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敝貂裘 第6章 阿溟

廉朔这一听，再一次觉得有点过，就出来打圆场。他摇着羽扇笑道：“裴大人雄才大略该是在文墨上，何必和这群兵油子一般见识？”

裴溟淡淡道：“没事，就玩玩，既然知道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想必输了诸位将士也不会看低了我。”

廉朔：“……”

这厮真是不知好歹！

他继续干笑道：“谁不知道裴大人书香门第，惊才绝艳，没必要降了身份。”

裴大人：“……”

我都不知道。

众将士：“……？”

我们也不知道。

裴溟对廉朔笑笑：“多谢军师解围，只是我也想与兵卒同乐。”

话说这份上，廉朔再劝阻就太婆婆妈妈，他只好闭嘴，退到了司玄身后，准备看着不对就捅捅司玄让他去救场。

裴溟自然看到他的动作，顺着他的行踪，他转头看向司玄。残阳渐落玉盘出升，营地燃起篝火，晦暗难明中，司玄眉目如画，温柔一笑，仿佛桃花初开。

月下看美人，摄人心魄。

裴溟叹了口气，转过头来。

殊不知司玄看他一如是。

月下的太傅凭空镀上了一层仙气，仿佛随时要凭虚御风而去。他垂着眉目，收敛了总是散漫的深井，难得几分正经，竟让司玄想起一首曲的唱词。

“溶溶柳下燕子眠，更有池上花影，窗下流年，曾有年少白衣，醉倒风月前。”

就在司玄这一晃神瞬间，已有一人踏出一步，取了一副弓箭，桀骜不逊对着裴溟草草行礼：“裴大人，我擅长弓箭。”

裴溟点点头：“好。”

说话间，箭靶已经立起。那人一抱拳，先一步上前，抬手抽箭，凝神聚气，挽弓如月，径直瞄准靶心。

只听弓弦铮铮一响，那三支羽箭齐齐射中靶心，因那人力气大，竟穿透了稻草扎的靶子，竟只有一半落在外面，箭羽犹颤。

四下叫好声哄然而起，那人抱拳，向司玄拂衣单膝跪下：“殿下！”

司玄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请起，果然是栋梁之才。”

那人得了司玄夸赞，黑红的脸涨的更红，五大三粗的汉子竟不好意思挠挠头，傻笑起来。

司玄夸过他后，便看向一边沉默微笑的裴溟：“裴大人？可还要比试？”

裴溟莞尔：“当然，只是还请殿下借副弓箭。”

那刘平疆好事，当即把自己的弓箭囊取来，呵呵一笑：“我这弓箭可沉，你能行吗？”

裴溟挑眉，接来颠了颠：“果然沉一些，不过是好弓。”

话音未落，他干脆利落挽起弓箭，侧头看向靶子。那比正常弓箭足足沉了一石的的长弓，竟好似孩童的弹弓一般，被他轻轻松松拉开。

“雕弓翎箭。”裴溟搭了三支箭，轻笑道，“许久未碰，多少有些生疏。”

在他拉开拿弓箭的时刻，原本吵吵嚷嚷的大营瞬间寂静无声。只听裴溟优哉游哉的声音，伴随着草丛里促织的叫声在月下回响：“诸位可能不知，孔子剑术高超，而凡是文人当习六艺，所谓六艺——”

就在尾音未落时，裴溟倏然发箭，那流星般的翎箭飞射的同时，他放下弓，再搭三箭，语气仍是不紧不慢，甚至带着笑意：“礼、乐、射、御、书、数。所谓君子，当文武双全。我别的不行，恰好这骑射还勉强可以见人。”

三支羽箭一微微分散，同时射中靶心，只不过有一只在靶心正中央，而其余两只，竟好似故意一般，落在靶心的红色边缘。长箭趋势不减，竟直直穿透了靶子，钉在了地上。

这三箭刚落，又三箭齐发，这次三箭都是瞄准的红色边缘，又是穿靶而过。裴溟连发九箭，正好把红色靶心围了个圈，正中央一个点。

司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若论射箭，裴大人当是营中第一。”

射中靶心在司玄的人看来，不算难。

但是控制弓箭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普通人努努力就能做到。这是指哪打哪，只要裴溟想，千军万马之中，他想射杀谁，就可以射杀谁。

全场寂静无声。

裴溟放下弓箭，曼声道：“太白谪仙西出长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我慕诗仙风采，也学过些剑术。”

他对着呆呆的刘平疆一笑：“刘将军，比划比划？”

刘平疆扯了扯嘴角：“你别是什么武林盟主的儿子吧……看上去文文弱弱，咋这么有力气……”

“非也非也。”裴溟好脾气解释，“我家若是不要脸一点，勉强个十万八千里也只能称作半个书香门第。往上数十八代，就一个举人，还是榜上靠后的，剩下的先人多是秀才，我爹考个秀才累个半死，就在洛阳一个不怎么样私塾教教书，家里不说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也不算富裕，虽说吃穿不愁，但是和武林盟主差的可远了。结果到了我这辈，不知道祖坟上冒哪门子青烟，居然发达了。”

刘平疆被他绕得有点懵：“你家既然不富裕，你咋会射箭啥的？”

“哦。”裴溟面色平静，张口就是扯淡，“我隔壁邻居有耍猴的，也有街头卖艺胸口碎大石的，我和他们学的。”

司玄：“……”

这真是信口雌黄，骗骗老刘这种憨厚的傻子罢了。

刘平疆将信将疑，回头看司玄，司玄见那裴溟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也来了些兴趣，便笑道：“点到为止。”

刘平疆挠了挠被蚊子叮的脸：“就比剑呗？”

“行啊。”裴溟正要借把剑，司玄却忽然解下腰间的纯钧，抛给裴溟。裴溟下意识接住，一看是皇上御赐的，嘴角没忍住抽了抽。

“平疆的剑也是神兵利器。”司玄温言道，“削铁如泥，他不爱占人便宜，阿溟你便用纯钧与他一战罢。”

裴溟也是个混不吝的，也没觉得这纯钧有多珍贵，反而是司玄忽然改口叫阿溟叫的他一扬眉。只是现在没工夫掰扯。

司玄发言了，他也乐得自在，便收心凝神，拔剑出鞘，并指一弹，朗声笑道：“请罢，刘将军。”

刘平疆断喝一声：“小心着！”说罢揉身上前，一把重剑舞得虎虎生风。他这种打法，最适合在疆场厮杀，大开大合，旁人虽能窥得其破绽，却难敌其力，无法上前，是杀人的剑法。

裴溟深知自己力气也不差，但到底比不得刘平疆，他轻笑一声，旋身后退，轻轻巧巧躲过了刘平疆那一斩。他体态修长，比起刘平疆的天生神力，多了一层轻盈，只见他腾挪间，竟以看不清的速度闪到了刘平疆身后，反手将剑柄刺向刘平疆的后背。

刘平疆眼前一花，就不见了人，但他是沙场老手，死尸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自然不是寻常人，他见裴溟不见，直接躬身一个跟头翻出去，恰好避开了裴溟那一剑。

裴溟一扬眉，赞了一句：“好。”说罢又跳起来，脚点上一旁的柳树稍，轻轻巧巧借了力，整个人如鹰隼办扑出去，直直跃到刘平疆头上。

说时迟那时快，裴溟若是出剑，刘平疆非死即伤，他却只是一笑，落在了刘平疆身前，随即一个转身，挽了个剑花，刚想逗逗这个傻大个，却忽然心下一凛，同时感觉到一道视线正盯着自己。

裴溟心如闪电，就着剑花从下向上挑去，还是反手用的剑柄，刘平疆被他近身，一时间施展不开，竟被他轻轻点在了脖子上。

裴溟一触即退，收剑归鞘，笑吟吟看着司玄。

司玄垂着眉目，也笑了笑。

刘平疆努了努嘴，也收了剑：“俺输了！”

他这一认输，全场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但是刘平疆也不在乎，大手一挥：“老刘心服口服，裴大人这剑术实着不一般，俺之前以为你是个小白脸，看清你，觉得你不懂武功还往上乱凑，是俺老刘目光短浅了！这里给裴大人道个歉！若是以后有机会，还要陪我多切磋喂招！”

裴溟眯着眼睛笑：“好的好的，只是我懒，别总来找我就好，也让我偷个闲。”

说着他将纯钧恭敬还给司玄：“殿下？”

司玄没有接剑，而是意味深长看着他。裴溟也不急，就那么垂首捧剑。司玄轻声道：“阿溟怎么忽然换了剑招？”

裴溟装傻功力一流：“殿下，下官未曾换啊？”

司玄也不戳破，慢悠悠接了剑：“都累了，且去休息罢。”

他这一声令下，除了值夜的其他人齐齐散去，井然有序。司玄拍了拍裴溟的肩：“主帐在那边，跟我来。廉朔，把阿溟的猫也找来。”

廉朔自他改口叫阿溟是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一听这话，便同手同脚转身，不忍直视他们两个刚认识就眉来眼去的狗男男。看那背影，就好似看见自家主公被狐狸精迷住的众臣，实着可怜。

看见他们不开心，裴溟倒是开心了，重新抱起狗子，在司玄身后溜达走了。

路过刘平疆身边时，他不易察觉地叹息一声。

差点玩脱了，果然司玄不好对付。但好歹蒙混过去。

刘平疆看着裴溟的背影还在啧啧赞叹：“他那么瘦，结果居然这么厉害？”

廉朔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叫人给裴大人找猫去了。

一直漠然看戏不出声的白衣杀神沈鼎冷笑一声：“他越强岂不是对殿下越不利？”

刘平疆卡了个壳，只听沈鼎继续冷冷道：“你脖子上那玩意有和没有真没区别，哪天被人杀了你还帮人家擦剑呢。”

说罢他也施施然滚了，留下刘平疆气不打一处来：“你娘的！看我笑话好玩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