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34章 云间鸣玉（4）

听完云兮慕的话，池鸢久久没有回神，她感觉，好似触到这个世界的一丝真相，但很快这缕线索又被各种繁杂思绪打乱。

想了一会，池鸢还是没理清头绪，不由苦恼地垂头，微微叹气。

“呵……”云兮慕走到池鸢面前，面具下的一双眼眸幽深如寒潭，“怎么了，何事，让小池鸢如何困扰？”

池鸢抬眸看向云兮慕，微微启唇：“没、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

云兮慕浅浅勾唇：“嗯，当然你若真为此事所扰，我可为你卜一卦。”

“不必了……”池鸢赶忙拒绝，卜卦这种事，愈是涉及到天机，便愈是折人寿数，云兮慕身上本就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枷锁，怎可再让他受累。

云兮慕端端望着池鸢，似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着道：“小池鸢，难得见你关心我……”

池鸢瞥了云兮慕一眼，哼声道：“我一直都很关心你的好不好。”

“哦，为何？”云兮慕微微挑眉，好看的眉型露出了醺红面具的边缘。

“什么为何？”

“就是……你为何要关心我？”

“关心你还需理由吗？当初，你不也是不顾自身安危为我治伤吗？你这般好心，我当然要以真心待你。”

“真心？”云兮慕突然咬重字眼，含笑看着池鸢，“原来，小池鸢是以真心待我的，嗯，我记住了。”

云兮慕的眼眸极黑极亮，像深空中闪烁的星辰，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地陷进去，池鸢怔怔看着，突然发觉到什么，赶忙移眼，却听到耳畔传来的低笑。

“你笑什么？”池鸢恼羞成怒，回头瞪向云兮慕。

云兮慕笑望着池鸢，抬手拈起垂落在她肩头的碎发：“我笑你这小花猫，脸弄脏了都不知道擦。”

池鸢下意识的伸手抹脸，随即就明白过来，云兮慕指的是她脸上那些黑色的鬼印。

“哦，你说这个啊，之前在上面的石屋碰到了一个女鬼，这是她留下的法术印记，不知为何，怎么弄都弄不掉，你看，薄薰身上也有。”

云兮慕含笑点头，却不看一旁的薄薰，而是认真琢磨池鸢身上的鬼印。

“嗯，这印记的主人确实怨气深重，但也不算什么棘手的难事。”云兮慕说完，手心便浮现一道金光，金光飘向池鸢，在靠近的那一刻，突然散作万千桃花将她环绕。

淡红的桃花香气萦绕，沁人心脾，不久，池鸢身上的那些鬼印便慢慢消退。随后，这些桃花又转向薄薰，为她清除身上的鬼印。

“多谢您……”薄薰笑意盈盈地拱手道谢。

云兮慕微微点头，收拢掌心，那些桃花便分散成花瓣飘落，其上闪烁的光芒慢慢消失。

“你是叫薄薰？”

这还是云兮慕第一次主动找薄薰说话，薄薰受宠若惊，向他微微俯身，“是的，仙君，我叫薄薰，是主人给我起的名字。”

“仙君……”云兮慕轻笑着摇头，转头看向薄薰，“不必这般唤我，云兮慕，我的名字，折芳君，我的名号，随你选择。”

薄薰愣了愣，随即拱手：“是，折芳君。”

看到薄薰对云兮慕毕恭毕敬的模样，池鸢忍不住笑：“喊什么折芳君，就叫他云兮慕罢。”

薄薰眨巴着眼睛，呆呆地望着池鸢，显然她不敢违背池鸢的命令，但对直呼云兮慕名讳的事又感到为难。

云兮慕看了薄薰一眼，颔首称是：“小池鸢说的对，叫名号过于生分，直接喊我名字就是，不必遵循那些礼节。”

薄薰微微结舌，想了想开口道：“您道法高深，按道理，您算是前辈，这样吧，薄薰以后唤您云公子吧……”

“嗯，随你。”

三人在千日洞修整了一个时辰，之后由池鸢带路去往七宝昙花的洞穴，临出发前，云兮慕突然牵住池鸢的衣角。

“怎么了？”池鸢疑惑回头。

云兮慕身量极高，贴近时，池鸢都看不到洞穴顶上透下来的光。

云兮慕微微垂头，看着池鸢道：“发髻散了，可要我帮你。”

池鸢顿了一下，“不必。”说完，就从袖中摸出一根木簪，抓起脑后的半缕头发随意挽起，插上木簪。

云兮慕笑意不减，但眸光却幽深了些许，他看向池鸢发髻上的木簪，旁人或许看不见，但他看得清楚，那根木簪上开满了白色的梨花，梨花下，是一截红色的枝干，簪头处，金色的符文像是封印着一股力量。

虽是看得分明，但云兮慕却没开口问，他知道池鸢身上有很多秘密，有些是他能看到的，有些是他不能卜卦的，所以，他默认为池鸢知晓这木簪上的秘密，就没有多言。

路途行至一半，夜涂就从岔道口赶了过来，它奔跑的速度极快，像一阵疾风掠过，身上的宝石鳞片在鲜艳的花海中划出一道绚丽的彩虹。

“姑娘，小姑娘……还以为闻错了，竟真是姑娘你的气息……”

夜涂飞窜到三人面前，由于速度过快，一头栽倒在花草堆里，溅起花瓣无数。

池鸢脚步一顿，看到夜涂狼狈模样，冷嘲道：“你倒是来得快，怎么，担心我偷你的花？”

夜涂摇着脑袋爬起身，浑身鳞片摩擦着发出叮叮的清脆响声，“没有没有，我是担心姑娘呢，自你被魔使抓走，我日日徘徊在千日洞前，一连五日不见人影，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哼，你就盼着我回不来吧，这样我就觊觎不了你的昙花了。”

“姑娘…我真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能这样曲解我呢……”夜涂呼出一道长长的鼻息，甩了甩头上的花瓣，昂起头去看池鸢。

没想到这一眼，直接就被池鸢身后的云兮慕吸走了目光，与云兮慕对视的刹那，夜涂浑身一震，立刻垂下脑袋，匍匐在地。

好、好强的气息……夜涂在心中不住惊叹。

池鸢回头扫了云兮慕一眼，无奈道：“你能不能收敛一下，看看这小兽被你吓的。”

云兮慕轻笑一声：“我可没做什么，可能是它生性胆小。”

“是是是……仙人说的对，我确实胆小……”夜涂恭敬回话，两只耳朵耷拉到眼角，极尽谦卑之态。

池鸢可看不惯它这狗腿模样，轻踹了它一脚：“起来，快些带路。”

夜涂不敢多言，忙不迭的起身，为三人带路。

刚入洞穴，一股浓香便沁入众人口鼻，此时，正是七宝昙花的花期，整个石洞浸满了花香和浓郁的灵气。

那一瞬，薄薰的墨绿色头发突然疯长，直长了到脚踝下，点点荧光从她身上溢出，像是回归了池鸢最初看见她的状态。

“主人，这里的灵气也太浓了，啊……好舒服啊，感觉像是泡了个舒服的凉水澡。”薄薰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伸延出藤蔓，疯狂吸取周围的灵气，来修补自己损耗掉的本源之力。

而云兮慕，自踏入洞中，周身便浮起一圈淡金色的光，一瓣瓣桃花凭空出现，飘散在他墨发之间，和他衣袂上的烂漫山桃，相映生辉。

三人中，只有池鸢身上没有任何变化发生，若要说有变化的，也只有她手里的剑在发光。

夜涂将三人的变化看在眼里，它默默走到云兮慕身后，一边跟着一边观察他身上的气息流动。

云兮慕对这只小兽不甚在意，他扫了一眼洞穴，掐指默默推算。

高大红色花树下，七宝昙花的花叶已经全部盛放，原本被笼罩在一片树荫下的它，浑身散着夺目的七彩光晕，淡黄色的花瓣尖梢垂着一颗类似珍珠的东西，像眼泪一样，跟随微风左右摇摆。

池鸢走到花前，果然，只有最中间的那朵大花冠生了花珠。

见池鸢靠近，夜涂顿然有些紧张，但它不敢制止，只能傻呆呆地望着，在心中不断祈祷，池鸢会遵守承诺。

当然，夜涂也是多虑了，别的不说，池鸢答应的事还是会说到做到的，她来此，也是想看一看花开的热闹，同时，也能让薄薰嗅一嗅这浓郁的灵气，不过池鸢还有另一个意图。

云兮慕站在花树下，和池鸢隔着一堆花丛，他抬头寻看花树的生长脉络，正出神时，池鸢突然走到了他身边。

云兮慕第一时间察觉，回头看她：“怎么了？”

池鸢冲他神秘一笑，凑上前道：“云兮慕，你不是在找解除锁魂咒的药引吗？那药引里，可有七宝昙花？”

云兮慕呼吸微滞，牵起的唇角，软软的，像是心情极好。

“原来你还记得这些。”

“我当然记得了，虽不知你要什么，但一路上，遇到的灵植我都有留意，不过这凡界的灵气太稀薄了，弄得灵植也十分稀有，根本寻不到什么好东西。”

云兮慕抬手掩唇，笑声低沉又悦耳：“嗯……让小池鸢上心了，其实我的药引，并不止是灵植之物。”

“这么麻烦，那先不说别的，这七宝昙花可是？”

“不是。”云兮慕笑着摇头，朝池鸢走近了一步，这一步，让池鸢一下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桃花香。

“不必为我的事担心，先做好你的事吧。”

两人挨得极近，池鸢一抬眼，就能看见云兮慕那双神秘如星空的眼睛。

“我……我的事……”池鸢嗫嚅一声，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我的事……还没有着落，都不知上哪去寻呢……”

看到池鸢失落的神情，云兮慕微微一怔，一缕青丝顺风飘来，落在他的肩头，想伸手触碰，但又忍了回去。

“小池鸢。”云兮慕轻唤一声，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待池鸢抬头，云兮慕便继续道：“这次我来寻你，便为了此事，时机已到，因果已成，有我牵引着你，会找到属于你的机缘。”

池鸢眨了眨眼睛，慢慢消化云兮慕的话：“你算过我以后的事吗？”

“嗯。”云兮慕郑重颔首，“有的还算清晰明朗，有的却推算不出。以后，只要你想，我随时都能出现在你身边。”

池鸢心弦一紧，来到这凡界，一路坎坷蹉跎，可前路始终迷雾重重，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光明，给她指引，一时间，池鸢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和云兮慕说什么，说你待我太好了，我无以为报？还是说你为何要这么做，就因为我是你的命定人，可命定人是什么呢？

长久的沉默后，池鸢轻声道：“嗯……谢谢你，云兮慕，如果这是命中注定的话，那我接受。”

云兮慕低头看着池鸢，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他微抿的薄唇，和下颌处隐隐闪动的金色咒印。

“小池鸢，这不是命中注定，这只是我的推算，有时候卜出的卦象也会因为一些微小的事情改变结局，不要轻易向命运妥协。”

沉重的叙话让周围气氛微微凝滞，但很快，一朵砸在池鸢头上的花瓣打破了这气氛，池鸢取下头顶的花，拿到眼前看了一眼，血一样的红色，既充满了生命力，又让人警醒。

池鸢转过头，薄薰正和夜涂打闹说笑，而七宝昙花，就在她身后静静盛开，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她又何必想那么多，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感伤呢。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云兮慕，多谢你的指引。”

云兮慕微微抿唇，难得正色起来：“记得以前，你未沾染太多凡尘俗事，心思纯粹，念头通达，甚至还能引发我对大道的感悟，现如今，我们却反了过来……”

池鸢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嗯，是呀，以前的我有多狂傲自大，如今的我就有多懊悔迷茫……”

“不对，你不该这样想，不入红尘，不知众生苦厄，要想求证大道，必然要经历凡人的一切苦厄，不然何以修得道心，云家世代修行，门中弟子从不会拘泥于一方天地不出，也会时常出门游历，体验人间百味。”

池鸢听言陷入沉思，从前师父就与她说，她缺少道心，可道心是什么，难道是对世间的感悟吗？

“好了，小池鸢，别多想，以后的路，有我陪你。”

池鸢心中的感伤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冲云兮慕微微一笑，颔首道：“没多想呢，既然七宝昙花不是你要的，那我们去别处洞穴找吧，这里灵气这么充裕，总会有你想要的。”

然而，池鸢刚要动身却被云兮慕拦住：“这里没有我想要的，小池鸢，你不必为我费心。”

“没有吗？那我们就采些灵植给你提升修为。”

云兮慕摇头道：“不用，这里的灵气都是固定的，此消彼长，你若全部采走，大阵必然会出纰漏。”

池鸢听言一怔，立刻想到自己之前采的那些草药，“不好，我之前在这附近采了很多灵植，这……会不会影响到大阵？”

“放心，采一点没事，采多了可不行。”

“哦，还好还好……”

临走时，池鸢回头看向地上趴着的夜涂，这小兽虽然胆小但性子却极为可爱，只可惜，它生于无边洞，两百年一到，也会被阵法吸纳，即便池鸢动了恻隐之心，但为了大阵的安全，这点牺牲却是无可避免。

之后，云兮慕带着池鸢和薄薰，破解了无边洞的法阵，回到了黑雾弥漫的深山。

无边洞外还是被一片黑暗笼罩，但其实按照法阵的运转，现在应该是极昼时刻，但山中没有灵气，全是被各种妖鬼散溢的邪气侵占，这才导致天空被黑雾遮掩，透不出半丝日光。

云兮慕知道阵眼之处，即便现在不是结界开启的时日，他们也能很快出去。

突然，走在最后面的薄薰惊叫一声，“主人主人，我感应到了，那个竹林里的女鬼，它的位置突然向我们靠近了。”

“嗯？”池鸢微微顿足，“她在哪？”

话音刚落，前面的山林陡然掩在雾中，等雾散去，便出现一片幽幽的竹林。

一靠近竹林，居住在里面的绿竹立刻现身，一团团幽绿鬼火蓄势待发，却在临攻击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咦，竟是你们，小姑娘，山君大人！”

绿竹的身影从竹林中飘出，还未靠近，就被一朵桃花封在了原地。

绿竹洞黑的眼睛冒出一团青烟，她抬起头，注意到池鸢身边的云兮慕，当即一震。

云兮慕看着她不说话，只是一个眼神，就让绿竹蠢蠢欲动的心，彻底老实下来。

“小姑娘，你们没事太好了，我一直为你们担心呢。”绿竹笑着向池鸢招手，即便身体不能动，面色上却没有一丝怨怼。

池鸢没搭理她，扭头对云兮慕道：“这地形只能受大阵影响，不能由这些占据山头的鬼魅控制吧？”

云兮慕收回目光，温润地落在池鸢脸上：“嗯，这大阵内地形复杂，随时都会改变位置。”

“那就好，此地离阵眼处远吗？”

云兮慕略略推算：“方才还很近，但阵法随星轨变动，就很远了。”

“嗯，那我们慢慢走过去吧。”

“走？为何要走？”

“不走吗，这里面用轻功太消耗体内，我……”池鸢话未说完，只感觉身子一轻，一缕温暖的风流就带着她和薄薰一起越过竹林，向远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