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28章 盈虚有数（28）

池鸢迅速爬起身，抬头一看，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阴暗潮湿的石室，石室内同样躺着和她一起来的人祭孩童，至于其他的祭品，却不在此处。

说是阴暗的石室，倒不如说是一间脏乱的水牢，这里四面八方都是灰黑色的墙壁，根本寻不到门在哪里。

地面沉着一滩污水，只到鞋面那般浅，水面上飘着一些破旧褪色的衣物，还有一些分辨不出是什么的黑色肉块。

池鸢向前走了几步，却被身旁的小女孩绊住，这小女孩半梦半醒，抓到池鸢的鞋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边呓语一边向她爬近。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脏乱不堪的污水中，凌乱躺倒着几十个幼童，他们平均尚不足十岁，一个个瘦骨嶙峋，身上衣物就连补丁都是破旧的。

池鸢怔立片刻，弯腰将小女孩抱起，解开她身上的麻绳和遮面的红布。

薄薰顺着池鸢的手，探到小女孩的鼻息处：“主人，这孩子的精魂被吸走了一半，身体极虚，怕是不得好了。”

“精魂……”池鸢伸指点住小女孩眉心，正如薄薰所言，小女孩的三魂七魄少了一半，恐怕在他们落下洞穴之前，就被献祭过一次。

见池鸢施术为小女孩修补魂魄，薄薰神色讶异，忍不住道：“主人，您要救他们吗？”

小女孩的手从池鸢身侧滑落，在空荡的石室内激起一道极为响亮的水花声，那丝涟漪在污浊的黑水中荡开，给这滩死水带来了一丝生机。

“既是遇到，便是因果，自然是要救的。”池鸢语气冷淡，明明在行好事，却总是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薄薰看出池鸢的情绪，斟酌了一会，颔首道：“好，那我一定努力完成主人的心愿！”

池鸢低眸看她：“你都成这样了，如何帮我？”

薄薰从池鸢袖中爬出，藤身一下长到半人多高，她慢慢舒展全身枝叶，头顶的花苞缓慢盛放，点点萤光混着清新花香从中溢出，将阴暗的石室点亮。

“嘿嘿～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之前被那大妖神识偷袭，弄得我元神混乱，所以在那条蛇出现时，我第一次时间藏匿起气息，才不让它吸走精气。”

池鸢戳了戳薄薰翠若碧玉的枝叶，含笑道：“哦，这般说，你之前的虚弱是装的了？”

薄薰头顶的小花冠歪了歪，像是在羞赧：“嘿嘿嘿……就小小的装死了一下，没想到竟把主人也给骗过去了。”

话说完，薄薰又得意地摇了摇花冠头，浑身枝叶吸收周围灵气，不断暴涨，“主人，您看，在这灵气浓郁之地，我可以将枝叶都打开，尽情吸收灵力来修炼，嗯……我算算，最多十日，十日我便可恢复全部灵力！”

池鸢笑望着薄薰，眼眸里染了一些温柔的光：“嗯，你专心修炼，对付魔族的事就交给我。”

薄薰听言，花冠头上瞬间幻化出她的人形虚影：“主人，怎么可以全部交给您呢！我是您的得力干将，说好的遇到危险，我要站在前面保护您，可不能让您再孤身奋战了！”

池鸢微微一笑，轻柔地摸向薄薰的虚影：“没关系，有你陪着我就足够了，或许是命中注定要我历经此劫，就当这是通往大道路上的考验吧。”

薄薰神情一怔，整个花冠都垂下来，像是失落，又像是为池鸢感到难过。

见池鸢继续施法为身边的小女孩修补魂魄，薄薰立刻搭手帮忙：“主人，这么多凡人小孩，您全部要救吗？”

“嗯。”

“可是这么多人，会耗空我们的精力，到时候那大妖来了，岂不是更加被动？”

池鸢轻轻点住小女孩的额头，冰蓝色的星光，像流水一样汇入到她的体内。

“嗯，我知道，所以，我先救治她问问情况，剩下的只要安全带出去，慢慢将养就能恢复。”

在主仆二人协同下，很快就修补好了小女孩的魂魄，小女孩悠悠转醒，一脸茫然地看向身边的池鸢和藤枝形态的薄薰。

“姐姐……你是谁？”小女孩说完，迷茫神情瞬间被惊恐取代，显然她想起了昏迷前的事。

“啊——不要过来，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小女孩恐惧地从池鸢身边爬开，从脏水中翻滚着缩到石室最角落。

薄薰想开口说话，又记起自己是灵植形态，立马住嘴，她转过花冠看向池鸢，向她传音。

“主人，怎么办，这小女孩明显被吓得不轻，能从她嘴里问出话来吗？”

“你不是有让人说实话的本事么？”

“不行的主人，那种法术会损伤她的神魂，这好不容易修补好，可不能再受一点伤害了。”

池鸢无奈轻叹，起身向小女孩走近：“别害怕，我不打你。”

小女孩蜷缩着身子，不敢抬头，听到池鸢靠近后，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你，你是谁，你不要过来……我又瘦又小，一点都不好吃，你不要吃我……”

池鸢微微抿唇，尽量让声音变得柔和：“我是来救你的人，你看着确实不好吃，放心，我不会吃你。”

前面的话让小女孩稍稍放下心防，但后面那句话，直接让一切回到原点。

小女孩瑟缩着抬起头，一对小鹿般黑黝黝的眼睛，谨慎又小心地看向池鸢：“你、你你……姐姐会吃人？”

“哈哈哈，主人，我才发现原来您也喜欢逗小孩子玩。”薄薰乐呵呵地对池鸢传音，浑身枝叶也跟着欢快地抖动。

池鸢唇角笑意浅浅，俯下身与小女孩平视而对：“与你说笑呢，我不吃人，也不吃小孩。”

小女孩眼睛微微瞪大，随后，耸起鼻尖生气道：“姐姐好坏，怎么可以故意吓唬人？”

池鸢忍不住轻笑：“嗯……那你现在还害怕吗？”

“不……不怕了……”小女孩眨巴着眼睛，打量池鸢：“姐姐，你好好看呀，像画里的神仙一样，你真是来救我的吗？”

“救你还能有假？起来，地上凉。”池鸢向小女孩伸出手。

小女孩微微一顿，抓住池鸢的手站起身，环视一圈后，指着人祭堆里的一个小男孩道：“姐姐，你能救救他吗？他叫阿牛，和我一个村子的，对了，我叫阿枣，枣树的枣，姐姐，你叫什么？”

池鸢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唤我池姐姐便好。”

“池姐姐，你能救救他么？阿牛是为了找我才被人抓住的，若不是我，他也不会被一起抓来。”小女孩边说边哭，一只手抹眼泪，一只手乞求地摇着池鸢的手。

池鸢微微垂眸：“嗯，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是如何被坏人抓住，又如何到这里的。”

之后，池鸢一边施术救治阿牛，一边听阿枣讲述她被抓的经历。

小阿枣住在鸡鸣山十几里外的一处小村落，一日，她独自出门割牛草被两个黑衣人抓走，关到一间地牢里，隔天，阿牛出门寻她也被关了进来。

后来，地牢里陆陆续续被关进好多小孩，大家哭闹不止，遭来好几次毒打，等大家学乖了不哭不闹时，却被人捆了手脚，蒙了红布堵了嘴，带出了地牢。

由于蒙着红布，小阿枣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知道是坐着牛车走了好长好长的路，到了一个十分阴冷的地方。

那个地方没人敢说话，但她却听到一阵阵奇怪的咒语，还有刺耳的铜铃声，那声音扰得她头疼欲裂，好些孩子都哭出了声。

到后来，小阿枣感觉被人抓进了一个石头罐子里，罐子里有很冷的水，那水摸着很稠，闻着也发臭，让人恶心想吐。

“你说的石头罐子是不是石鼎？”

“姐姐，石鼎是什么？”

“寺庙里供奉香火的东西见过吗？”

“哦，见过的……嗯，姐姐这般说，确实像呢，罐子是光滑的，我坐的那个四四方方，摸着也不太平整。”

池鸢听言微微沉思，指尖泛出的光芒也渐渐湮灭，阿枣一脸好奇地盯着池鸢手指发光的地方，惊叹不止。

“姐姐，你会法术，难道你真是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吗？”

池鸢没回答阿枣的问题，而是反问她：“进到石鼎的后续呢，还记得吗？”

小阿枣愣了一下，低头沉思：“唔……后面的事有些记不清了……”说着，她目光扫到池鸢身后不断扭动的薄薰，眼睛一下瞪圆了，“姐姐，这花藤怎么在动？”

不等池鸢说话，小阿枣突然尖叫一声，双手捂住脑袋，惊恐道：“我记起来了！我好像看见一条大蛇，不、不对……是一个特别大的老鼠，它有好大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一直瞪着我……我当时好害怕，后来……我就吓晕了过去。”

薄薰幻化出的虚影对着小阿枣翻了个白眼：“主人您看，问这小孩能问出个什么东西。”

小阿枣看不到薄薰的虚影，只看到她不断摇动的枝叶，加上之前看到的幻象，整张脸都惊惧得微微泛白。

“好了薄薰，不要吓她。”

“是，主人。”挨了训的薄薰反倒一脸高兴，因为她终于可以从小阿枣那抢来一些池鸢的关注。

“有我在别害怕。”池鸢温柔的安抚小阿枣的情绪，一边揉她的头发一边询问：“你当真看见大蛇或老鼠了？”

小阿枣眼睛一缩，似想起那阵画面，身子不自觉地发抖，“是、是的，我没撒谎，我是真的看见了。”

“嗯。”池鸢轻轻按住小阿枣的头，小阿枣发抖的身子和苍白的脸立刻恢复正常，眼神也不再惊惧害怕。

经过池鸢施术救治，小阿牛也顺利醒过来，他比小阿枣勇敢，看到身处的环境并未害怕，在听完小阿枣的转述和解释后，十分礼貌的拱手向池鸢道谢。

“多谢池姐姐相救，待阿牛长大，定会报答姐姐！”

池鸢听言笑着问：“为何要等长大？现在不能报答吗？”

小阿牛抬头看了池鸢一眼，耳根微红：“现在的我还太小了，不能为姐姐做什么。”

池鸢拍了拍他的头：“怎么就不能了，我救你，便是让你在我无法顾及的时候，好好保护小阿枣的安全。”

小阿牛愣了一下，耳根更红：“姐姐放心，这是阿牛该做的。”

有阿牛陪着，阿枣的情绪更加稳定，已经完全不会害怕了，两人跟在池鸢身后，对着她身边的花藤好奇打量。

“姐姐，我怎么感觉这朵花一直在跟着你？”

“是呀是呀，这里又脏又臭，怎么会生出这么好看的花，还有，这周围飘的是萤火虫吗？好漂亮啊……”

薄薰被小阿枣夸得鼻子都要翘上了天，忍不住想化出人形逗弄他们，但变出来之前还是要向池鸢征求意见。

“主人，我能变成人身和他们玩吗？”

池鸢正沿着周围石壁研究上面模糊不清的石刻，头也不回的道：“随你，但不要将他们吓哭了。”

“哈哈哈，主人，比起你说的那些会吃人的话，我这点吓唬人的本事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薄薰兀自一乐，慢慢挪身向两个小孩靠近，两个小孩本就一直好奇盯着她，见她动得这般快，又是惊奇又是惊吓。

“姐姐，姐姐，你快看快看呀！这朵花向我们贴近了。”

池鸢笑着转过身：“别害怕，她是我的小仆人，我让她变成人陪你们玩好不好？”

小阿枣听言呆立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姐姐，这朵花能变成人吗？”

“当然能了。”

薄薰代替池鸢回答问题，她竖起花冠，周围漂浮的萤光一下聚集到她身边，将她环绕成一个光球，待萤光散开，薄薰就变成了人形。

这一幕，让两个小孩子看得目瞪口呆，小阿牛率先回过神，有些不可置信地碰了碰薄薰的衣角，但还没收回手，就被薄薰抓住。

“小子，你好不乖啊，碰我的裙子要做什么？”

小阿牛瞪圆了眼，看了看小阿枣又看了看池鸢：“阿枣，你先前说姐姐是神仙变的我还有些不信，现在我信了。”

小阿枣直愣愣地点头：“我一直相信姐姐是神仙的，因为只有神仙才能打败妖怪，救我们出去。”

池鸢对着石壁上的雕画研究了一会，在摸向其中一条纹路时，似有所感应，回头对薄薰道：“薄薰，保护好他们。”说完，手就触上石壁，整个人直接被吸了进去。

“主人！”薄薰追过去，可当她触碰石壁时，却什么事都没发生。

两个小童追至薄薰身后，连声追问池鸢去哪了，薄薰无暇顾及他们，对着石壁又拍又打，比起两个不想干的小孩，她更在乎池鸢的安危。

就在薄薰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时，灵台中传来了池鸢的声音：“薄薰，我很好，不必担心我。”

薄薰惊奇回道：“主人？主人，您在哪……这里不是有东西隔绝灵识，距离远了不能传音吗？为何我能听到您的声音？”

“我也不知为何，可能这里的阵法力量比较薄弱，你好好保护他们的安全，我先在外面探一探路。”

“主人，主人……”

薄薰还想追问几句，可接下来，池鸢那边几乎杳无音信，看来这里还是受到阵法影响，传音也只是时灵时不灵。

“那个，花姐姐，池姐姐怎么消失了？”小阿枣在薄薰身后扯了扯她的腰带。

薄薰眼瞳一缩，转过身瞥了她一眼：“叫谁花姐姐呢，没听见主人喊我薄薰吗？”

小阿枣被薄薰一脸冷肃的表情吓到，微微后退半步：“那……阿枣喊你薰姐姐？”

“哼，随你便。”池鸢一走，薄薰像是丢了魂，无精打采地靠着石壁。

见她这般，小阿枣看了阿牛一眼，上前安慰道：“姐姐，你是在担忧池姐姐的安全吗？你别担心，池姐姐是神仙呢，你既是她的仆人，那你应该知道，她很厉害的！”

薄薰垂眼扫向小阿枣，幽绿的眼瞳微微划过一道亮光：“小丫头，小小年纪嘴倒是厉害，不错，我家主人武功盖世，比我可厉害多了。”

看到薄薰恢复笑容，小阿枣捧着嘴偷笑一声：“是吧，那薰姐姐别难过了，我们一起在这里等她吧。”

听见小阿枣的偷笑声，薄薰愣了一下，心想，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被个孩子安慰到，真是丢脸。

“嗯嗯，我不难过，等吧等吧，你们去把地上那些小孩都拉过来，让我挨个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