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19章 盈虚有数（19）

昏沉沉的天幕，只见乌云密布，不见星辰也不见月色。

黑雾沿着石院墙角弥漫，一阵阴冷的风路过，拂起大片纸钱，将棺材前的两盏灯笼吹得嘎吱摇曳。

赵无咎一对凸出的眼球，在池鸢身上来回打转：“原本老夫还想好心劝劝你，只要你将封魔幡归还，老夫可饶你一命，但现在来看，老夫这番好心是喂了狗了。”

池鸢忍不住笑出声：“饶我一命？看来你这次闭关颇有精进，废话不多说，想要，就用你的本事来拿吧。”

“哼，你以为老夫会怕了你？这回，老夫一定要一雪前耻！”

赵无咎双臂一挥，垂挂在棺前的四角青铜铃开始剧烈震颤，随即，院内就起了一阵怪风，卷得周围杂草乱飞，使得被掩在草丛中的石像全都露出了全貌。

怪风在院中越卷越大，逐渐形成一道黑色的旋风，旋风呼啸着卷到石屋前，跟随铜铃声左右摆动，一会钻出一双手，一会又生出一个头，渐渐的演变成一个巨大的黑影。

这个黑影比之前与池鸢对战的鬼怪还要高大威猛，站直身像座移动的小山。

“主人，这次该轮到我了吧？”薄薰兴奋的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

池鸢笑着收起剑：“好啊，那它便交给你了。”

话音一落，薄薰就飞身冲出，赤手空拳和黑影在半空肉搏。

这黑影以阴气为体，不似之前那些祭炼的尸鬼，薄薰出手基本都能打到它，但这黑影明显又比之前那些小喽啰厉害，像薄薰这种力气大的，一顿输出之下，竟对它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嘿嘿嘿……白费力气……”赵无咎讥笑一声，再次摇动四角铜铃。

铃声一响，黑影脑袋立刻冒出大片黑烟，黑烟一落地，竟显化出无数道分身，那些分身身材干瘦矮小，像是从黑影里喷涌出来的残魂。

残魂分散而来，当真如影子一般，贴着地面游行，它们一路穿过草丛，爬上石阶，如同大军压境，一点点的靠近石屋大门前的池鸢。

池鸢双手抱剑，倚着一侧门框，对其到来没有半分在意。

就在残魂靠近时，灵兮剑突然银光一闪，离得近的残魂直接被光芒湮灭，剩下那些还没靠近的，吓得全都缩到台阶下，不敢再动。

看到这一幕的赵无咎脸皮一抽，有些惊讶池鸢的那柄剑的威力，当初雪地一战，他的确看出此剑不同寻常，但没怎么放在心上。

况且，当时的池鸢，剑法心诀与现在都不在一个层次，赵无咎闭关半年鬼术更加精进，池鸢的武功自然也一样，甚至她的进步以指数倍增，远不是一般凡人能比的。

赵无咎盯着灵兮剑看了一会，见小鬼都被剑气震慑得不敢动，气得大力拍打棺盖，棺盖上盘踞着一道蛇形的黑色符文，每当赵无咎拍打一下，躲在石阶下的残魂身影便跟着哆嗦一下。

迫于符咒压制，残魂们这才慢慢挪动身，再次往石阶上爬。

在它们爬行之时，赵无咎也开始盘腿正坐，双手快速翻转诡异手势，同时嘴里也念着一些古怪的咒语。

残魂们很快爬上石阶，这一回它们不再惧怕灵兮剑的破邪灵光，仿佛有一层无形屏障将它们保护在内。

池鸢低头看着地面那群黑影，双手终于放了下来。

残魂爬上石台，一部分如水汽蒸腾，从地面浮出化为实体，一部分继续沿着墙角石柱缓慢前行。

池鸢抬起手，指尖凝结出三道冰凌，在残魂化为实体的那一刻掷出。

“叮”的一声，冰凌似撞上那道无形屏障，在半途坠落，砸向地面。

池鸢微微挑眉，正要出剑时，那些残魂突然全都红了一眼，干瘦的鬼手一下延伸出好几尺，黑色的尖利指甲不断溢出浓绿色的尸水。

不敢迟疑，池鸢立刻出剑，“呯”的一声，有什么龟壳在一瞬碎了，气流涌开的刹那，池鸢在众鬼之间飞掠穿梭，身影虽模糊不清，但可见一道长坠如星般的剑光，在石台上绘出了一幅星阵图。

池鸢停在星阵的阵眼位置，也就是门廊边的第三根石柱处，她慢慢收剑，剑刃一转，“噗噗”几声闷响，无数零碎残肢如下雨般将石台和石阶堆满。

突然，池鸢感觉身侧有一道冷气窜来，转头一看，不知何时，那些行动缓慢贴在墙上爬行的残魂，一下子全都聚集到她旁边的石柱上。

残魂慢慢伸出手，路过石柱边沿，手臂也跟着弯曲，池鸢饶有兴趣的看着，就在这时，其中一只残魂猛地将手从石柱表面伸出，尖利的指甲几乎是擦着她的脖颈而过。

即便距离很近，即便它出手迅速，但还是快不过池鸢的反应。残魂的鬼手停在池鸢面前，一道冰凌正好钉在它的中指第二节。

那只残魂想断手逃生，可随即，一股霜气便沿着它手指关节流向手臂，再由手臂窜向全身，只一刻，整根石柱就被冻成冰柱，一朵朵散着霜气的霜花，从冰面盛开，而里面被困住的残魂，则化作黑色尸水，从冰柱底部的缝隙流出。

池鸢摘下一朵霜花，转身看向棺材上的赵无咎：“赵无咎，你这小鬼养的也不怎么样嘛？我只是轻轻碰了碰，它们就化成水了。”

赵无咎嘴皮一抖，双眼凸得骇人：“你——很好！若这点手段将你制住了，倒枉顾了老夫对你日思夜盼，嘿嘿嘿……下面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说完，赵无咎撩起衣袍，用左手在右臂的蛇纹咒印上，狠狠地抓了一把，那一下直见白骨，但从他指缝流出的血却是乌黑色的。

赵无咎扣动手指继续加重，嘴里跟着念念有词，等他再次睁眼时，眼里流动出血一样的暗红色。

“去！”随着这句轻喝，四个抬棺鬼的脑袋同时飞起，快速旋转着朝池鸢飞去。

池鸢退后半步，随即执剑跃起，正面迎击这些鬼头，鬼头反应也极快，在池鸢剑气斩来之时，迅速分散，从四个方向再次进攻。

不同于站在原地的鬼影，这些鬼头分家后有了实体，一个个鬼头斜眉歪眼，眼眶漆黑没有眼珠，狭长的舌头像蛇一样对着池鸢吞吐。

池鸢毫不客气，对准几个鬼头的舌头斩过去，鬼头见状，立马收起舌头，加快转动速度，速度一起，四个鬼头就像陀螺一样，呜呜生风，处处皆是残影，肉眼几乎都辨不清它们的位置。

池鸢微微凝神，聚气于剑锋，辨听周围风向，一息，两息，三息……就是现在！

池鸢一个扭身，在半空跃起，挥剑斩下。

“铛”的一声震响，如同剑刃斩在厚重的铁剑上，剑刃下，是一颗停止旋转的鬼头，它吐着舌头悬在原地微微晃动脑袋，显然是被这一剑打晕了。

也不知赵无咎给它们施加了什么咒法，池鸢这一剑砍下去，它的头骨上竟没半丝裂痕，甚至一点擦伤都没有。

池鸢不信，又拿剑对着鬼头梆梆一顿砍，可这些东西像是铁做的一般，无论她如何敲打，头皮都破不了。

“嘿嘿嘿……怎么样？这下尝到老夫的厉害了吧！嘿嘿嘿……”

赵无咎脸上终于露出得意神情，他伸出手，狭长干瘦的黑手在空中画了一张符印，而后大喝一声：“疾！”

一声令下，那只晕眩的鬼头立刻清醒，看到近前的池鸢，张开獠牙咔呲咔呲的朝她扑咬。

池鸢这边麻烦不断，薄薰那边更是酣战不休，巨人鬼影十分抗揍，不仅能抗下薄薰暴力的击打，到后面竟是能从薄薰密集的攻势中寻到反击的机会。

打了半刻钟，薄薰打得手都开始发麻，她灵巧躲过巨人鬼影甩来的手臂，转身飞到石墙上暂作歇息。

巨人鬼影岂容她喘息，一个箭步飞冲，撞倒地面无数石像。

薄薰也不是真打累了，她只是想抽空看看池鸢那边战况如何，见池鸢与四个鬼头胶着，遂与她传音。

“主人，想不到这老头养的小鬼还挺厉害，当真是小瞧他了。”

“嗯，是很棘手，事不宜迟，速战速决吧。”

“好的主人！”

薄薰一个飞身跃到巨人黑影的头上，在黑影拍掌而来的瞬间，祭出藤枝剑，一剑朝它手臂斩去。

关键时刻，巨人黑影的手上突然生出黑色网状的粘丝，将薄薰挥来的剑死死缠住，然后连人带剑将她拽到手中，对着周围石墙大力挥甩。

薄薰尝试将剑拔出，奈何那粘丝缠得紧，眼看就要撞上石墙，薄薰立刻爬上巨人黑影的手臂，险险躲过。

一击虽去，可另一击又来，一道黑影罩在薄薰身上，并且速度越来越快，影子轮廓也越来越大。

不用抬头看，薄薰也知道那是巨人黑影的另一只手，危急时刻，她闭上眼睛，眼尾一道绮丽的萤光一闪，接着，被巨人黑影拽在手中的藤枝剑，立刻爆开强大气流，直接将它的手轰成齑粉。

“嗷——嗷——”巨人黑影捂着断臂嚎叫，声音几乎要刺破黑压压的天幕。

薄薰提剑抽身，落到榕树上，在巨人黑影寻来之时，俯冲而下，直指它的脑门。

那一瞬，整个石院都被光华笼罩，剑身荡开的光，像夜空下的极光，世间任何颜色都代表不了它本身。

光芒中，那座小山一样的黑影被融化，光华太刺眼，赵无咎都看不清其中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光芒散尽后，自己精心饲养的鬼奴死得灰都不剩。

正在与池鸢交战的四个鬼头，也被那阵光芒影响，使得接下来转动的速度明显下降。

见薄薰将那鬼影诛杀，池鸢也收了探究之心，刺破手指，将血滴于剑身。

灵兮剑饮血后，身上流泻的银光瞬间变成金色，其上铭文浮现出一道道符印虚影，虚影一晃，眨眼便贴敷在四个鬼头脑门上，不仅破了它们身上加持的咒术，还将它们束缚在原地不得动弹。

池鸢朝赵无咎笑了笑，剑光一闪，四个鬼头齐齐爆裂，喷出的尸水，将岩石铺的地面都灼穿了五寸深的窟窿。

这四个鬼头似乎与赵无咎有牵连，鬼头一炸，原本黝黑的脸变得更黑，额头上的青筋一下全都暴了起来。

赵无咎捂着胸口吐了一口污血，抬头时，恶狠狠地盯着池鸢以及她手中的剑。

“你手上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能破老夫的鬼术？”

“区区鬼术算得了什么，我的剑可破世间一切邪魔魍魉。”

赵无咎眼珠一动，脸色似惊似惧：“难道……不，不可能……鬼祭司说了，除非灵器，不然绝不可能破得了老夫以血为祭的结魂术。”

“鬼祭祀？”池鸢神色微凝，“鬼祭祀是谁？”

“你无需知道！”提到这个名字，赵无咎眼神快速闪躲了一下，他拍了拍棺盖，旁边立着的四个无头鬼影瞬间来到他面前。

“小姑娘本事不小，当初竟让老夫看走了眼，不过……你既来得这里，那便是天助老夫，嘿嘿嘿……在这里，老夫能祭炼的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无论你如何斩杀，老夫都能很快卷土重来。”

赵无咎说完，整个身子一下腾空浮起，他依旧保持盘坐姿势，身上破旧的黑袍被涌动的内力吹得猎猎作响。

一道青光在赵无咎手掌之间翻涌，随他动作，棺前的四个无头鬼影开始剧烈抽搐，一阵咒语过后，鬼影的脑袋便凭空而出，只是脸上腐烂的皮肉，以及模糊的五官与之前不太一样。

“嘿嘿嘿……看看，你们打了这么久也白费功夫。”

赵无咎得意一笑，振臂一挥，四个鬼影便闪离棺材，分别冲向池鸢和薄薰。

“主人，我来助您！”

薄薰飞到池鸢身边，藤枝剑上，开满了染血的白花，馥郁花香将两人笼出一片小结界，让飞闪而来的鬼影，撞得头破血流。

“哼，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姑娘面前献丑！”

薄薰轻喝一声，手中藤枝剑再起，萤光飞舞，剑气如虹，将疯狂撞击结界的四个鬼影，直接斩成黑炭碎片。

这一变故发生得太快，让赵无咎还挂在嘴边的笑都来不及收回去，他双手发颤地指了指薄薰。

“你，你你，你又是什么东西，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一剑破了老夫的小鬼？”

薄薰提着剑单手叉腰，冲赵无咎得意一笑：“一剑怎么了？能让本姑娘出剑，说明你还有点本事！”

赵无咎这才发觉薄薰的异常，刚才打斗，他一直将重心放在池鸢这边，与薄薰打斗的鬼影，大是大了些，远不如他手底的四鬼厉害。

在薄薰一剑秒掉巨人鬼影时，那爆出的萤光，差点将他刺瞎，还以为是池鸢出手帮了她，现在来看，赵无咎才发觉自己远远低估了薄薰。

鬼影散去，空荡的石院，只剩下满地碎裂石像，还有赵无咎那副破旧的棺材。

赵无咎一脸阴翳的盯着薄薰打量，脸皮不断抽搐：“哼，算你有点本事！但这些，还远不是老夫的真正实力。”

赵无咎念动咒语，棺材上的黑色符文如蛇一般扭动，等它们落地，便化身成新的四个抬棺鬼。

四个抬棺鬼一出，便立刻跪倒在棺材死角，对着棺材连连叩拜，接着，一道道黑气从它们头顶溢出，蔓延到棺材上，又形成了新的咒纹。

赵无咎撇头看了一眼，手一挥，悬于棺前的四角铜铃叮叮作响，“嘎吱”一声，棺盖无声无息打开，里面黑得像个无底洞，并不断散出腐臭的气味。

赵无咎双手一摆，嘴里术语不停，随即，躲在石院外看戏的鬼魅，就被一股无形力量拽住，一波接着一波的被拖进棺材中，待吸纳了上百个鬼魂，棺盖“嘭”的一声紧紧关上。

棺盖里呯呯作响，无数鬼手疯狂捶打，在棺面上突出一个个可怖的手印。

眼看就要冲破，赵无咎立即施法，一道青光打去，原本还闹腾得棺材瞬间死寂无声。

见状，池鸢和薄薰索性坐在石台上看戏，看看这个赵无咎究竟能捣鼓出什么厉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