准备打坐修炼，突然船头一声巨响，接着小船就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

池鸢没坐稳，眼看就要撞上船篷，一截白色衣袖从她眼前飘过，下一瞬，她就撞上云兮慕温热又柔软的手心。

云兮慕的体温很舒适，不冷不热，一点点熨帖池鸢冰凉的额头，不知不觉就让她感染了他身上的温度。

颠簸还在继续，云兮慕以这样的姿势护住池鸢，必然，他的身体也是紧靠而来的，即便他适当保持了一些距离，可随着船只颠簸加剧，那点距离也在快速缩短。

“主人……不知道是哪里飘来的木头，将我们的船撞到了！”外面传来薄薰的声音。

木头？怎么又是木头……池鸢心中疑惑，完全忽略掉身边的云兮慕，直到背脊贴到他的胸口上才恍然大惊。

“……你扶好，不要撞到我了。”池鸢话音有些急，细听去还有些无措。

以云兮慕的耳力自然听得出其中细节，他温声而笑：“好，不过小池鸢，我是护着你，不是想撞你，该扶好的人，是你才对。”

云兮慕说完，就将手从池鸢额头抽走，温度一去，池鸢才察觉自己紧紧贴着那只手，当即脸颊飞红，不敢回头看。

云兮慕就在池鸢身后，看着她耳尖泛起的潮红，神色一怔，笑意浸满眼底。

“别担心，很快就会好的。”云兮慕安抚一句，手指一动，剧烈摇晃的小船就立刻消停下来。

“主人，不好了，船头好像漏水了！”外面又传来薄薰的声音，“但您不必担心，只是一个小缺口，堵住就没事。”

船只一安稳，池鸢立刻走出船篷，颇为急切的动作暴露了她内心起伏的情绪，也让云兮慕看出了一点端倪，见此，他也就没追出去。

薄薰帮李老伯收拾完破漏口，就来船尾找池鸢：“主人，您怎么出来了？”

“嗯。”池鸢简短地应声，视线看向后面跟着的那艘小舟。

薄薰以为她是怪罪自己没给黑木头送吃的，忙道：“事情太突然，没来得及，我这就去给他送吃的。”

“等等。”

“啊？”薄薰脚步一顿，回头看池鸢，这一看才发现池鸢的脸有些红。

薄薰下意识地看向船篷，云兮慕没跟出来，看来主人和他在里面……想到这里，薄薰差点乐出声。

“你笑什么？”

“啊？我有笑出声么？”见池鸢眼神不对，薄薰赶忙捂嘴，端正神情，“咳…主人，我没笑，不对，我是笑了，是笑我自己呢，绝对不是笑您。”

这点小伎俩，池鸢怎么会看不出来：“哼，你这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薄薰眼神闪躲，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主人，您刚才唤我，是要吩咐什么吗？”

“没想吩咐你什么，只是想说我没怪罪你的意思，不要多心。”

“喔，这样啊，嗯嗯，我知道了呢主人！”薄薰甜甜一笑，上前亲昵地挽住池鸢的手。

就在这时，后面那条小舟突然赶了上来，好像是黑木头察觉到池鸢的目光。

黑木头一过来，薄薰立刻黑脸，觉得他十分扫兴，打扰到自己和主人难得共度的温馨时光。

正如池鸢所料，黑木头的食物确实是在大雨之中冲走了。小舟没有船篷，唯一的蓑衣在船夫身上，作为船客的黑木头被那场大雨直接浇成了落汤鸡。

现在的黑木头是又饿又累，特别是在薄薰烤鱼的时候，那肚子咕咕打雷，若不是隔着远，薄薰绝对会听见。

船一靠近，黑木头就客气地向池鸢拱手行礼：“在下黑木头，姑娘安好。”

池鸢点点头，却不回应，只是用平淡的目光扫视他，以及他身后的船夫。

之前离得远，黑木头还没什么感觉，可一旦离近了，与池鸢对上视线，一股寒气就从头浇来，让他全身毛孔都止不住的颤栗。

黑木头心头一怵，暗道：这姑娘是位高手，一定是高手。

随后，黑木头的神色更加恭敬，不敢再与池鸢对视，更不敢开口说话。

就在气氛陷入僵持之际，黑木头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咕咕”几声，抑扬顿挫颇为有趣。

黑木头低垂头，闹了个脸红，透黑的皮肤不怎么显红，可一旦红脸，那黑皮肤颜色就变深，像块黑木炭。

薄薰瞧见，大乐不止：“哈哈哈，你小子，真是木头，哈哈哈哈。”

池鸢微微勾唇，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把食物分给他吧。”

“好的主人。”薄薰往袖子里掏了掏，朝黑木头扔去个布袋。

黑木头稳稳接过，向薄薰道谢，又向池鸢道谢：“原来姑娘是这位小妹妹的主人，真是幸会。”

池鸢微微扬唇，目光越过黑木头，看向河面升起的薄雾，夜深了，似乎又有什么人在暗处蛰伏，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