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裹挟着江南水汽特有的寒意,悄无声息地钻进藏剑山庄西北角最偏僻的院落。
沈清辞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已经两个时辰了。
膝盖从最初的刺痛转为麻木,寒意则像细密的针,顺着骨骼缝隙往上爬,直抵心口。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看似逆来顺受,那双低垂的眼眸里却是一片沉静的湖,映不出半分波澜。
耳边是嫡母林氏身边王嬷嬷尖利又刻意压低的训斥:“……不过是个庶出的丫头,夫人让你去给李管事奉茶,那是抬举你!你倒好,毛手毛脚打翻了茶盏,烫着了李管事,惊扰了贵客,丢尽了藏剑山庄的脸面!跪足三个时辰,好好想想什么是本分!”
沈清辞心中冷笑。本分?所谓的“毛手毛脚”,不过是林氏精心设计的局。那位掌管漕运、年过半百却色心不改的李管事,林氏想用她这个不起眼的庶女去巴结,她不肯,这便是惩罚,也是警告。
她没辩驳,只是将身子伏得更低些,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清辞知错了,谢嬷嬷教诲。”
这副怯懦卑微的样子,显然取悦了王嬷嬷。她又数落了几句,这才扭着腰走了,留下一个小丫鬟在廊下盯着。
风吹过庭院里那棵半枯的海棠树,发出沙沙的声响。沈清辞悄悄活动了一下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指尖触到袖中一个硬物——那是一块触手温润的玉佩,只有半枚。
这是她生母柳姨娘留下的唯一遗物。柳姨娘,那个据说是父亲在外游历时带回来的孤女,容貌绝美,性情温婉,却在她还是孩童时便“意外”落水身亡。这半块玉佩,还有夹在母亲旧书册中一张模糊写着“天机……危……速离……”的残破信笺,是她对母亲全部的记忆,也是深埋心底的疑团。
林氏为何如此不待见她?仅仅因为她是庶出?还是与这半块玉佩,与母亲的死有关?
“吱呀——”
院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发花白的老嬷嬷端着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是周嬷嬷,她生母的奶娘,也是这冰冷山庄里唯一真心待她的人。
周嬷嬷先是赔着笑对廊下的小丫鬟说了几句好话,塞过去几个铜钱,那小丫鬟才撇撇嘴,转身走远了些。
“小姐,快,趁热喝口姜汤。”周嬷嬷蹲下身,将碗凑到沈清辞唇边,眼里满是心疼,“这春寒料峭的,跪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碗里是滚烫的姜汤,辛辣的气息冲入鼻腔,带来一丝暖意。沈清辞就着周嬷嬷的手,小口啜饮着,一股热流从喉咙滑入胃腹,驱散了些许寒意。
“嬷嬷,我没事。”她低声安慰,声音里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
周嬷嬷看着她清瘦的小脸,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我打听过了,那李管事……不是良配,夫人她……唉!小姐,你可千万要忍耐,不能硬碰硬啊。”
沈清辞抬起眼,看向周嬷嬷,眸中那沉静的湖面终于漾起一丝微澜,是暖意,也是决然。“嬷嬷放心,清辞明白。”忍耐,不是为了永远屈服,而是为了等待时机。她沈清辞,绝不会像母亲一样,无声无息地湮没在这深宅大院里。
她饮尽姜汤,将碗递还给周嬷嬷,指尖无意间碰到周嬷嬷粗糙的手掌,感受到那上面常年劳作的厚茧,心中更定。这世上,总还有值得守护的温暖。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有贵客临门,山庄正门方向人声鼎沸,连带着她们这偏僻小院都能感受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王嬷嬷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不耐和隐秘的兴奋:“算你运气,庄主吩咐所有小姐都去前厅见客,夫人开恩,让你起来收拾一下赶紧过去!别磨蹭,耽误了时辰,有你好果子吃!”
沈清辞在周嬷嬷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膝盖传来钻心的酸麻刺痛,让她踉跄了一下,但她很快稳住身形。
去见客?看来,寿宴的正主要来了。
她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被周嬷嬷扶着往自己那间简陋的屋子走去。转身的刹那,她抬眼望向前厅方向,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