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停江湖 第14章 北渊

草木葳蕤的山道上，微风习习。

常溪亭狼狈地在密林和青石台阶上来回窜跳，努力防备着时不时袭来的“明枪暗箭”把他戳成个漏风的筛子。

刚开始他还能分神想着保护好自己这张得天独厚的俊脸，走到最后，他已然精疲力竭，心中狂怒那老头下手太狠，竟然跟他玩真的！

等常溪亭千辛万苦走完这条荆棘路，才发现最大的惊喜还在山顶等他。

……好吧，这才是玩真的。

“小师弟，好久不见。”

常溪亭看着古乐手里提着的那把锈绒刀，眼角微微抽搐，连话也说不太利索。

常溪亭天不怕地不怕，活到现在，最“怕”的人该就是眼前这个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古乐。

古乐是桃渊水榭白陶的弟子。他是个武痴，有三大爱好，习武、吃饭、找常溪亭“打架”。

从小到大，古乐的武功每进阶一步，都要找常溪亭和他试手。

打就打吧，这对常溪亭也有益处。武功只有对比才能分出个高低。

可古乐不是一般的固执，饶是常溪亭以前不爱说话搭理人，次数多了，也会对着古乐说出长篇大论，让古乐别再来找他。

可不知是不是常溪亭说的话太“温柔”，古乐是半点没听进去，后来常溪亭无法，使出真本事，和古乐认认真真打了一场。

那次没人拦，他俩硬是打了两天两夜，分出输赢才结束。

原本想着古乐输了就会不再找他，没想到那次过后，古乐更是像个牛轧糖黏在了常溪亭身边，要和他比武，甩也甩不掉，直到后来他离开苍月楼。

常溪亭一早就知道他回来的这一路不会容易，但是没想到，他那好师父竟会让古乐这小顽固在这等着“迎接”他！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常溪亭摆出个最真诚的笑脸，笑着道：“师弟来接我啦？走，师兄跟你回家……古乐你小子！三年不见，你话都不跟我说一句就动手？！”

既然见了面，该怂的地方要怂，不能怂的地方，他半点不让。

常溪亭早就防备着古乐出手，见古乐刚一有动作，他脚下用力，一溜烟“飞”了大老远。

常溪亭倚身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桃树上，一身绿衣衬着夭夭桃花，一时间倒分辨不出两者之间，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若换作旁人，或多或少该是会分了心神，先欣赏一下这神仙似得一幕，但这人是古乐，他一言不发追了上去，激得常溪亭也不再废话，慌忙找路逃窜。

常溪亭一边跑一边逗古乐，他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对古乐喊道：“听话，喊师兄，喊一声，师兄就陪你打。”

古乐脸色微变，他看了看自己到地面的距离，闭眼狠了狠心，用楚尧师叔教的轻功继续追了上去。

常溪亭跑得有点累，找了个高枝，刚准备歇一歇，一回头，赫然看见古乐就在身后五六米的地方。

他那一手轻功，不就是“雪烟波”？！

常溪亭：“……”

为了和他打，古乐竟是连这门轻功也学了？！

他不怕高了？

师父可真会坑徒弟。

常溪亭猛吸了口气，连忙再次逃跑。

“师父，我错了，救命啊！”

-

桃渊水榭里，楚尧和白陶正在挑拣最后一轮新鲜的桃花。

白陶手上捡花的动作没停，看着楚尧明显心思飘远的样子，打趣道：“你要是实在想见徒弟，大可去见，别身在曹营心在汉，在里糟践我的花。”

楚尧听白陶如此说，把手里的花一丢，桃花顺着力道，恰好砸在白陶手边，他转身躺在了木椅上。

“谁说我想见了？我不想见。那小子年年月月不着家，我怎么会想他？不见！不见！”

白陶听着楚尧的口是心非，接话道：“古乐可是听你的话，一大早就出了门，现在这个时辰，两人该是见到了。说来我也该谢谢你，古乐的轻功学得很好。”

楚尧在心里默默补完了白陶的后半句话——“你徒弟现在估计跟个猴一样，正绕着永庐山，满山逃窜呢！”

想到古乐那小顽固，楚尧心里的气泄了小半边。

常溪亭在古乐那里，绝对讨不到一点甜头，最后铁定会来认错，哄他出手制止古乐。

不过，现在那俩人也该来了，怎么连个影子也没有？

别是常溪亭被逼急了，又跑了吧！

楚尧想到此，也躺不住了，站起来就要走。

白陶看楚尧着急的样子，刚准备问他做什么去，就看见楚尧又一转身闭眼躺下了。

白陶：“你……”

好了，不用问了。

白陶看见常溪亭从门口的树上轻飘飘滑了下来，三两步走到他们面前。

常溪亭一看楚尧闭着眼，就先向白陶行了一礼。

“师叔帮帮溪亭，我刚回来就被古乐追着跑遍了永庐山，跑得我都饿了。”

白陶看着楚尧一动不动，装睡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好笑，他停下了手里的活，笑道：“好，那等会儿让古乐做饭给你吃，溪亭先歇会儿。”

追来的古乐恰好听见自己师父的话，他没反驳，问道：“师弟想吃什么？”

咦？古乐长心眼了？

常溪亭觉得稀奇。

这么多年，常溪亭和古乐之间的辈分就没定下。

常溪亭比古乐大两岁，但常溪亭拜楚尧为师之前，古乐已经是白陶的弟子。

早先古乐还喊常溪亭师弟，但常溪亭和古乐稍微熟一点之后，一直不肯承认，还反过来喊古乐师弟，两人各有各的道理。

后来古乐也不知怎么，妥协了一步，但也不肯喊常溪亭师兄，直接喊常溪亭姓名。

楚尧和白陶两人不是同门，两人又都不在意这些礼节，所以这场“师兄”之争，一直都没个结果。

刚刚常溪亭一直逗古乐，让古乐喊他师兄，现在古乐直接在师父面前来了这么一句。

常溪亭微微一笑，答道：“三菜一汤。师兄在此，谢谢师弟。”

古乐没什么反应，也没说什么话，直接往膳房去了。

常溪亭见古乐走，把那副逗乐的样子收了收，洗了手，规矩地坐在刚刚楚尧坐着的凳子上，帮着白陶捡桃花。

常溪亭看着这才下来的桃花，闲聊道：“师叔这是又要做桃酿了？”

白陶点点头：“今年桃花开的盛，不做桃酿可惜了。再者，你上次离开前不是把我的桃酿和你师父的酒都送人了？我想喝，当然得重新酿。”

常溪亭冷不丁听白陶直接戳穿此事，他尴尬地笑了笑。

“溪亭错了，下不为例。”

白陶本就不是追究，他只是随口提一句。他做的桃酿，常溪亭自小就没少喝，每次做桃酿，总是留有常溪亭的一份。

白陶看楚尧还不睁眼，他想了想，提起了上次常溪亭离开前和楚尧争执之事。

“溪亭真不满意你师父给你找的亲事？是不满意那名女子，还是另有想法？”

常溪亭捡花的动作一顿。

上次他离开前，楚尧忽然跟他说要给他定下一门亲事。

常溪亭本以为是玩笑，他也就随口答了一句，胡乱说了一堆要求，但过了几日，楚尧居然给他拿来了一位女子的八字和画像。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观林山庄文长风之女文书瑶。

常溪亭见楚尧是认真的，他气恼道：“师父，我的身世如何，你不知吗？！”

楚尧莫名执着，不搭理常溪亭的愤怒，他平静道：“知道。你是不满意这女子？师父可以再找，总有你喜欢的，定了之后，就成亲好好过日子……”

楚尧的话没说完，常溪亭一掌拍碎了棋盘和棋盘下的石桌，黑白棋子散了一地，两人不欢而散。

常溪亭实在气不过楚尧此举，也不知是存了何心思，把水云阁和桃渊水榭的酒都拿到山下卖了换钱，拍拍屁股潇洒地走了。

他这次回来，没想到白陶会问起这件事。

常溪亭想了想，看着白陶认真道：“师叔，溪亭此生不欲成亲，与那女子是谁无关。”

白陶还没回答，楚尧率先按奈不住，从木椅上跳起来指着常溪亭骂道：“臭小子，你不想成亲准备干什么？来，现在说，说出来也让你师叔听听，你今后还想做什么！”

白陶看着暴怒的楚尧，明白他说的哪件事，也就没再插嘴，叹了口气，回了屋内。

常溪亭没应声，手上又开始捡花。

楚尧见他如此，气得一脚踢翻了凳子。

常溪亭没躲，就一屁股蹲在了地上，他没起身也没抬头，手上摆弄着被撕成两半的桃花。

楚尧见此，气不打一处来。知道常溪亭这副样子就是铁定的油盐不进，他也不打算跟这不孝徒弟浪费口舌，甩甩衣袖就要走人。但又像是气不过，回头又往常溪亭身上踹了一脚才走。

常溪亭挨了这不算轻也不算重的一脚，他的身体微微晃了晃，稳住之后扶起凳子，又重新坐下。

白陶给楚尧倒了一杯茶，站到窗前看着一个人安静捡花的常溪亭，对楚尧道：“你何不直接和他说明白？”

楚尧气道：“说什么？说探到那些臭虫虱子的踪迹，我怕他再赴汤蹈火变成一个疯子，所以要他成亲？”

楚尧怕常溪亭听到，这句话说得很小声。

他刚说完，又喝了口茶润润喉，猛地把茶杯拍在桌子上，大声吼道：“小兔崽子，要是不愿成亲，就滚出我苍月楼！滚滚滚！赶紧滚！”

白陶被这一声惊了一跳，回过头瞧了眼楚尧。

“你发什么疯？”

楚尧嘘声道：“我吓他的……唉唉唉，你是不是翻白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