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37章 云间鸣玉（7）

颜千风退开身，望着池鸢：“原来那只鸟真是你的杰作。”

池鸢挑挑眉，一脸不置可否。

树影婆娑，月光错落交融，颜千风身姿笔直，端端站立在一株青松下，他看了池鸢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肆意的笑。

颜千风身上的衣袂，在有月光的地方，泛出幽蓝色的暗光，今夜，他依然不是自己的真容，但那副面具一样的俊美夺目。

“这么说，池姑娘是知道此地的秘密了？”颜千风思索片刻，低头笑问。

池鸢冷哼一声：“秘密？不知你所指的是什么？”

“呵呵呵……当然是……此地的据点了，半月前，据点逃出一名犯人，追踪出去的人全部折损，还丢失了几只血鸦，我还想着，谁有这么大本事，闹出如此阵仗，竟不留半丝痕迹，现在见到池姑娘，倒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两人的交谈声很低，在场的只有站在后面的沈西子听不见，尽管她一直在努力侧着耳朵听。

见颜千风一直同池鸢秘密低语，沈西子心下好奇，蹑手蹑脚地靠近，但才迈进一步，颜千风就甩来一个眼神，吓得她又立即缩了回去。

“她是谁？”池鸢看向沈西子。

沈西子听言，立刻展开笑脸自我介绍：“姐姐好，我叫沈西子，还未请教你的名字……”

“池鸢。”

“池…鸢…姐姐的名字好耳熟啊……好似在哪听过。”沈西子一边说一边凑上前，这回即便颜千风给她使眼色，她都有底气不退缩了。

“真是脑子比驴还笨！”颜千风冷嘲一声。

沈西子瞥了他一眼，无视他眼神的警告，径直走到池鸢面前：“啊！我想起来了，池鸢，不就是那位鬼笛仙子的名讳嘛！”

沈西子脸颊腾起一抹羞涩的红，有些崇拜又有些倾羡的看着池鸢：“池姐姐，西子一直久仰您的声名，没想到今日竟有机会结识，您若不介意，可否让西子唤您一声池姐姐？”

“随意。”池鸢语气冷淡，但目光却饶有兴趣的在沈西子身上打量。

“太好了，池姐姐！”沈西子激动地跳了一跳，又紧接着道：“池姐姐，这么晚了，您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对了，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尽管吩咐西子！”

薄薰听了忍不住讥讽：“什么西子西子的，就没见过你这样恬不知耻，一见面就贴上来的！”

“恬不知耻…”沈西子有些呐呐，好奇地瞅着薄薰，正待说什么，又听薄薰道。

“我家主人问你是谁，你以为就只是问你名字这么简单吗？”

沈西子愣了愣，拽紧袖口对池鸢道：“池姐姐，除了名字，您还想问什么，请尽管说…”

一阵夜风路过，吹起池鸢眉眼间的碎发，她看着沈西子，声音压得极低：“你是武林盟的人？”

沈西子微微一怔，立马颔首：“是的池姐姐，我是武林盟的人……”害怕自己说的不清楚，沈西子又急忙补充：“姐姐可能不知道，其实武林盟主沈毅是我爹……我在家中排行最小，今年刚满十四。”

说完，沈西子转头看了颜千风一眼，见他含笑望着，没有打断的意思，遂将自己是如何被颜千风掳来的事，也同池鸢细细说了。

池鸢听了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倒是薄薰一脸疑惑：“你既是被颜千风抓来的，刚才他不管你，你为何不跑？”

沈西子半咬下唇，语气有几分难为情：“我是跑过的，不过跑出去后，我又自己回去了。”

“为何？”这一句是池鸢问的，似乎沈西子的行为终于引起了她的好奇。

沈西子别开眼，唇角露出一点浅浅的酒窝：“自出生起，我就没离开过沐川城，没离开过父亲身边，这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就…就不想回去了……”

薄薰眨了眨眼，有些惊奇：“那你胆子还真是大，你可知颜千风是个臭名远扬的好色鬼？”

颜千风眉间一挑，下意识地看向池鸢，见她神情平静，欲说出口的争辩又咽了回去。

沈西子扫了颜千风一眼，回道：“这…我听说过……起初我是很害怕他，但这几日相处下来，发现颜大哥并不会伤害我，相反待我很好很客气，所以，我觉得颜大哥这声名，可能是别人故意诋毁他瞎传的。”

薄薰冷嗤一声：“哼！瞎传，诋毁……你年纪小，要知道，颜千风这家伙，可是最擅长骗你这样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沈西子笑着摇头：“我是小姑娘，那你是什么？看你年纪与我相仿，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薄薰微微瞪大眼：“谁、谁与你年纪相仿了！我可是……”薄薰话音一断，来了个大喘气，似乎还没想好说辞。

“你如何？”沈西子不依不饶地笑着追问。

薄薰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过身，高傲地抬起下巴：“我叫薄薰，名字是主人起的，我可不小，年纪至少比你大许多！”

“呵呵……”沈西子捂嘴偷笑，以为薄薰说的是唬人的话，“薄薰……这名字真好听，不愧是池姐姐起的，那以后我便喊你薄薰姐姐如何？”

“哼，我还没想好要认你这个妹妹呢，你倒好，如此厚脸皮，缠完主人，又来缠我！”

在两人斗嘴之时，池鸢默默走开，颜千风见状赶忙跟上，“池姑娘，你要去哪？”

池鸢脚步一顿，“你不与我带路，我自然亲自去寻那赵无咎。”

颜千风眼眸一动，摆手笑道：“池姑娘，你这可是太冤枉我了，方才，我正要与你说这件事呢，可你却同那小丫头说话去了，这不能怪我。”

池鸢唇角微微牵起，一本正经的道：“哦，那还真是不能怪你了，说吧，我现在给你机会说。”

未料池鸢是这样的反应，颜千风怔了一下，随即风度翩翩地向池鸢作揖：“好好，我说我说，想必池姑娘应该猜出此地有幽山的据点了。”

“没错，但我意不在捣毁你们的据点，而是寻赵无咎，还有段雨。”

颜千风神色微变：“段雨走了，没跟赵无咎一起。”

池鸢微微抬眸，神情中带出一分冷意：“走了？你如何知晓的？”

“那日，赵无咎出来，就撞上了我，但我到时，段雨已经不在。”颜千风说着，眼神微暗：“池姑娘是想寻他们两人报仇吗？”

“走了…”池鸢思忖片刻，摇头道：“报仇倒不至于，这两人还不足以让我惦记，但他们的行为着实让我不爽，必须寻到让他们付出代价。”

颜千风错愕一瞬，朗声大笑：“呵呵呵，池姑娘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意思，你都这样想了，还说不是报仇？”

池鸢当即冷脸：“我说不是就不是，快些说，据点在哪，赵无咎是不是在那里？”

“池姑娘别急，赵无咎加害你的事，我会帮你出手的。”

“帮我？哼，我要你帮了吗？”

“不要我帮吗？”颜千风微微挑眉，对上池鸢冷厉的眼神，立刻投降：“好好好，我不帮我不帮……池姑娘想寻仇，那我就帮你带路。”

颜千风说完，不动声色地向池鸢贴近，但当他离池鸢衣摆还有三寸之处，一朵桃花凭空出现，飘落在两人的间隙中，即使隔着有一段距离，颜千风整个人好似被什么东西摄住般，冷汗直流。

颜千风心惊不已，赶忙运转内功与那股力量相抵，但越是挣扎，那种桎梏就越是收紧。

模糊视线中，颜千风看见一道绯红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淡淡月华笼在他身上，宛如烟雾，叫人看不清他的脸。

云兮慕落到池鸢身前，抬袖一挥，颜千风整个人就被一股风带远：“小鸢儿，你是不是忘了我了？”

云兮慕一开口，禁锢在颜千风身上的力量骤然消散，当即他身子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还好留有一口气强撑着站稳，没在池鸢面前丢脸。

看到颜千风脸色苍白的狼狈模样，池鸢心下明了，故意越过云兮慕，一个人往前面走：“我没忘，是你自己不出现，还私自打破承诺。”

池鸢还没走出几步，眼前月影一动，云兮慕就瞬移到了她身前：“小鸢儿可真是会伤人心，答应你的事我不敢忘，对这个人的惩戒，不是为你，而是出于我的私心。”

“你的私心？”池鸢有些不解，转回身，颜千风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他正看着云兮慕，眼神中难得露出一分忌惮。

落在后面的薄薰和沈西子已经跟了上来，薄薰看到云兮慕，远远地朝他作揖。

而沈西子，见到云兮慕的那一刻，人都傻掉了，愣了好一会都不知道回神，还是薄薰将她唤醒，她才羞红着脸跟过来。

云兮慕轻轻笑了一下，走至池鸢身边与她衣袂相贴：“是我的私心，若是小鸢儿不明白，那就等你明白之时，再与我探讨这个问题。”

“池姑娘，不与我介绍一下，你的这位朋友吗？”颜千风忍着胸口的抽痛，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来。

池鸢看了云兮慕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道：“他叫云兮慕。”

若池鸢说他是折芳君，颜千风或许知道云兮慕的身份，但直接说名字，他就不知道了，毕竟折芳君的名讳，可不是谁都能知道打听的。

“云兮慕……”颜千风细细斟酌着这名字，其间，时不时地抬头打量云兮慕的衣着，见他衣带桃花，气度不凡，遂问：“难道阁下是南浔云家人？”

云兮慕看了颜千风一眼，轻轻颔首示意。

无论是世家还是江湖，南浔云家都是如雷贯耳，神秘又不可得罪的存在，颜千风也曾从他师父公山彧那里听说过，关于南浔云家的事迹，所以，即便猜不出云兮慕的身份，但该有的礼节和尊敬还是不能少的。

颜千风向云兮慕恭敬行了一礼，再看池鸢之时，带有一分复杂情绪，他知道，刚才云兮慕给他的那一下，只是一个简单的警告，警告他不许靠近池鸢。

还有他对池鸢那声亲昵称呼，便足以说明一切。瞬然，颜千风心里五味杂陈，明知不该有的妄想，在这一刻彻底沉寂下去。

幽山据点坐落在山群深处，不是显眼的宅院，而是深藏于崖壁的洞穴之内。

据点有好几个入口，颜千风挑了一个最不起眼的小路进去，那片崖地有很多黑色大鸟盘旋，至于暗桩，在颜千风提前吹响哨音之刻，就被调走了。

入口处是一个极为狭窄的洞穴，走了一段路，洞穴逐渐变宽，也出现了很多岔道。

颜千风一路走，一路吹哨给洞中人的传信号，也因此，他们一路走来没遇到任何守卫。

洞穴深处，有很多依壁而建的木质小楼，楼中空荡荡，只见火炬光芒摇曳，不见半个人影。

颜千风引着池鸢他们穿过错综复杂石洞，来到一处小楼中。

“池姑娘请暂作歇息，我出去寻人问一问赵无咎的下路。”颜千风说完便出了房间，很快消失在拐角的石梯上。

供几人歇息的是一间厅室，厅室不大但很隐蔽，透过门窗能看见整个石洞的大致情况。

颜千风一走，薄薰就巴巴地走到池鸢身边小声道：“主人，您还真放心他啊，万一他是去叫帮手了怎么办？”

薄薰没有刻意压着声音，让一旁的沈西子听得一清二楚：“不会的薄薰姐姐，别人我可能说不准，但看颜大哥对池姐姐的态度，肯定不会害她的。”

“你就知道了？”薄薰扭过脸，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沈西子愣了一下，捂嘴笑道：“这几日，我见颜大哥一直闷闷不乐，追问几次他都不说，也就今日，他得知了什么消息，匆匆出门去山中，我一路跟着，从未见过他这般着急过，想来，肯定是极为在意池姐姐的。”

云兮慕正陪同池鸢站在窗边，寻看窗外的情况，听闻此话，他微微侧身，向沈西子看去了一眼。

也许是云兮慕这一眼过于轻描淡写，也许是沈西子神经迟钝，什么都没发现。

可她没发现，薄薰却发现了，不由在心中暗自咂舌，直呼沈西子是个笨蛋，于是，嘴上越发的不饶人。

“呵，在意？他有什么资格在意我家主人！还有你，你不是被他抓来的吗？怎么还帮着他说话？难道你一抓来，就被他好吃好喝供着的？”

沈西子微微一滞，摇头道：“那倒没有……我刚来就被关进了地牢，不过我可没受打，还是后来，颜大哥让人将我放出来的，而且我不跑，所以颜大哥待我就更宽和了。”

“嘁，没骨气，待你好你就放下心防了？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薄薰话虽不中听，但却是好意的劝诫。

可未经世事的沈西子哪里听得进去，更何况，在她心中，也只当薄薰是比她大几岁的姐姐罢了。

“好啦好啦！我会注意的，薄薰姐姐不必担心，就算颜大哥当真对我不好，我会想办法跑路的。”

薄薰嫌弃地瞟了她一眼：“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你能逃得出去？刚才进来，这么复杂的路，就你一人走怕是会迷路吧？”

沈西子挠了挠头：“是迷过几次路，不过每次都被颜大哥找到了，其实我真要跑还是有机会的，我之前就听颜大哥说，我爹派出来很多暗探在四处寻我下落。”

“哦，寻你……”薄薰话未说完，就被池鸢抢了去。

“你可知幽山人抓你来是为了什么？”

沈西子微微一顿，认真思考了一下：“我知道武林盟和幽山有仇，但他们若想杀我，一早便杀了，现在关着不让我回去，大抵是想同我爹谈一些条件吧。”

池鸢微微一笑，心想这小姑娘还算有点脑子，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娇纵小姐。

若说之前，池鸢可能猜不准幽山与武林盟的作对的由头，但有了六欲地牢那一次遭遇后，池鸢觉得，幽山应该是想向沈毅讨要聆夜。

不过，聆夜在明面上已被白虎堂的人认定为尸骨无踪，所以，沈毅即便想交换人质，也无从换起。

“那若是条件没谈拢，幽山拿你开刀呢？”

“这……”沈西子眼神闪动了一下，犹豫道：“我爹还是很在乎我的，他不会弃我于不顾，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也认命，反正沐川城我是不打算回去了，我要一辈子跟着颜大哥，武林盟不要我，那我便加入幽山，做一代妖女闯荡江湖！”

沈西子这一番话振振有词，甚至有些惊世骇俗。

不过在池鸢几人眼里，也算稀疏平常，池鸢听了，忍不住抚掌：“不错，这想法很好，既是你选择，那我们就不干涉你什么。”

薄薰也跟着点头：“你这句话还算像样，是我小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