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令人疲惫的家族晚宴已经过去了几日。
帝都,一间只对少数会员开放的爵士酒吧顶层包厢。那是夏知聿的地盘。安让山推门而入时,身上还带着一场慈善拍卖会结束后未散尽的气息。他脱下剪裁精良的黑色礼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露出了里面笔挺的白衬衫。柔和的灯光勾勒着他宽阔的肩膀与劲瘦的腰线,那张英俊的面容因沾染了些许厌倦而显得愈发冷峻,唯有那双天生的桃花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沉静的湖水。他走到吧台边坐下,径直解开了领口最顶端的两颗纽扣,才仿佛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哟,这不是我们刚从名利场上凯旋的安大指挥官吗?”
夏知聿斜倚在对面的皮质沙发上,晃着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一双杏眼带着促狭的笑意。“怎么样?我可都听说了,这几天帝都的圈子里热闹得很。”他凑近了些,用一种分享绝密情报的语气,压低了声音:
“说吧,安家准备给你物色的小安夫人了,你看上了哪一位?是能巩固军部势力的林家向导,还是能让你们家财报再翻一倍的岳家千金?”
安让山端起酒保刚刚调好的苦艾酒喝了一口,没有理他。
夏知聿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话锋一转,故作不解地皱起了眉:“不对啊……按理说,这些位置不都该内部预定了吗?我怎么记得,前段时间也不知道是谁,为了个神秘人,满世界找什么‘提亚蕾花’,后来又因为繁星城的事,吃了一缸的干醋?”
他身体前倾,眼中闪着戏谑的光,像个终于找到破绽的审讯官:“安让山,你老实交代,你心里是不是早就有人了?”
安让山握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夏知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你看,你又沉默了。”他打了个响指,“在我的情报世界里,巧合往往意味着必然的联系。所以,我的分析报告结论是:让你心心念念那朵花的主人,和你吃醋的源头,是同一个人。对不对?”
安让山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漂亮!”夏知聿为自己的推理喝了口彩,“案子破了。但问题是,这位嫌疑人,又是让你觉得花不对,又是夸别的哨兵优秀。安让山,她是不是……不喜欢你呀?”
安让山依旧不说话,沉默地继续喝着酒。
夏知聿把杯子一放,继续说道:“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人家姑娘压根没给你机会,所以你就直接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自我消沉了?我跟你说,情场如战场,你这种消极防守的战术可不行,必须主动出击!”
坐在他对面的指挥官一动不动,像是什么也没听进去。
夏知聿不死心,继续说道:“我查到,最近有一批参加过繁星城论坛的向导,刚好结束外派任务,返回帝都轮休。你说……你的那朵‘提亚蕾’,会不会就在其中?你要是再不去,我可就要用我的笨办法了。”他懒洋洋地继续说,“我会以情报部的名义,‘例行约谈’每一个从繁星城回来的年轻向导,挨个问她们:‘请问你最近有没有跟一个姓安的冷脸豹子提过什么花?’你猜,你的名声会不会比北境的雪传得还快?”
安让山终于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事?这可是事关你终身幸福的头等大事!”夏知聿夸张地一拍大腿,“我最好的朋友现在像个怀春的笨蛋,我能袖手旁观?”夏知悦话锋一转,变得循循善诱,“安让山,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只会在自己的地盘上生闷气。这在战场上叫固守待援,在情场上,就叫坐以待毙。行了,以后孤独终老的时候,也别怪兄弟没提醒你。”
安让山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夏知聿知道,鱼上钩了。他端起酒杯,隔空点了点安让山的方向:“你现在人就在帝都了,这是最好的机会,这叫‘主场优势’,懂吗?”
安让山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夏知聿知道,对付他这种人,必须给出最简单直接的指令。他放下酒杯,身体前倾,像个循循善善诱的军师,开始“出招”。
“听着,计划很简单。”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步,拿出你的通讯器。”
见安让山不动,他挑了挑眉:“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怎么联系她。能让你为一句话就吃醋的人,你会没存她的通讯号?这话骗鬼呢?”
安让山的眼神闪躲了一下。
夏知聿乘胜追击:“第二步,找到她,发一条信息。内容我都替你想好了,保证万无一失。”他清了清嗓子,模仿着安让山公事公办的语气:
“方案A:‘我目前在帝都,有空见一面吗?’——简洁,有力,不拖泥带-水,像你下达军令一样,绝对符合你的人设。”
“方案B,如果你觉得太直接,就加个借口:‘我正好在帝都开会,上次的事想当面道谢。’——你看,多得体,多有礼貌,完全无法拒绝。”
“方案C……”
“够了。”安让山终于打断了他。
“怎么能够了?”夏知聿靠回沙发里,双臂环胸,“我还没说到被拒绝了怎么办呢。不过说真的,你安让山连死都不怕,还怕一个女人说‘不’?这话要是传出去,北境的兵都要笑掉大牙。”
安让山被他堵得无话可说,脸色更沉了。夏知聿看着他这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决定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行吧,既然你对你的‘特定目标’没想法,那我只能帮你扩大一下搜索范围了。”他拿出自己的终端,作势开始操作,“我这就给你帝都几个相熟的家族发信息,说我们北境的大英雄回京休假,今晚举办一场联谊会。环肥燕瘦,各式各样,总有一款适合你。怎么样,我这个兄弟够意思吧?”
安让山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夏知聿!”
“我在呢。”夏知聿笑得像只狐狸,手指在虚拟屏幕上点得飞快,“别说,贺家那个小女儿还挺崇拜你的,我第一个邀请她……”
话音未落,安让山已经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通讯器。他没有再看夏知聿一眼,只是低着头,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似乎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夏知聿立刻收起了自己的终端,安静下来。他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完成。剩下的,只能靠这个倔强的哨兵自己迈出去了。
包厢里一时间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音乐声。
不知过了多久,安让山按下了发送键。然后,他将通讯器放回口袋,看也没看结果,便拿起外套,转身就走,仿佛刚才那个犹豫不决的人不是他。
夏知悦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端起酒杯,无声地笑了。
成了。
躺在宿舍沙发上吃冰淇淋的云纾恩听到通讯器振动,她用黏糊糊的手指扒拉开屏幕。
北境指挥官的信息跳了出来。
【安让山】:【我目前在帝都。】
【你也在。】
【我们应该见一面。】
帝国植物园的穹顶是巨大的晶格玻璃结构,将午后和煦的阳光过滤成柔和的光斑,洒在珍惜的蕨类植物叶片上。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泥土与植物混合的、干净而微甜的气息。
云纾恩提前了几分钟到达。她站在约好的热带雨林馆入口处,看着水雾系统喷洒出的朦胧水汽在巨大的芭蕉叶上凝成水珠,然后滚落。
这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通讯器里的聊天记录。一切的开端,都源于那三条毫无感情、却又冲击力十足的信息:
【我目前在帝都。】
【你也在。】
【我们应该见一面。】
云纾恩还记得自己看到这三行字时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了“我的通讯器是不是坏了”、“这是某种新型的军部加密暗号吗”以及“他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病毒入侵了”的复杂情绪。
没有问候,没有铺垫,更没有问句。这不像一次邀约,更像是一次逻辑推导的最终陈词。因为A和B同时存在于同一空间,所以C见面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件。
她当时哭笑不得,指尖悬在屏幕上,竟不知该如何回复这“钢铁直男”式的结论。沉默了许久,她才带着一丝试探和揶揄,回了一句:
【云纾恩】:【收到,指挥官。请问这次“应该”发生的会面,在哪个坐标点执行?】
对方几乎是秒回,内容再次让她哑然。
【安让山】:【地点是变量。你来决定参数。】
……原来他还真的在执行任务啊。
云纾恩彻底陷入了困惑。她完全摸不透这位指挥官的意图,不知道这究竟是一次突击的工作汇报,还是有什么别的机密事宜。在这种完全懵圈的状态下,她下意识地选择了一个听起来最中立、最公开、也最不像秘密接头的地方。
【云纾恩】:【那就帝国植物园吧,你方便吗?】
她本以为这个提议会让他觉得奇怪,没想到对方只回了一个字。
【安让山】:【好。】
回忆结束,云纾恩的思绪被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拉了回来。
她抬起头,视线穿过朦胧的水雾,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和往日身着笔挺军装、肩上扛着星徽的北境指挥官不同。今天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深蓝色圆领衫,外面是一件深灰色的极简风夹克,没有多余的装饰,却将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线勾勒得恰到好处。
没有了军装的凌厉与距离感,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清冷英俊的普通年轻人,干净得像冬日初霁的晴空。植物园柔和的漫射光,柔化了他英俊脸庞上过于锐利的线条,那双天生的桃花眼,此刻褪去了平日的冷冽与疏离,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在水汽中显出一些柔和的气息来。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或许是不习惯这种没有明确议程的场合,哨兵的神情有一丝不易察的僵硬,他目光没有第一时间落在她脸上,而是飘向了她身侧那株正在滴水的龟背竹。
“这里的……湿度很高。”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内容像一篇环境勘察报告的开场白。
云纾恩看着他这副努力想表现得自然、结果却更显笨拙的样子,心底那点因他奇怪短信而起的困惑,此刻全都化成了笑意。
她弯起眼睛,语气轻快地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寂静。
“是啊,”她说,“植物园有专门的湿度控制系统。”她往前走了半步,像个真正的导游那样,朝馆内伸了伸手。
“走吧,指挥官阁下?今天的侦察任务,可别迟到了。”
云纾恩那句带着笑意的“侦察任务”,似乎让安让山紧绷的神经找到了一丝熟悉的程序感。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以一种温和的守护姿态,跟在她身侧,一同走进了温暖潮湿的热带雨林馆。
年轻的哨兵虽然言语不多,却是个极好的听众。当云纾恩饶有兴致地介绍那些造型奇特的植物时,他会安静地驻足,将目光从周围的环境,转向她所指引的地方,专注地聆听。
他们走到一丛盛开的西番莲前,那花朵的结构繁复而绚丽,紫白相间的花蕊如同一个微缩的星系。云纾恩真心实意地赞叹道:“你看这个,真漂亮,像不像艺术家精心设计的珠宝?”
安让山走上前,认真地端详了片刻。他没有急着去看介绍牌,而是看向云纾恩,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轻声问道:“为什么是珠宝呢?”
他的问题让云纾恩愣了一下,随即她兴致勃勃地解释起来:“你看它的花蕊,一圈一圈的,像不像镶嵌的钻石和紫水晶?还有这些丝状的副花冠,像是设计师故意加上去的流苏。大自然才是最厉害的设计师,不是吗?”
安让山安静地听她说完,目光回到那朵花上,似乎在用她描述的视角,重新去审视这朵植物。过了许久,他才微微点头,用一种认真的语气说:“很精密的结构。你说得对,很漂亮。”
他真诚地给出了一个带有个人情感色彩的评价,虽然依旧简短,却让云纾恩感到自己说的话被认真地听进去了。她心情愈发轻松,带着他继续往里走,开始介绍一些熟悉的知识。
“这是缬草,”她指着一株不起眼、开着淡粉色小碎花的植物,“它的根部有一种很特别的气味,在古代,人们用它来制作镇静和帮助睡眠的药剂。对于精神力敏感的人来说,这种自然的气息,是很好的精神‘锚点’。”
安让山闻言,俯下身,仔细地观察着那株植物。他没有说话,但云纾恩能感觉到,他正在用哨兵那敏锐得不可思议的感官,去分析、去理解她话语中的含义。
他站直身体后,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思索:“在北境,我们用可控的低频声波来辅助哨兵进行精神放松。但你说的这种‘锚点’……似乎更柔和。”
“声波是外部干预,而气味和植物,更像是内部引导。”云纾恩笑着解释,“一个是命令,一个是邀请。效果不同,但都很有用。”
“命令与邀请……”安让山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若有所思。
那一刻,云纾恩再次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交流是平等的。她在分享她的世界,而他,在努力地理解、接收,并用他自己的方式,给出真诚的回应。他并没有用自己擅长的军事或战术知识来主导话题,而是耐心地,一步步地,走进她的领域。
阳光从温带馆的玻璃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他挺拔的侧影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安静聆听的样子,冲淡了他身上那份属于指挥官的疏离感,显露出一种属于年轻人的、干净而温和的特质。
云纾恩看着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他们走到了一扇通往多肉植物与沙漠区的玻璃门前。门外,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更加开阔也更加喧闹的区域。许多游客正聚集在那里,其中不乏跑闹的孩童。
“下一站是沙漠区,”云纾恩笑着说,“准备好了吗?”
安让山看着门外攒动的人群和刺眼的阳光,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他侧过头,看向云纾恩,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身影。年轻的哨兵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却又带着全然信赖的语气,轻声说:
“我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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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门无声地滑开。一股混合着燥热空气、人群喧哗与多种复杂气味的混乱气息,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
也就在那一瞬间,冲击发生了。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光,而是一股纯粹的精神乱流,像一块无形的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云纾恩的脑海中激起剧烈的晕眩。她的脚步一个踉跄,视野边缘泛起黑点,仿佛有无数负面的情绪碎片——恐慌、暴戾、绝望——正试图刺穿她的意识。
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精神力失控。在帝国,哨兵和向导被要求从觉醒之初就要接受严格的训练,学习如何控制自己庞大的精神力。但总有例外,一些未经登记、未受过引导的觉醒者,在受到强烈刺激或精神创伤时,其精神力会像失控的野兽一样向外肆虐,污染并伤害周围的一切。
他们被称之为——黑暗哨兵。
云纾恩还没来得及建立防御,一个挺拔的身影已经横亘在她身前。安让山甚至没有丝毫的迟疑,在冲击爆发的瞬间,他已向前踏了半步,将她完全护在身后。一层无形的精神屏障在他面前悍然张开,像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硬生生地顶住了那股狂暴的乱流。
他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苍白。他陷入了困境。这股混乱的精神风暴像强烈的电磁干扰,让他无法在嘈杂的人群中精准锁定那个失控的信号源,只能被动地进行大范围防御。这种防御极其耗费心神,每多支撑一秒,他自己的精神力就在被飞速地消耗和污染。
云纾恩立刻明白了安让山的处境。他有足够的力量去防御,但缺少精度去反击。而精度,恰恰是向导的专长。
她没有试图把他拉走,而是迅速上前一步,站到他身边,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他那只因极力控制而冰冷僵硬的左手。
“把感官共享给我。”她直视着他,眼神坚定而清澈,“我做你的眼睛。”
安让山没有丝毫犹豫,在接触的瞬间,便向她完全开放了自己的感官通道。
云纾恩的精神世界瞬间与他庞大而有序的精神力连接。她能“看”到他所看到的屏障——那是一面由无数坚冰构成的、抵御着混沌洪流的巨墙。她的任务,就是在这片混沌的洪流中,找到那个释放洪水的泉眼。
她的向导素像最高精度的过滤器,通过安让山的感官,开始飞速地筛查人群中每一丝异常的情绪波动。很快,她穿透了所有假象,锁定了一个核心——在沙漠区入口角落里,一个穿着灰色外套、蜷缩在阴影中的男人身上,正散发着黑洞般的、充满了绝望和暴戾的情绪污染。
她不需要开口。通过精神链接,她直接将那个男人的影像和坐标,清晰地投射进了安让山的意识里。在接收到坐标的瞬间,安让山紧绷的防御之墙上,分出了一股凝练如手术刀般的精神力。这股力量没有丝毫外泄,精准地跨越空间,直接作用在那个黑暗哨兵的精神核心上。那不是破坏性的攻击,而是一次高强度的精神镇静,像一次强制性的断电。
几乎是同一时刻,那个男人身体一软,悄无声息地瘫倒在地。
肆虐的精神风暴戛然而止。
危机解除。周围的游客只是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以为那个男人是中暑晕倒了,并未引起真正的恐慌。
战斗结束,安让山那面坚固的冰墙瞬间瓦解。巨大且毫无准备的精神消耗让他的身体猛地一晃,下意识地向云纾恩的方向靠了靠。在完全放松之前,他抬起了自己的手腕,启动了军用通讯器。他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但语气中的命令感丝毫不减。
“是我,安让山。”他对着腕表低声道,“帝国植物园,D-7坐标区,有一个‘精神泄露源’需要回收。污染等级三级,非敌意性失控。”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派清道夫小组过来,低调处理。目标送往塔进行隔离评估,查清他的身份背景。”
云纾恩搀扶着他,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正不自觉地向自己倾斜。听着他冷静而迅速地处理善后事宜,她意识到,这种根植于骨血的责任感,或许才是他精神力量的真正来源。
在挂断通讯的那一刻,他紧绷的最后一丝精神才终于彻底松懈下来。他身体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回握住她的手,仿佛那是在风暴中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这是他第一次,允许自己在另一个人面前,显露出如此不设防的一面
云纾恩稳稳地牵着他,将他带离了逐渐聚集的人群,走向一条僻静的小径。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她让他靠墙坐下,自己则半蹲在他面前,双手拢住他的手。用最纯粹的向导素,一点点安抚着他动荡的精神海。
直到他重新睁开眼。
那双桃花眼中凝聚的戒备与冷冽褪去,他安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有感激,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安让山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稳稳地坐直了身体。那份属于指挥官的挺拔和气势重新回到他身上。
“好了,指挥官阁下,‘精神污染’已得到有效控制。”云纾恩语气轻松,像是在汇报任务,“可以给您的这次任务评估打个S级最高分了。”
安让山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带着玩味的赞美。年轻的哨兵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他的耳尖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他垂下视线,看向他们刚刚并肩作战时紧紧握住的双手。云纾恩的手还虚拢在他的手上,白皙的手指纤细小巧,像一只栖息在他手背上的白色蝴蝶。
他没有推开,也没有握紧,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
“外面的空气……不如这里好。”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云纾恩感觉到他话语里隐藏的情绪,没有点破。
“今天的事……”他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不常有的郑重,“抱歉。”
云纾恩看着他认真而略显笨拙的样子,心底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个柔软的微笑。
“没关系呀,这又不是你的问题。”她轻声说,然后向他眨了眨眼,眼中带着俏皮的光芒,“如果你真觉得过意不去……那请我吃个冰淇淋吧?”
这个请求是如此普通又如此简单纯粹。它完全出乎了安让山的预料,似乎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凝视着她,那张平日里会严肃地进行战术分析的脸上,此刻出现了一丝罕见的茫然。他似乎在努力地理解,冰淇淋这种东西,怎么能成为化解一场精神危机的报酬。
很快,哨兵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那份笑意很浅,却像融化的冰雪,让他那张总是清冷的脸庞生动了起来。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无声地应允了这个提议。
他默默地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云纾恩以为他要离开了,心底有些失落。
但下一秒,他站了起来,挺拔的身形挡住了部分光线。然后,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掌心朝上,是一个笨拙而郑重的邀请。
那是一只极其漂亮的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却不突兀。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透着淡淡的、健康的粉色光泽。手背的皮肤很白皙,甚至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这是一只本该执掌权柄与武器的手,此刻,却以一种毫无防备的、甚至带着一丝青涩紧张的姿态,全然地、只向她一个人展开。
“走吧。”他声音平静,但语气里似乎带着一种新的温度。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认真地看着她,泛红的耳廓让他英俊的脸庞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属于年轻人的青涩。
云纾恩看着他那只手,愣了片刻,随即嘴角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明亮的笑容。
她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温热的掌心里,任他把自己拉起来。
“我要吃树莓口味的。”
她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轻快得像跳跃的阳光,驱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