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犹带热气的番薯。
还散发着属于番薯的那股甜香,像是才烤出来的模样。
应流扬惊诧地看了半天,可以断定他刚刚入门时地上绝对没有此物。
应流扬霎时警惕起来,他拔下插在门边的霜魄,将那莫名其妙出现的番薯用剑鞘推远了一些,而后又警戒地往外看去。
空荡荡的长街什么也没有,尽头处是魇气汇聚而成的黑暗,此刻连风声也没有,安静的可怕。
应流扬缩回屋内,将客栈的大门关上,用霜魄做插销,复又回到谢人间身边。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在府罗城陪谢人间多久,这里魇气浓重,应流扬已经感觉到身体有些不适,他御剑行了半夜,又过度消耗灵力,此刻放松下来,很快就生了困意。
应流扬把地上的薄布撕了一条边缘下来,将自己的手腕和谢人间的手腕捆在一起,往上施加了法诀,而后抱着空相剑,挨着谢人间席地而坐。
不知不觉合上了眼。
……
“让一让让一让!”
“客官,您的白玉白菜来了,吃好喝好啊!”
耳畔忽然传来其他人的声音,闹哄哄地,打破了宁静。
再睁开眼时,应流扬发现客栈中竟坐满了人。
安静吃饭的,喝酒的,划拳的,大声聊天的,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喂!再来一壶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
“再来一盘牛肉!”
“好嘞!”
“我的小菜呢?怎么还不上?!”
“哎哟……客官您别急啊……马上来马上来!”
应流扬有些茫然地坐在客栈当中,眼见那穿着黑褂子肩上搭着白巾的小二端着方盘灵巧地从他身边穿梭而过,仿佛没有看见他这个人一般。
应流扬的脑袋迟钝地思考着此刻莫名其妙出现的场景,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还未来得及疑惑,手中提着一大壶茶的小二直往他身上冲。
一个躲闪不急,那铜壶便撞在身上,当啷一声摔在地上,震得应流扬和那小二都是一愣。
壶中竟不是热水。
冰冷的水泼在应流扬的衣襟胸前,那小二忙把肩上搭着的布摘下来,给应流扬擦着身上的水痕,“哎哟,对不住,客官,小的不长眼!您没事吧?!”
“没事……”应流扬缓慢地摇了摇头。
“您要吃点什么?”那小二殷切问道。
“我……”应流扬费力地思考起来。
他的脑中太过混沌,已经完全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了。
见应流扬回答不上来,小二又换了个问法,“您要什么?”
“我……”
那小二嘻嘻笑着,喉间发出诡异的咕咕声,他凑近应流扬,又问了一声:“您要什么呀?”
应流扬听了那问话,只觉得额头钝痛,像是有什么活物在脑内一跳一跳,震得他疼,没瞧见那小二笑得极为诡异,嘴角都快咧开了,露出白森森的牙和红通通的龈。
他毫无生气的眼瞪着应流扬,眼白占据了整个眼的大半,快要脱出去的模样,“您要什么?”
在小二接二连三的逼问下,应流扬脑中忽地闪烁出一丝清明,他骤然抬头,急切地问,“我……要找谢人间失去的一魂!你知不知道在哪里?!”
“……”
谁料那小二一听这话,原本年轻饱满的脸肉像是融化了一般,脸色耷拉下来,一下子沉得吓人,他掀着眼皮看应流扬,忽地发起怒来,“不是来吃饭的就滚出去!别在这里找事!出去!”
“我……”应流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忽地赶起客来,他潜意识不愿离开此处,只好道:“我吃东西……我吃……”
那小二听了,表情又变回从前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他问:“您吃什么?”
“我……”应流扬脑袋空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菜。
那小二阴恻恻一笑,把手中撒了一大半水的铜壶捡起来,掀开盖子给应流扬看,“客官,喝不喝我们这上好的茶?”
应流扬垂下眼,朝那壶中一望,竟看见壶里沉着一颗泡得发胀的头颅!
黄澄澄的铜色把那发白的头颅映成不自然的颜色,像是凭空给惨白的肤色上了一道黄,应流扬眼见那头颅在铜壶之内转了一圈,忽地仰面朝上,翻了过来。
来不及看清五官,应流扬骇然退后一步,惊恐地望着面前的小二。
却见那小二咧起嘴角,露出鲜红到不自然的牙龈,像是口中泣血一般,在他也同样惨白的脸上一道明晃晃的红。
应流扬心觉不对,下意识朝周遭看去,发现周围的食客仍是吵吵嚷嚷,对此处的事无知无觉。
而他们个个穿着的粗布麻衫下,竟都空空荡荡,没有影子,也没有脚!
虚空飘在店里,却如活人一般在店里神色如常地吃饭聊天。
应流扬听那小二道:“你吃不了我们的东西,你不该呆在这里,出去!”
“我……”
心中虽然惊慌,但不知为什么,应流扬就是不愿离开,他总觉得自己有未完的事要做。
那小二骤然变了脸,面色都狰狞起来,他突然扑向应流扬,揪着他的衣领就要把他推出客栈。
应流扬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只觉得掌心的触感冰凉,根本不是握着活物的模样。
那只手枯瘦得不像样,可是力气大却得惊人,应流扬竟没办法反抗,被那小二推得趔趄几步,竟然一下子推到了外面的街上。
“出去!”
应流扬出了客栈,那小二竟然还不依不饶,揪着应流扬的衣领,企图把他往城外拖。
“不行!”应流扬反抗起来,“我不能走!”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那小二的力气大的根本不像常人,应流扬眼看着就要被他拽到街外去,也不知道哪里生的力气,应流扬抓着那小二的手腕,用力往前一推,胸前银光乍起。
一把明镜似的剑忽然出现在手中。
“啊——”
那小二见了剑,犹如被灼烧到了一般,猛地松开了手,尖叫起来。
因着二人刚刚都在角力,力道骤然消失,应流扬吃力不稳,往后一跌,摔倒在地。
再定睛去看,那小二竟然在街上凭空消失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应流扬冷汗涔涔,握着手中的空相剑,剑身映出他惨白的、惊魂未定的脸,他额前的发早就被汗打湿,像是刚刚浸过水一般粘在额头上。
应流扬这才醒悟过来,刚刚自己竟入了魇。
而此刻自己早已不在客栈之中,而是身在长街之中,他低头去看,睡前和谢人间一起绑在手上的绳子上有一道整齐的切口。
谢人间!
谢人间还在客栈中!
他想也不想,跌跌撞撞跑回客栈。
客栈仍是来时的模样,厅中桌椅板凳之上皆是灰尘,许久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哪里似梦境中那般热闹?
谢人间还躺在其中,一动不动,只是身边多了一道若隐若现的黑影。
起初应流扬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谢人间的洗心换骨身,寻常的妖邪见了跑都来不及,怎么敢靠得如此近?
可后来定睛一看,那道黑影分明不是魇气,而是……
人的影子!
应流扬想也不想,当即口中快速诵念除魔法诀,而后咬破舌尖,将血喷洒在那道黑影之上。
那黑影触了舌尖血,不住地退后。
应流扬连忙上前去检查谢人间有没有什么异样。
谢人间仍然紧闭双目,只是面上浮上了一层黑气。
应流扬挥手想要除去,却见那黑影又靠近过来,似乎想要阻止应流扬的动作。
应流扬想也不想,执起空相剑,应流扬戒备地挡在谢人间身前,“滚开!”
那黑影惧怕空相剑,往后退了几步,却不走远。
应流扬顾不上管他,手中燃起掌心火,想为谢人间驱掉身上缠绕着的魇气。
那黑影见了,又像是不怕死一般凑了过来,吹熄了应流扬手中的驱魇之火。
应流扬皱起眉,手指放进口中,取了舌尖血,想要就地画符,将那黑影彻底祛除干净。
却见那黑影左右晃荡了一下,朝应流扬走来。
应流扬按住剑,眼中杀气凛冽,“退下!”
那黑影却不管不顾,继续朝应流扬走来。
每走一步,那黑影身上的魇气便少一分,直至到了应流扬眼前,才看清那黑影的样貌。
白衣,黑发束得齐整,魇气之后是一张干净清秀的脸,他朝着应流扬不断比划着手语,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应流扬骇然发现,那黑影身上的衣服,是白底金边,衣袖衣襟都绣着日月流云纹路的衣服。
他竟然穿着流云道袍!
应流扬心中更为惊骇。
这是……无埃剑宗的修士生魂?
人的生魂怎么可能在入魇之地待了二十年都没有魂飞魄散?!
应流扬心中警铃大作,更是不敢松懈。
那黑影不肯离去,仍在急切地比划着什么。
应流扬看不明白,满脸戒备,他的手按在空相剑上,随时准备出剑。
二人剑拔弩张之际,应流扬忽然听见身后有咳嗽的声音。
他的身后……只有谢人间。
应流扬猛地转回头,竟然发现,昏迷了许久的谢人间,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2章 第 1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