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流扬是如此深情地,专注地看着自己。
恳求着自己。
是为了另一个人。
看见应流扬这副样子,楼容川不由得在想,那日在荒屋里,应流扬会不会也是这样的表情?对着谢人间说这样缠绵的情话?
应流扬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想到这里,心脏就像是被针扎一样,有细密的疼痛一点一点泛上来。
一开始楼容川还在心里竭力反驳。
不是这样的。
应流扬会来找他,一定是因为原谅了自己,不全然是为谢人间。
否则怎么会忍受这么多?
否则怎么会……
可越想从细节里找出应流扬对自己的感情,就越觉得好像在反复证明应流扬真正在意的人其实是谢人间。
无论如何谢人间都更胜一筹。
这种感觉使楼容川无力,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应流扬半跪在他身前,浅色的眸子里皆是哀求,“你们无冤无仇……”
看着应流扬这般为谢人间,楼容川甚至觉得有一点可笑。
“求你了,告诉我……”
听见应流扬仍在求,楼容川突然大怒起来,生生捏断了凳子的扶手。
愤怒很快席卷了所有,包括痛到有些麻木的心脏。
“什么无冤无仇?从他帮着你那一刻起我们就是有冤有仇的!”
木头破碎的声音在二人之间炸响。
应流扬呆呆地,又有些惧怕地看着楼容川。
“你们总是问我他的魂去了哪里,我告诉你,我不知道!”楼容川怒极反笑,笑意里染上几分恶毒,“你就看着他死吧,看着世间第一的洗心换骨身在你面前形神俱灭!”
形神俱灭。
这四个字太重了,压得应流扬双腿一软,他不由得抓住了楼容川的衣摆,“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六神无主,“那日……那日……”
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楼容川知道。
可楼容川却再也听不下应流扬的话,他一把推开应流扬,看也不看,径直离开了屋内。
雪白的无尘长剑在夜色中闪着森冷的寒光。
应流扬顾不上其他,只能匆匆去追楼容川御剑离去的身影。
还有十几日谢人间的七七之日便要到了,实在是耽误不得。
若是问不出那一魂的下落,谢人间恐怕真的要……
应流扬不敢往下想。
……
楼容川回去的方向是鬼楼。
应流扬怕进不去鬼楼的结界,一连在背后叫了楼容川好几声。
从楼容川,到溶溶。
都不曾见前面的黑色身影有半分停顿之意。
幸好楼容川进了门楼后,应流扬未被结界阻拦,也跟了进去,待看见鬼楼白色的砖瓦后,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御剑千里,应流扬因过度消耗灵力而冷汗涔涔,他强撑着一路跌跌撞撞跟着楼容川的背影入了鬼楼大殿。
殿后有一道门,门后有一道楼梯,竟是上去的地方。
鬼楼主厅大殿楼高足有五层,楼容川走得快,应流扬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但主人一般都住在顶层,应流扬想也不想,直往顶楼而去。
果然在顶层看见一道花纹繁复,比寻常大门要更厚重的木门。
只是那门紧紧关着,不知楼容川到底在不在里面。
应流扬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地敲了敲门,却见大门紧闭,纹丝不动,俨然是下了禁制的样子,“楼容川……你在里面吗?”
无人回应。
“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应流扬低声叫着,他的嗓子有些沙哑,此刻听起来像是哽咽了一般。
“你别生气了。”
应流扬一连唤了好几声,门里都没有任何反应,他的额头抵着木门,渐渐失了力,慢慢滑坐下去。
他不愿放弃,“溶溶……”
意识逐渐有些涣散的时候,门内忽然传来楼容川不耐烦的声音。
“滚出去!别吵我!”
应流扬一下子又精神起来,他持着霜魄撑起身,再去敲那木门。
这下大门的禁制终于消失了,应流扬尝试推了几下,竟推开了。
“……我进来了。”
应流扬深知楼容川的性格也是要哄着顺着,如果置之不理,后果会更加严重。
门内未掌灯,一片漆黑。
应流扬慢慢走进去,绕过屏风,绕过帷幔,看见楼容川在最里面的大床上。
此时清晨将至,已经有一点天光露了出来,照在楼容川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应流扬这才发现他蜷在床上,骨节分明的手摁在心口,似是疼得有些受不了,指骨捏得泛白。
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看起来虚弱憔悴。
“……你怎么了?”
见楼容川这副模样,应流扬几步上前,有些担忧道。
“不用你管。”楼容川用力呼了一口气,像是疼痛缓解后的松气,他看也不看应流扬,把身体转了一面,背对着应流扬,“你去找谢人间,管我做什么?”
“你也受了伤?”
“……”
“是因为谢人间吗?”
“不用你管!”楼容川的声音闷闷的,“我死了也不用你管!”
应流扬没有说话。
楼容川僵着身体卧在床里,满脸不在乎。
却还是屏气去听应流扬的动静。
良久,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悠长的,无可奈何似的叹息。
“唉……”
过了一会,应流扬道:“旁人总说我和洗心换骨身的机缘是求也求不来的,可我总觉得,被你们喜欢,倒像是劫数一样。”
“谁喜欢你了?”楼容川颇有些底气不足地反驳,“分明是你先……”
“……”
楼容川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是你先给我白梨……”
“又送我红绳……”
心口的疼痛缓解了许多,可还是钝钝的,随着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传来不甚明晰的痛意。
那日在云家山林,谢人间的剑气贯进心口,差一点……就差一点……
可为什么失魂的会是谢人间呢?
楼容川面对着黑暗,忽然在想,如果那一刻,真被伤到要害,和自己血肉相连的应流扬会不会心痛?
会不会也同今日这般四处求人?
身后的应流扬没再说话。
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楼容川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但闹了一晚,很快便有困意袭来,他的脸埋在柔软的床榻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一夜无梦。
醒时没看见应流扬,不知去了哪里。
楼容川心中有气,见应流扬不在刚想发作,就看见他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
盘中有饭有菜,还冒着热气。
刚刚生起的火气压下去半分,楼容川脸色不善地看着进来的人。
应流扬笑意明媚,“你睡了好久,先吃点东西吧?”
楼容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半哼半嗯了一声,慢吞吞起身坐到桌前。
应流扬将食物放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他起得早,午饭早早吃完了,此刻坐在楼容川对面,闲闲地看着他。
楼容川冷笑,“你怎么不喂我了?”
应流扬面色微赧,“那时情况危急,你现在若是要,也可以。”
说罢拿起碗筷,替楼容川夹了一道菜,递到他嘴边。
楼容川盯着他递来的菜,并未拒绝。
一来一回间吃了几口,楼容川看着他殷切的动作,忽然道:“你不会对岑青骨动过心吧?”
应流扬一愣,“岑青骨不都是你?”
楼容川冷哼一声,“之前不是。”
“之前的岑青骨呢?”似是想起客栈时天真无邪的少年,应流扬心中有些不忍。
“死了。”楼容川脸上露出恶毒的神情,他兴味颇丰地观察着应流扬的表情,故意将杀人细节说出:“他回鬼楼拿脉修的路上我就把他杀了,一刀,死得挺轻松的。”
“……你杀心不该那么重。”应流扬垂下眼,“他们都是无辜的。”
“什么杀心?我想杀便杀。”应流扬眼底的不忍使楼容川愈发烦躁。
“岑家也是你做的吗?”
“是。”楼容川仰着下巴,毫无愧色。
“为何栽赃给我?”
“我想做便做咯。”
“唉。”应流扬顿住手,没再继续喂下去。
“应流扬,你真不该回去找谢人间。”见应流扬这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楼容川故意道:“你要是没那么想爬回去,也不会造成这个局面,这一切我若是始作俑者,你也逃不开干系。”
闻言,应流扬骤然抬起眼,眼底闪过一丝愤怒,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难道要他和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魔头同游天地,携手除魔,被骗一辈子吗?
应流扬很有冲动这样去问,可还是忍住了。
他现在不能惹怒楼容川。
应流扬气得手抖,拿不稳筷子,他故作镇静地放下。
楼容川从他竭力忍耐的表情里看出一点端倪,嘲讽道:“怎么?你舍不得。”
应流扬不答,只道:“人如果得到的力量太强,不加以引导,也是一桩祸事。”
“祸事?”楼容川冷哼,“我若是没这洗心换骨身,早就活不到现在了!你和我说引导?我怎么活下来的还需要你教吗?”
应流扬望着他,良久,才放弃似的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楼容川的脑袋,“对不起,是我的错。”
楼容川皱着眉躲开那只手,“少碰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非常烦躁。
他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2章 第 1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