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生存指南 第40章 雪上加霜

年节的气氛，在皇帝持续的病势中，如同被寒风吹散的最后一缕烟火气，彻底消弭无踪。后宫表面维持着井井有条的运转，但那股无形的压抑感，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苏蔓这个“代理主持”，当得愈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每日依旧雷打不动地前往慈宁宫请安，向太后禀报宫务处理情况，言语间绝不逾矩，也绝不流露出对乾清宫过多的打探。太后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提点一两句，神色难辨喜怒。苏蔓能感觉到，这位深宫中最具权势的女人，正在冷眼观察着她，观察着她能否在风雨欲来时，真正稳住这后宫的局面。

这日从慈宁宫出来，苏蔓在宫道上遇见了前来请安的淑妃。淑妃依旧是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行礼问安一丝不苟。

“皇后娘娘近日辛苦了，”淑妃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陛下龙体一直未见大好，臣妾等心中实在忧虑。听闻前几日德妃姐姐也病了呢，这天气反复，娘娘也要多保重凤体才是。”

苏蔓心中冷笑，淑妃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在提醒她德妃“病了”（闭门不出），以及皇帝病情不容乐观。她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有劳淑妃挂心。陛下自有太医精心诊治，母后与本宫亦会尽心竭力，稳定后宫。你们各自安守本分，便是对陛下最大的宽慰了。”

淑妃低头称是，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她原想试探皇后是否焦头烂额，却发现对方依旧沉稳如山。

回到凤仪宫，张女官立刻呈上最新的信息摘要。苏蔓快速浏览，目光在其中一条上凝住：光禄寺报，近日宫中用冰，尤其是乾清宫用冰量，较往年同期有异常增加，虽已入冬，但需求不减反增。

用冰？冬天用冰？苏蔓心头一跳。除非是……用来物理降温！皇帝在发高烧？！

她立刻追问：“太医今日怎么说？”

张女官低声道：“太医院的口风很紧，只说是需要静养。但咱们安排在乾清宫外围的人隐约听到点风声，陛下夜间时有发热，咳喘也未完全平息。”

果然！苏蔓的心沉了下去。古代医疗条件有限，一场风寒引发的高烧，若控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德妃之前的“病”和现在的安静，恐怕不是在养病，而是在等待，等待一个可能出现的、她期盼已久的“契机”！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苏蔓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确保皇帝的治疗不出纰漏，也要防备有人趁机动歪心思。

“张女官，”她沉声吩咐，“你想办法，不着痕迹地向太医院院判递个话，就说本宫查阅古籍，偶见一方，提及持续高热伤身，可用温水反复擦拭腋下、额头等处以助散热，或比单纯用冰更妥帖些。切记，只是‘偶见’，供太医参考，绝无干涉诊治之意。”

她不能直接指挥太医，那会授人以柄，但可以用这种委婉的方式，将一些更合理的物理降温理念传递过去。希望那位院判能听得进去。

“另外，”苏蔓眼中寒光一闪，“加派人手，盯紧德妃宫里的一举一动，包括她宫里所有出入的药材、食物、器皿，以及任何与她娘家有接触的人。还有永巷那个和德妃宫里小太监有牵扯的采买太监，找个由头，调离现职，派去守皇陵吧。”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在这种关键时刻，任何一点隐患都必须掐灭。

张女官神色一凛：“奴婢明白！”

处理完这些，苏蔓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继续处理堆积如山的宫务。然而，内心的焦灼却难以平息。她批阅着文书，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着乾清宫里的情况，想着那诡异的祭坛风，想着德妃和苏家可能的勾结，想着前朝不知是怎样的暗流涌动……

直到锦心小心翼翼地提醒她用晚膳，她才发觉天色已晚。草草用了些清粥小菜，她毫无胃口。

夜幕降临，风雪似乎更大了些，扑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声响。苏蔓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低了的惊呼声。苏蔓心头猛地一跳，手中的书卷滑落在地。

锦心匆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颤抖：“娘娘……乾，乾清宫传来急报，陛下……陛下呕血了！太后娘娘已经赶过去了！”

轰——！

苏蔓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惊雷炸开，一片空白。呕血？！病情竟然恶化到了如此地步！

她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幸得锦心及时扶住。

“备轿！去乾清宫！”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

这一次，不再是日常探视，而是真正的危机时刻。她这个皇后，必须在场！

凤辇在风雪中疾行，苏蔓坐在辇内，双手冰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皇帝呕血，这意味着病情极其危重。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太后会如何决断？朝堂会如何反应？德妃……她会做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飞速闪过，每一个都指向更坏的可能。

抵达乾清宫时，宫门外已聚集了不少人。几位得到消息的近支亲王、内阁重臣都已赶到，个个面色凝重，低声交换着意见。见到苏蔓，众人纷纷行礼，目光复杂。

苏蔓无暇他顾，径直走入宫内。浓郁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氛扑面而来。太后正坐在外殿，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郁，手中的佛珠捻得飞快。几位太医跪在下方，额头上全是冷汗。

“母后。”苏蔓上前行礼，声音艰涩。

太后抬眼看她，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审视和决断：“皇后来了。皇帝情况不好，太医说是急火攻心，痰热壅盛，伤及肺络。”

苏蔓的心直往下沉。她不懂医理，但“呕血”、“伤及肺络”这些词，听起来就无比凶险。

“可……可有救治之法？”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太医院院判伏地颤声道：“臣等已用了最好的止血安神、清热化痰之方，只是……只是陛下脉象虚弱，邪热内陷，能否渡过此劫，还需看陛下自身的造化，以及……今晚能否稳定下来……”

造化？苏蔓的心彻底凉了。连太医都说出“看造化”这种话……

就在这时，内殿帘子掀起，一个内侍连滚爬爬地出来，带着哭腔：“太后，娘娘……陛下，陛下又咳血了！”

太后猛地站起身，苏蔓也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婆媳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与决然。

“哀家进去看看！”太后说着，就要往内殿走。

“母后！”苏蔓下意识地拉住太后的衣袖，在对方凌厉的目光扫过来时，又立刻松开，但语气坚定，“母后，您需保重！让儿臣进去吧！儿臣是皇后，照顾陛下，责无旁贷！若有任何情况，儿臣立刻出来禀报！”

她知道内殿此刻必定凶险万分，皇帝情况不明，太后年纪大了，若再受刺激……而且，她必须亲自进去，亲眼确认情况，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才能防备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

太后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灵魂，审视她此刻是真心还是假意。片刻之后，太后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好……你去。记住，有任何事，立刻出来。”

“儿臣遵旨。”

苏蔓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殿内压抑的空气和沉重的责任一并吸入肺中，然后，她挺直脊背，掀开那隔绝内外的厚重帘幕，步入了那片未知的、弥漫着血腥与药味的空间。

内殿灯火通明，却更显出一种死寂般的压抑。龙榻之上，皇帝面色如金纸，唇边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闭目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近侍太监和两名御医正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喂药。

苏蔓走到榻边，看着那个平日里威严莫测、掌控天下的男人，此刻如此脆弱地躺在这里，生死未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恐惧，有担忧，也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她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观察着皇帝的情况，留意着御医的每一个动作，同时也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内殿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伺候的宫人。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而她，已身处这场风暴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