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钧泽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是警惕,是劝服,也是告诫。然而他却从始至终都未曾打算吐出一个字。
崇文帝重重的看了他许久“既然回来了,那就休整两日后尽快出发吧,以西戎军统领的身份。”
西戎军统领的身份?这是要让他拿手里剩下的的西戎军去支援,不打算给他援兵了?
抬头对上崇文帝冷冷的目光,只听他静静的开口道“如今戚韦钊带着二十万大军在镇守北方,十万大军在南?,磐阳只能让西戎军去了。”
怪不得,没有援兵可以去守磐阳,所以才会听了安璟承的提议把他召回来,因为西戎军是谢氏一手培养起来的,如今只听他谢钧泽一人的。
谢钧泽心下暗暗屏了一口气,轻轻俯身叩首“微臣谢皇上恩典。”语毕,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倒退着退下。
迈出议事阁踏出宫门,他仰头望向那辽阔高远的苍穹,微风裹着宫墙的冷意扑面而来。
顾鹰见他出来,立刻侧身跟在谢钧泽身后,压着声音说道:“主子,咱们之前留在大都的暗卫,已经安排他们先行启程。余下那些人都安置在了后城的一处小院,那位置绝佳,与王府不过一街之隔,方便照应。”
谢钧泽听着,脚步顿了顿,随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不必了,让他们都进府吧,这次去磐阳皇帝不会派兵支援。”这两队人也没什么再藏的必要了。
“什么?”顾鹰微愣在原地“薛玄带着剩下的十万西戎军还驻守在老营呢,他们带着大队兵马赶到磐阳少说也得半个月,我们不带兵孤身前往岂不就是死路一条?”
“怕什么,跟兄弟们死在一处也挺好。”谢钧泽笑道,抬手轻轻拍了拍顾鹰的胳膊“再说了,我能那么容易就让你们死吗?相信我,我既然敢回来,就算没有十分的把握,也有八分,肯定不会让你们重蹈我当年的覆辙。”
他转过身,轻轻的道“这一回我不但要让西戎军安然无恙的活下来,还要让他们在这大都站稳脚跟。再不济的话......大不了我再覆了它也没什么不行!”
谢钧泽回大都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都。谢府老管家这几日带着人匆匆忙忙的将全府上下里里外外不知道又打扫了多少遍。
“年年盼月月盼,总算是把小将军给盼回来了啊!”初春的风依旧凌冽,老管家带着一众仆从一大早就等在府门前。
终于,谢钧泽的身影缓缓进入众人眼中,多年未见,曾经围着众人戏耍的小将军如今模样已经大变,身形愈发沉稳坚毅,眉眼间带着历经风雨后的淡然从容。
“小将军......”
“陈阿爷,大冷天的何必等在门口呢,反正我如今已经回来了,早晚都见得上。”谢钧泽走到老管家跟前,帮他搓了搓冻僵的手,哄着众人赶紧进了府中。
陈老管家目光中带着多年的思念,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小将军,一别数年,今日终于还能再得以相见。瞧瞧,愈发有将军和夫人的身影了。”
谢钧泽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和智慧,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也盖不住那副骨子里刻出来的独特。
老管家一肚子的激动感叹不完,转眼看到跟在谢钧泽身后的顾鹰,又道“瞧瞧,阿鹰如今浑身都透着干练劲儿,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这些年和小将军在外闯荡,餐风宿露,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
瞧着老管家激动的样子,一向沉稳的顾鹰也不由自主的伤感起来,看着曾经熟悉的一切,万千情绪翻涌上心头。
老管家絮絮叨叨的带着二人踏入堂内,暖烘烘的气息裹挟而来。堂中,红木桌椅井然有序,袅袅檀香味悠悠萦绕。
谢钧泽大步跨过门槛,旋即转过身对着陈管家深深的鞠了一个躬,“陈阿爷这些年辛苦了,若不是有你守在这,恐怕我回来就找不到家了。”
刚收拾好情绪的老管家听到这话,又忍不住伤感了起来“这么多年,小将军再也不是那个肆意莽撞的大小子了,要是老将军老夫人还在,也定是十分欣慰的呐!”
“若是他们还在,我大概也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吧。”谢钧泽心中默默想着。
谢钧泽听老管家简单说了说这几年大都城的变化,其实大都是些百姓间的,对朝堂局势是一无所知,又嘱咐了几句之后便退下了。
顾鹰上前一步,身子微微前倾“主子,要不要我去找一趟秦晓声。”
秦晓声是谢钧泽为数不多在大都还能联系上的人,他被贬出大都后秦晓声也算是暗中帮他解决了不少麻烦。
谢钧泽缓缓摇了摇头“我回来前嘱咐过他,让他先不要着急露面,我们如今回了大都,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不急在这一时。如今我在皇帝眼中就是那把锋利却不怎么趁手的利刃,他既然无法灭了我,那就只能利用我,借我这把刀,帮他剔了那些废棘。”
“可如今的西戎军......”
“怕什么,当初我让马昂应下磐阳这场仗就想过,皇帝在朝堂上杀不了我,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匈奴人的手灭了我。可是我谢钧泽是一个匈奴就能杀得了的吗,那也太小看我了。”此时谢钧泽神色冷冷的,双眸像是被遮蔽的重云,黑沉沉似的能吞噬一切。
不过,事情总是会来的出人意料。谢钧泽回大都不过一日,府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打破了府邸的宁静。身着锦缎华服的侍从神色恭谨的踏入府中。
此人恭敬行礼后,言辞恳切的,声声传达着皇子的殷切之意:三殿下听闻谢大人荣归,喜颜大悦,特地赶来请您入宫,共赴庆宴。
谢钧泽眉头皱了皱,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虽然他应了三皇子的招揽回了大都,但并未打算直接就入了他的阵营。在如今这个风云变幻的局势之下,这场鸿门宴的目的实在是有点昭然若揭。
顾鹰满脸狐疑:“才刚回来就这么着急的拉主子入局,如今宫里刮什么邪风了?”
谢钧泽一时间也捉摸不透,微微摇了摇头,“如今宫里局势不稳,这几位皇子也不安分,多少都会有些准备。不过刚刚我已措辞拒绝将人打发了回去,如今我还没什么心思去应付他。”
“可再怎么说,我们回大都跟这位三皇子都脱不了干系,这么快就得罪了?”
谢钧泽挑眉,语气淡淡的:“就算是皇上,我不也已经得罪了,更何况区区一个皇子。”
“所以您当初不是才被贬了吗......”
“......多嘴。”
谢钧泽缓缓坐下,修长的手指稳稳握住热茶,茶盏的温度透过指尖驱散了萦绕在周身的寒气。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熨帖了心底的几分焦躁。
他微微阖眼,吐出一口白气,紧绷的双肩也随之松懈了些许“暂时先不必在这件事儿上多费心思,眼下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呢,解决完赶快去磐阳。”
须臾,他重新睁开双眼看向顾鹰,开口问道:“谢府上下的人手,如今可都妥安排帖了?”
顾鹰听闻恢复神色,轻轻点头,有条不紊地道:“回主子,一切皆按计划推进。”微微一顿,又继续道:“此值多事之秋,府内上下是不是也应该多留一队人手。”
“嗯。”谢钧泽微微眯起双眼,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少顷,他沉声道:“如今我们的人手不多,磐阳那边也不能少了人,要不然……”
谢钧泽话还未说完,顾鹰便开口地打断了他,语气坚定:“反正我不留下,你去哪我去哪。”
这么快就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这让谢钧泽到了嘴边的话瞬间被堵了回去,所有试图说服的话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原本他想将顾鹰留在谢府看家,顺便盯着些宫里的动静,其他人手都带去磐阳算了。不过此时瞧着顾鹰的样子,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那些话咽回肚里,就此作罢。
三日后,天色破晓,清冷的晨晖为大地镀上了一层银边。谢钧泽站在庭院中,凝视着磐阳关的方向。
身旁,随行众人早已严阵以待,他们身着轻便劲装,随着谢钧泽一声低沉有力的“出发”,众人利落地翻身上马,手中缰绳一紧,骏马仰首长嘶,随即朝着磐阳方向奔去。
一路日夜兼程。白昼烈日高悬,炙烤着苍茫大地,日光似火舌般舔舐着人和马。汗水顺着众人的额头不断滚落,浸湿了衣衫。夜幕下如水的月色洒在广袤无垠的荒野上,众人依旧在马背上颠簸前行,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很远。
在一路的艰辛跋涉后,一行人终于在一个星月无光的深夜,抵达了磐阳关。
狂风呼啸着席卷过这片土地,扬起的沙尘弥漫在空气中,让人难以视物。远处磐阳关高大的城门在黑暗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