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14章 盈虚有数（14）

微风吹动山坡上的花草，使得原本淡黄的野花，被染了一层可怖的血色。

七个恶鬼位于七处星阵阵眼上，身体翻涌着鬼森森的阴气，辨不清五官的脸，逐渐突出的一对猩红眼睛，没有眼白，死死地锁定在池鸢身上。

对峙中，位于阵心的那个恶鬼突然动了，雾障一样的身体慢慢分裂出两只手，一手持戟，一手持斧，光是那刀面就有人三个脑袋大。

恶鬼缓慢抬起长戟，斩下的那一刻速度陡然变快，池鸢侧身一躲，迎面窜来的阴风如刮骨利刃，斩断了她耳侧的发。

阴风落地即变牢笼，将站在山石上的两人围困其中，牢笼由黑气所化，薄薰拿剑一敲，竟发出铁一样铛铛声响。

眼看恶鬼又一记长戟斩来，池鸢手一抬，一道绚丽剑光迸射而出，将那黑气牢笼斩碎，直冲恶鬼而去。

恶鬼反应极快，持斧挡去池鸢的剑气，剑气从斧面偏离，在周围炸开一团银色的辉光，光芒如锋利的刀刃，将笼在血月下的一片草地生生撕开一个口子，露出原本的颜色。

如此大的威力，让恶鬼动作滞顿了片刻，随即，它抬起双手，周围虎视眈眈的恶鬼见状，也在同一时间举起手中变幻出的武器朝池鸢挥斩。

呼啸的阴风，在血月之下变作无数游魂鬼魅，池鸢足尖一点跃上半空，手中剑刃翻转，闪烁的银光，几度将血月的光覆盖。

游魂在池鸢剑下痛苦嘶嚎，被斩落的残身滋滋地燃烧，黑烟中飘出大量腐臭的尸气，尸气一落地，瞬将周围花草腐蚀成脓臭的污血，而这尸气一旦沾在身上也会自燃，还好池鸢穿着法袍，尸气一遇法袍，便被上面滚动的符印湮灭。

不容喘息片刻，又一阵阴风咆哮而来，在半途化作淬毒的黑针，如雨点一般密集的砸向池鸢。

池鸢手腕轻转，剑刃飞旋着将黑针尽数打了回去，可黑针触到恶鬼身体，犹如触到虚无的空气，直直穿了过去。

这一幕池鸢早有预料，她落在草地上，默念一段术语，屈指点在剑身，随后，剑身上的铭文微微闪动出浅金色的光，光芒最亮之刻，一股强大的剑气随之震开，以排山倒海之势卷起地面的花草。

纷纷扬扬的花瓣雨中，一股气浪即刻盘旋成龙的形状，掩在花叶之间，向着阵眼西南方位的恶鬼追击。

“呯——”的一声巨响，无数花叶坠落，恶鬼的身躯也被一点点撕碎，变成一块块残破的魂片飘散。

星阵阵眼一丢，悬于头顶的血月立刻被黑暗吞噬掉一角，但随即，那血月就变成了鲜亮的赤红，受此影响，其他六只恶鬼也跟着陷入癫狂状态。

它们脚下浮现出一道道血红阵法，阵法光芒化作血色藤蔓盘绕在黑色影身，只一瞬，恶鬼身形便暴涨数倍，几乎要盖过头顶的血月。

待完全汲取阵法的力量，六只恶鬼一同挪身，速度极快地将池鸢扑袭。

池鸢见此不躲不避，反而执剑相迎，黑影与银光交替，恶灵的嘶吼声堪比虎啸，震惊山林。

如炭灰一样的粉末从空中飘落，被斩成两截的恶鬼咽下最后一口气，慢慢消散在血月下。

似乎忌惮池鸢灵剑的威力，剩下几只恶鬼向后退缩了几步，还不容它们抉择，一股力量突然将它们全都包裹起来，与最中心的那只恶鬼融合。黑雾之中，几只恶鬼呜咽着挣扎，最终化作那只大恶鬼的养料。

吸收其它恶鬼能量的大恶鬼，身形维持不变，但眼睛却从一对变了三对，手也变成三双，它挥动手中武器，化出的森冷阴风卷起周围的黑雾，形成一道旋风，所过之处，地皮都被掀了好几层，直露出光秃秃的岩石。

池鸢当即蓄力，眉眼间飘落几朵细小的霜片，当旋风靠近时，灵兮剑身突然冒出一片霜花，晶莹的花瓣迎风而起，卷入黑色旋风中。

旋风吸纳完所有霜花，发出一声嘶哑的长鸣，似对池鸢作出嘲讽之意。

可下一瞬，旋风便被一道霜气缠住，只在三息时间，便化作一座巨大的冰雕屹立在山坡之上。

池鸢执剑一跃，飞上被冻住的旋风顶上，俯瞰整个山坡的走势，忽然，身侧一寒，剩下那只恶鬼不知何时闪现到她身边，一柄长戟几乎是擦着她的脖颈划过。

站在山石处观战的薄薰差点惊叫出声，握剑柄的手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池鸢矮身躲过致命一击，反手挥剑，干脆利落地斩掉恶鬼的脑袋，却不料，那只脑袋刚落地，它头上又冒出一颗，等再去斩时，它已狡猾飞远。

池鸢执剑去追，当足尖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周围陡然升起一道血光，由黑气交织而成的阵法显现在草地上，将池鸢困在其中。

池鸢冷哼一声，刚要运转功力，却感觉身上似有千斤重担压下，与此同时，灵兮剑的光芒也逐渐黯淡下来。

趁池鸢被压制的间隙，恶鬼同时挥舞六把武器，黑压压地朝她扑来，熟料，在刀锋快要触及她头发丝的那一刻，池鸢突然抬头，笑着对它道：“你很聪明，但还不够聪明。”

话音一落，恶鬼的脑袋与六只手同时落地，武器重重砸在草地上，顺着山坡一路叮叮当当滚下山崖。

恶鬼失了头颅和手臂，身体不断往外喷吐黑烟，它急速缩到安全之地，重生出最后一只头颅，深渊巨口无声地对着池鸢嘶吼，好像在问，为何到了阵中池鸢不受阵法压制。

看出恶鬼的疑问，池鸢笑着站直身：“这阵法对我有用，但用处不多。”

池鸢说的没错，阵法对她是有效的，她的功力没法运转，但灵兮剑的灵力足以将它解决。

恶鬼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池鸢，其中有不甘、愤怒、哀怨，几乎集所有负面情绪于一身。它看着池鸢，趁她不注意，一个冲身直奔头顶的血月，池鸢察觉时，已经追赶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的身体和血月融合在一起。

血月吞噬掉恶鬼的力量，缺失的那一角即刻补全，随后，血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到天幕最顶端，月辉的光开始不稳定的闪烁，月盘表面也出现大大小小的黑斑。

于此同时，困于阵中的池鸢承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强，她额头沁出薄薄的汗，执剑的手微微发抖，让阵法外的薄薰看得一阵心疼。

薄薰不是不想帮忙，池鸢进阵前便与她传音，让她遇到任何事都不要插手，她自有定夺。

才一会的功夫，血月就被黑气彻底淹没，阵法带来的力量也让池鸢完全无法动弹，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几乎分不出余力驭动灵兮剑破阵。

危急关头，她额心处的桃花金印陡然迸出一道金光，金光将周围黑雾刺破，在牢笼之上撞出一道裂痕。

有了这个缺口，池鸢压制的力气瞬间回转，她猛地抬手，一剑斩去，银光刺破天幕，法阵牢笼分崩离析，被银光斩成如齑粉消逝。

阵法一破，薄薰立马冲过来，扶住池鸢焦急询问：“主人，您要不要紧？”

池鸢微微喘气，眼瞳沁出一片红：“没事，阵破了就好。”

“主人，您怎么又丢下我只身犯险？您不是说有办法吗？为何被压制到毫无还手之力？还有，刚刚那道金光是怎么回事？”

薄薰一连追问，让池鸢微微失笑，她摆了摆手，深深吐纳几回，缓了气息后才道：“我没料到它还有后招，对不起，是我失算了，让你担心一场。”

薄薰听言一怔，这还是池鸢第一次向她道歉：“没事的主人，我知您有保命法宝，不过您这样做确实太过冒险，也着实让人担心。”

说到保命的法宝，池鸢确有一法，只是关键时刻，云兮慕出手帮了她，她尝试从灵台之中寻探他的气息，但只捕捉到一瞬，一瞬过后便烟消云散，也许是陷入结界的原因，才让他的气息无法追溯。

想罢，池鸢神情有些怅然：“嗯，以后我会注意的，关于那道金光，和我额头上的印记有关。”

“您是说这道桃花印记？”薄薰听言凑近仔细观察，“主人，我以前便想问了，但怕您责怪就没问，这道印记是谁给您的？”

“是云兮慕……他是南浔云家的家主，也是我说的那位步入玄境的修仙人。”

“云兮慕……”薄薰低声念了一遍，忽而，她从池鸢额头的印记上，闻到一股浓烈的桃花香：“主人，您有没有闻见，这印记上的香气？”

池鸢微微抬眉，如此浓烈的气息，她自然能闻见，平常这印记时不时的会散发桃花香，但香气很淡，可这一次，确实有些不寻常。

“嗯，能闻见。”

“主人，您和这位云兮慕是什么关系？”薄薰细细观察池鸢的表情，斟酌着问道。

池鸢微微一怔，淡淡瞥了薄薰一眼：“能是什么关系？他帮过我很多次，算是朋友吧。”

“朋友？”薄薰掩嘴偷笑，“可是主人，您额头上这印记分明注入了他的一丝魂力呢，一个人的魂力何其重要，哪怕一丝也极为珍贵，万一不小心，他可能会因为这一丝魂力被牵连受伤，如此重要的东西，他舍得给您，真的只算是朋友吗？”

池鸢当然明白魂力的重要性，但她更自信自己不会死，只要不死云兮慕就不会受到牵连，只是更深层的原因，她从未探究过。

若是从前，池鸢可能察觉不出薄薰想问什么，但现在不同，她已经明白感情一事，又岂会不察薄薰话里的小心思。

“你究竟想问什么？”

见池鸢眼神冷了下来，薄薰立刻缩起脖子，摆作乖巧模样：“不不，不想问什么，主人，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

“以后这个问题，不许再提。”

“是……”

主仆两人对话间，也时刻注意周围的变化，随着血月被黑雾吞噬，周遭一切再次陷入泥潭一般的黑暗，这让蛰伏在暗的一众小鬼蠢蠢欲动。

“主人，它们的力量似乎变弱了。”

“不对，是隐藏起来了。”

就在这时，隐藏在黑雾之中的那轮月亮突然燃烧起来，血红的光冲破黑暗，再次出现在两人视线内，但随后，它却陡然开始分解，变成无数细小的黑色残魂涌向周围的竹林。

突然风起，将竹林吹得簌簌直响，细碎响动中，渐渐传来女子的哭泣声，一声呜咽，一声哀叹，一声叹惋，每一声哭泣都离池鸢两人更近一分。

翠绿的竹叶在风中飞舞，看似无序却翻飞着逐渐形成一个女子的轮廓，待轮廓成型的那一刻，竹叶散去，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便在半空浮现。

素白的长裙迎风翻飞，但长裙之下却没有脚，只有黑洞一般的深渊。

女子长发半挽，精致的步摇随她飞舞的动作一起摇动，她画着精致的妆容，拂袖间，竹林边沿那一圈石灯笼全都点亮，燃起鬼火一样的幽光。

女子飘飞着来到两人身前，风姿绰约明眸皓齿，第一眼看上去和凡人无异，但细看，便发现她的眼睛眼瞳很大，几乎都看不到眼白。

女子端详了一会两人，开口道：“两位妹妹，为何深夜在此，可是迷路了？”

女子的声音极柔，像春雨一样无声无息浸润人心，同时那话音里还有蛊惑术法，让听的人自然而然对她生出好感。

“你才迷路了！”很显然，无论是薄薰还是池鸢都不可能被她的术法蛊惑到。

薄薰轻蔑地瞥了女子一眼，扭头与池鸢道：“主人，终于是来了个厉害的，还会开口说话了。”

池鸢微微点头，继续探究地打量女子。

女子听到薄薰的话，眉眼一弯，笑得极为勾人：“小妹妹真是可爱，既不是迷路，为何你们会来到这里？”

见女子想装蒜到底，池鸢直接问她：“你可是这竹林化生的山魅？”

女子微微一愣，垂眼的一瞬，眼瞳之中划过一道暗光：“山魅……呵，看来妹妹也是同道中人，不过，既落得我手里，那妹妹们也别作无用挣扎，乖乖留在此地陪着我吧。”

“陪你，可笑，本姑娘是来送你去死的！”不待山魅把话说完，薄薰直接出剑刺向她胸口。

但压轴出场的山魅实力自然不俗，她轻巧躲过薄薰的剑招，一个转身，如水一般在半空扭动着逃开。

“想抓住我，小妹妹可要拿出真本事才行。”

“那你可看好了！”薄薰说完，手里的藤枝剑瞬间暴涨出无数道嫩绿藤蔓，向山魅逃开的方向追去。

见此招，山魅惊讶了一会，随即呵呵大笑，笑声轻灵又魅惑，回荡在竹林间。

藤蔓很快就追上山魅，山魅速度虽不及，但胜在身法极巧，一番追逐下，竟让她逃进了竹林。

“主人，我去了，您多加小心！”薄薰说完，身形一跃，眨眼间就闪到竹林边缘。

然她刚踏至竹林地界，周边延伸而出的竹枝，犹如鬼爪一般朝她扑杀，薄薰执剑一一斩落，越往深走，竹枝化作的鬼爪便越多，与此同时，被碎叶覆盖地面，也接连爆出锋利尖刺将她包围。

薄薰不屑哼声，横剑扫空身前所有阻碍，见山魅身影已经消失在竹林深处，这般追下去耗费精力不说还浪费时间，思忖片刻，薄薰飞上竹林，凝神探查山魅的位置。

就在这当头，一道削尖的竹筒突然从林中射来，薄薰歪头一躲，还不等扭头，便有更多密集的竹子朝她砸来。

“你就这点本事，都不敢与我真正打一场？”薄薰冷声嘲讽。

“呵呵……我是鬼，小妹妹是妖，这般实力悬殊，我可不干了。”

薄薰咧嘴一笑，瞬间锁定山魅的位置，她抬起手中剑，无数道藤蔓先行探路，她则隐匿身形从别处靠近，准备给山魅来个意外惊喜。

但薄薰低估了山魅的灵智，山魅知道薄薰是故意引她说话，好探清位置，所以，她也化出一道分身，代替自己说话，等薄薰一靠近，险些被那自爆的分身炸到。

“你倒是狡猾，一开始见你，还以为是个厉害的，没想到却是藏头露尾，怕死的鬼！”

“呵呵……我都死了一回，当然更怕死了，若再死，我可就没办法见卿郎了。”

薄薰闻言一顿，斩断眼前窜来的鬼爪，语气讥诮：“卿郎，哼……死了都还想着见男人，你有什么出息？”

“做鬼还争得什么出息，自然有什么法子使什么法子了，小妹妹若是抓不到我，那是不是说，你比我还要没出息？”

“你…嘴倒是硬，待会让我抓住，看你嘴还硬不硬！”

薄薰被惹急了，剑上白花噌噌暴涨，她飞悬于空，剑势一起，周围风场都被她搅乱，在那剑招还未落下之际，位于薄薰下方的一片竹子便被一股极强的气压连根拔起。

躲在暗处的山魅瞧见这架势，赶忙劝阻：“小妹妹，有话好好说！我不和你打，一开始那些话算我没说过罢，我打不过你，我认输我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