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萧桓送来的新“赏赐”,像一块块沉重的砖头,不仅砸在了凤仪宫的书房里,更砸在了苏蔓脆弱的心灵上。
《九章算术》?《钱谷论》?还有一堆她连名字都看不懂的算学典籍?!
苏蔓看着那堆散发着陈旧墨香和浓浓“学霸”气息的书卷,只觉得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腾。她一个标准的文科生,大学毕业后连二元一次方程都快忘光了,现在让她研究这个?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协理六宫”四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荡。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已悲催的未来:每天被这些数字和公式折磨得头秃,还要负责整个后宫的预算编制、财务审计、资源调配……光是想想就让她窒息!
“锦心!快!把这些书也搬到角落里去!和之前那些堆在一起!”苏蔓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指挥,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娘娘……这……”锦心看着自家娘娘瞬间垮掉的小脸,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陛下这也是看重您啊……”
“这看重给你你要不要啊!”苏蔓差点脱口而出,最终还是忍住了,只能哀怨地瞥了锦心一眼,瘫在摇椅上装死。
她感觉自已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皇帝拿着一本本写着“知识”的调料,不停地往她身上撒,就等着把她烤成一只“德才兼备”的“合格皇后”。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苏蔓的脑子再次飞速运转起来。上次“静修”的招数用过了,而且效果似乎适得其反(皇帝送了更多书!)。装病风险太大。那还有什么办法能表达自已“不堪大任”、“愚钝无知”的本质,让皇帝彻底放弃培养她的念头呢?
主动暴露缺点?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既然藏拙不行,那就干脆亮拙!让皇帝亲眼看看,她苏蔓在数学和管理方面,是多么的一窍不通,烂泥扶不上墙!
怎么暴露?难道要跑到乾清宫去,抱着皇帝的大腿哭诉自已不会算数?太掉价,而且目的性太强。
得找一个“自然”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几天后,尚宫局的女官按照惯例,前来向皇后汇报六宫份例用度的月度结算情况。这本是走个过场,皇后一般听听总数,没问题就盖章用印了。
若是以前,苏蔓肯定看都不看就直接让盖章。但这次,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呈上来,本宫瞧瞧。”苏蔓接过那厚厚一摞结算册子,装模作样地翻看起来。
果然,里面是各种复杂的表格和数据:各宫月银、伙食开销、衣物制作、器物损耗、人员赏赐……分门别类,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她眼花缭乱。
苏蔓心中窃喜,就是现在!
她指着其中一页,皱着眉头,用一种非常“虚心好学”又带着十足困惑的语气问道:“张女官,本宫看你这里,各宫伙食开销总计是三千八百两,但下面细分到米面、肉蔬、调料各项,加起来似乎……嗯,好像不太对?本宫心算不好,你帮本宫再算算看?”
那张女官是宫里的老人,业务熟练,闻言愣了一下,接过册子仔细核算了一遍,恭敬回道:“回娘娘,各项细分加起来,确是三千八百两整,分毫不差。”
“哦?是吗?”苏蔓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又指向另一处,“那这里呢?丝绸采买,一共是一千五百匹,每匹单价五两,总价应该是七千五百两,你这儿写的也是七千五百两……嗯,看来是本宫算错了。”
她接连指了好几处看似有疑点,实则完全正确的地方,每次都假装自已算错,然后“恍然大悟”。
张女官从一开始的恭敬,到后来的疑惑,再到最后,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同情和无奈。看来皇后娘娘于这术数之道,确实是……不甚精通啊。
苏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看着张女官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还要努力维持着皇后的端庄:“看来这些数字弯弯绕绕的,确实容易看花眼。有劳张女官了,本宫看完了,没什么问题,用印吧。”
她成功地给尚宫局的人留下了一个“数学白痴”的印象。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通过各种渠道,“自然”地传到皇帝耳朵里。
接下来的几天,苏蔓变本加厉。她甚至“兴致勃勃”地拿起《九章算术》,跑到御花园的凉亭里“研读”,还特意挑皇帝可能经过的时间段。
她故意把书拿倒(虽然很快被发现纠正),或者对着一些简单的鸡兔同笼问题唉声叹气,抓耳挠腮,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鸡和兔子关在一起,腿数怎么会不一样呢?它们不会打架吗?”“用绳子量井深?为什么不用尺子?”
她浮夸的表演,引得路过的小太监宫女们窃笑不已,看向皇后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善意的调侃。凤仪宫娘娘性子好,人随和,就是……这脑子好像不太会算数。
苏蔓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上“我是数学渣”五个大字。
然而,她低估了皇帝的耐心,或者说,低估了皇帝对她这份“独特”的兴趣。
这天下午,她正对着《九章算术》里一道关于“均输”(公平赋税)的题目发呆,心里吐槽着古代的税收制度太复杂,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皇后在看《九章算术》?”
苏蔓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书差点掉进池塘里。一抬头,只见皇帝萧桓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正垂眸看着她面前摊开的书页。
他怎么神出鬼没的?!苏蔓心里叫苦不迭,连忙起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平身。”萧桓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扫过书上那道被苏蔓用指甲无意识划了无数道的题目,“看来皇后对此题,颇有心得?”
苏蔓心里咯噔一下。心得?她只有一头雾水!
“臣妾……臣妾愚钝,看了许久,也未得要领。”她赶紧示弱,努力让自已的眼神看起来清澈而愚蠢,“这些数字术法,实在深奥,非臣妾所能理解。”
萧桓看着她那副恨不得把“我是学渣”写在脸上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此题确实有些繁琐。”萧桓居然没有嫌弃她笨,反而拿过书,用指尖点着题目,开始讲解起来,“其关键在于理解各州郡距离、粮价与运费之间的关系,寻求一个平衡点,使得总花费最省,各郡负担相对公平……”
他讲得依然深入浅出,逻辑清晰。苏蔓一开始是抱着敷衍的态度听的,但听着听着,发现皇帝讲的其实是一种最原始的“优化分配”和“成本控制”思想,与她前世做项目预算、资源调配的逻辑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她不知不觉被吸引了进去,甚至下意识地提出了一个疑问:“陛下,若其中一郡遭遇灾荒,粮价腾贵,又当如何平衡?是否应酌情减免其赋税,或由朝廷补贴运费?”
这个问题一出口,苏蔓就后悔了!说好的数学白痴呢?!怎么还讨论起政策来了?!
萧桓讲解的声音顿住了,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落在苏蔓脸上,带着一丝新的审视和探究。
苏蔓心里警铃大作,赶紧找补:“臣妾……臣妾胡言乱语,陛下恕罪!臣妾只是……只是觉得若百姓受苦,朝廷理应体恤……”她试图把话题拉回“仁政”的道德层面,掩盖自已不经意流露出的思维逻辑。
萧桓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直看得苏蔓头皮发麻,才缓缓开口道:“皇后此问,切中要害。均输之法,并非僵化不变,需因时因地制宜,体察民情。皇后能想到此节,可见并非全然不通,只是尚未掌握术数工具而言。”
苏蔓:“……”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
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陷阱,越是挣扎,陷得越深。皇帝仿佛一个耐心十足的猎人,用知识和问题编织成网,一点点地诱捕她这只只想躺平的咸鱼。
“工具……臣妾觉得,这些工具实在太难了……”苏蔓垂死挣扎,努力维持学渣人设。
“无妨。”萧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皇后若有不解之处,可随时来问朕。”
苏蔓眼前一黑。随时来问?那岂不是要经常面对这张冷脸和这些天书?!还不如杀了她!
这次“偶遇”之后,苏蔓彻底蔫了。她发现自已的“摆烂”策略在皇帝面前完全失效,甚至可能起了反效果。皇帝似乎认定了她是在“藏拙”,或者至少是“有潜力可挖”,铁了心要把她这块“废铁”炼成钢。
她瘫在凤仪宫的摇椅上,望着窗外四角的天空,感觉人生一片灰暗。
难道她穿越而来的命运,就是被迫在古代宫廷里重新学习数理化,然后成为一名“优秀”的后宫管理者吗?
这和她梦想的退休生活简直南辕北辙!
就在苏蔓为自已黯淡的前途哀叹时,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凤仪宫。
来的是之前她在赏花宴上帮其解围的王美人。
王美人这次来,不再是怯生生的模样,脸上带着感激和一丝坚定。她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王美人行礼后,将食盒奉上,“臣妾无以为报娘娘当日回护之恩,唯有这点心意,是臣妾家乡的一种特色糕点,名唤‘如意糕’,亲手所做,聊表寸心,还请娘娘笑纳。”
苏蔓有些意外,让锦心接过食盒。她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造型别致、晶莹剔透的糕点,散发着淡淡的糯米和花果清香。
“王美人有心了。”苏蔓笑了笑,让人看座。
王美人却摇了摇头,郑重地说道:“娘娘,臣妾今日来,除了谢恩,还有一事相告。”她压低声音,“臣妾偶然听闻……贵妃娘娘宫中,近日似乎……不太平静。”
苏蔓闻言,眉头微挑。
贵妃宫中不太平静?
这后宫,果然永远没有真正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