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问心殿的人来这天青镇,不知有多少人或多或少地接受过他们的问诊,现如今一一搜寻怕是来不及。
另外,也许其他人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只是不像穆环这样敢于到大街之上申诉,这等几乎有些灵异之事,恐怕官府也有些棘手,恐怕这也是穆环上街的主要原因。只是尚不知这穆环的父亲穆通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若不是他好巧不巧地撞上了这小孩,不知何时能等到他们露出马脚。
只是,钟荇伸手抹了一下桌上的灰尘,薄薄一层,应该是近几日未来得及打扫,他轻捻了捻指腹,转而看向桌子上摆放着的穆通的遗物——几件粗布衣衫,一件不太锋利的砍柴刀、还有几个积攒的碎银子。
先前他已经从穆环口中得知,他母亲生下他便难产而亡,之后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以穆通平日里砍柴为生,这周围惟余绛兰山峰与天青镇相连,却偏偏山势极为险峻,想来穆通这个樵夫做的也不容易。
凡人都道人死之后需落叶归根,才能让灵魂安息,遗物也要随之而去。只是如今尸身无影无踪,如何下葬?而穆通留存在这人世间的不过三两件简朴物件,还有一个尚未及冠的幼童。
穆环正站在他的旁边,小心翼翼且带着点期盼地看着他。钟荇知道自己应该朝他做一个安慰的表情,只是这并不是穆环想要的。
钟荇拉着他的手坐了下来,问道:“小环,你阿爹之前生病多久了?”
“大概已经一月有余,我阿爹是樵夫,需整天上山砍柴已维持生计,只是这山路实在是陡峭,某一天我阿爹一时不察竟摔倒在地,顺着坡滑了下来,其他倒是没什么事,只是一条腿坡了。吃了一段时间的药却是不见好,反而身体越来越差,坡了一条腿连山都登不了,又何论砍柴卖钱呢?一个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因为此,阿爹无奈只好在家休养着。”
穆环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含着泪,许是年纪小,什么事情都藏不住,他极力想在这位神仙似的哥哥面前装作大人,可是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落在地上,落在他身体的各处,落在这里虽然破旧但却是父亲苦苦维持的家中。
他抽着鼻子,用手抹掉了眼泪,这才继续说道:“眼看着之前攒下的银钱快要花光了,却一直不见好转,阿爹内心十分着急,一时之间头发花白了不少。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过几日便来了一群仙人在广乐街上贴了告示,说是免费治病救人。阿爹虽然心有疑虑,但观望了几日,也询问过周围去过问诊的人,都不见有什么问题。阿爹于是不再耽搁,寻了个日子带着我一起去看病了。可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据小环这孩子的描述,他爹吃了那群人给的药之后并没有什么异常,反而腿脚似乎好了许多,父子二人十分高兴,穆通于是放下心一连吃了几日,却在即将痊愈的前一天突然离世,也是他最后饮尽灵药的日子。可是现在这屋子里连只空瓶子都找不到,倒像是毁尸灭迹。
“那你还记得那日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么?可以给我讲一讲。”
穆环仔细回忆着那日的情景——他扶着阿爹,好不容易走到了看诊的队伍里,轮到阿爹的时候,那名男性医者只是看了阿爹的腿一眼,却又不像是其他的医者一般为阿爹把脉,而是往阿爹手指上划了一道血痕。
当时穆环有些害怕,可是看了周围的人一圈,发现他们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什么惊讶或者惊恐的表情,因此他也稍稍安定了下来。
听了小环所说,钟荇眉头一皱。
又是血?他们为何如此在意这血液?
来之前,钟荇借口说,将那日长溪村问诊的村民一一探查过,就脉象上而言,看不出任何问题,问心殿之人所给予他们的灵药也不过是常见的一些,并不掺杂任何有毒的成分。
穆通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背后之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只是眼下线索并不是很多,要是能找到穆通就好了。
想到这里,钟荇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袋子里拿出几张符纸。他略微沉思了一会,又犹豫着从小袋子里拿出另一些符纸。如果有人细看可以发现这两堆上面的笔触并不像是同一个人所绘。
而钟荇最先拿出来的符纸,正是他亲手绘就而出的。而另一些,则是薛玉今早给他的。而这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薛玉的是用灵力绘写出的。
知道钟荇有心探查此事,薛玉担心他的身体直接承受灵力的话会受不住,因此便给了他一堆灵符,还细心地教给他各种灵符的用法。比当年他这个大师兄称职多了,毕竟他从来没有给薛玉讲的这么细过。
钟荇当时挺奇怪的:因为据他所知,薛玉往常只醉心于剑术,对其他的不怎么关注。不像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喜欢学一些。见他此时拿出一些自制的绘制完好的灵符,实在是有点惊讶,当然大部分是欣慰之感。
只是钟荇毕竟修行了几百年符篆术,所承载的符篆即便不用纸作为载体也能发挥不小的作用,即使如今用不了灵力,功效大为减弱,也比薛玉这刚入门的好一些。
因此,他就想将薛玉的放回去,只是刚拿起,便又迟疑了一下。
如果不用吧,恐怕薛玉会有所怀疑。这好歹是薛玉关心他这个师兄的善意举动,他如果这样做的话岂不是有点伤人心?
思来想去,钟荇只好将他与薛玉的符篆一同贴在那穆通所遗留的衣物上。
这搜寻符接触到气息之后很快便飞了起来,为钟荇指引着方向,只是……
钟荇看着在他面前跃跃欲试的两道符:“……”
你们俩怎么飞的还不是同一个方向???
他的符篆向西,而薛玉的却向北。
虽说钟荇对自己的符篆术很有信心,但是想了一下薛玉今早对他说过的话。
钟荇还是将他自己的符收了起来,打算眼下先跟着薛玉的去看一看。
长溪村就在西处,他回去的时候再探查另一边也不迟。
现在并不是黑夜,这搜寻符若是在大街上满天飞的话,恐怕会引起凡人不小的动乱。因此钟荇便将它拿在手中。这符纸倒也乖巧的很。见他如此也没有想过要离开他,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飞翔。
而他们在路途上每一次的转角,这带着薛玉灵力的符箓都会在钟荇的手中折叠弯曲一角,以此来为他们指明方向。
钟荇他们二人跟随着这符纸七拐八拐地走到了一个死胡同,他看了一眼手上,那搜寻符已然不动了。
人没瞧见一个,这胡同里杂物倒是不少。钟荇心道:搜寻符带我们来到这里,或许此处有关于穆通的线索。
果不其然,他在一处隐秘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滩血。
而本来该在他手中安安分分的符纸,突然飞了起来,而那符纸啪的一下,就贴在了地上那滩血的旁边。
这血难道是穆通的血?如果是他曾经活着来到过此处,想必血迹已然干涸,看这滩血迹的情况,恐怕是有人带着他的尸身来到了这里。
钟荇于是问那躺在地上的符纸:“这附近可还有其他的地方有穆通的气息?”
符纸一动不动。
钟荇又问:“除此之外,这镇子上的任何角落里都寻不到这人的气息么?”
听了他这话,符纸倒是动了,它先是回到了钟荇的手中,并将自己弯了弯——那是个人点头的姿态。
钟荇收了那张符纸,心中有些不妙:恐怕那带走穆通之人如今已经离开了天青镇,并且下落不明。
这搜寻符只能搜寻方圆百里的东西,再多的就鞭长莫及了。
一直跟着钟荇的穆环刚开始见他手上的符纸,又惊又喜,心道或许他遇见了什么神通广大之人,内心悲痛的情绪好歹平静了几分。只是却见钟荇领着他走进了这样一个死胡同,还在这里停了下来,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
他有些忐忑地问正在沉思的人:“哥哥,我阿爹他…究竟到了哪里?”
“即便是他已经离开人世,我也想再看一看他。”
钟荇一怔,他如今灵力尽失,光凭这样大海捞针一样找,不知道要找到何时,头一次,钟荇觉得自己太过无用。
安慰之语已在嘴边,可他却说不出口。
良久,钟荇只是有些沉闷道:“我会尽力找到你父亲的。”
穆环却稍稍安定了下来,心道:这几天他去官府,去街上,没有一次不是受人冷眼,遭人嘲笑。这个哥哥是唯一试图帮助他的人了……
他正想着,却见钟荇突然蹲了下来,朝地上的一滩血伸出了手。
指腹上的血迹快要发干,钟荇把手指靠近仔细看着,只是他刚刚试图嗅了一下,却闻到了——
一股令他有些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