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椅上,莫亦灼刚迷迷糊糊地醒来,就听见休息室门被粗暴推开的声音。
那门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墙上挂着的几件戏服都微微晃动。
雷砚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间隙中还带入了外面嘈杂的人声——导演扯着嗓子喊“准备下一场”的嘶哑声、道具组搬运器材的碰撞声、还有不知哪个演员正在背台词的喃喃低语。
雷砚没有注意到休息室里还有人,动作里带着骂骂咧咧的烦躁,在小小的空间里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他一把将手里的文件夹摔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文件夹在桌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才停下,紧接着他又踢了一脚旁边的凳子,那凳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鸣。
莫亦灼半眯着眼睛,从躺椅的缝隙中观察着雷砚的一举一动。见他一脸不痛快,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莫亦灼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丝恶作剧的笑意。
“干什么呢!”
莫亦灼猛地从躺椅上坐起,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股严厉的呵斥意味。
雷砚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一激灵,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忙不迭地回头。当他看清是莫亦灼时,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原来是老四你啊!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张思果那个瘟神又来找茬呢。”
然后他意识到莫亦灼刚才是在睡觉,脸上浮现出歉意的神色:“你刚才是在睡觉吧?是我吵醒你了吗?抱歉抱歉,我真是被那家伙气糊涂了。”
莫亦灼对刚才成功吓到雷砚的表现很是满意,笑着摆了摆手:“没有,你进来的时候我才刚醒。再说了,这休息室本来就是公用的,哪有什么吵不吵的。”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胸前长长的假发随着动作滑落到肩侧。
这是他那场戏的造型——一袭青灰长衫,墨发如瀑,扮演的是剧中那个亦正亦邪、神秘莫测的男四号李应。
造型师手艺不错,这假发做得极其逼真,戴上后衬得他本就精致的面容更添几分出尘之气。
莫亦灼想到雷砚刚才进门时那副表情,好奇地问:“怎么了,刚才一副肺管子炸了的样子。谁又惹我们雷大少了?”
“还能有谁?当然是张思果那个家伙啊!”
雷砚整个人都烦躁起来,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倒苦水般向莫亦灼倾倒:
“今天早上从七点和他一起拍戏开始,就被他拖累得不断NG。一场简单的对手戏,拍了十几条都没过!同样的台词,同样的动作,每一次都能用不同的方式搞砸——
要么是忘词,要么是走位错了,要么是表情僵硬得像块木头。你是不知道,当时所有人脸绿的啊!一直到中午了,才勉强拍了三场,里面一场戏他还是用了替身才过的!”
他越说越气,额头上青筋都隐隐浮现:“最可气的是他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硬是把屎盆子扣在其他人头上。中场休息的时候,我亲耳听到他跟助理抱怨,说什么‘xxx演技稀烂,根本接不住我的戏’,也不看看他自己那副德行!台词记不住,走位不会走,情绪不到位,除了那张脸还能看,简直一无是处!”
雷砚的声音越说越高,几乎要压过外面片场的嘈杂,他猛地意识到这一点,又压低了嗓音,但语气里的愤懑丝毫未减。
别看雷砚名起得好,实际上他的脾气就和他的姓一样,风风火火的,一点就着。但自从从事影视行业后,他的脾气也多多少少的改了不少,至少不会当人面说大实话了——除非实在憋不住,就像现在这样。
至于张思果,他和雷砚同属一个经纪公司,同样是被公司塞进这个小剧组“锻炼”的。
公司打着“培养新人”的旗号,实际上是把这些没什么背景的新人扔到各种小制作里摸爬滚打,美其名曰积累经验,实则是不想在他们身上投入太多资源。
但不同的是,张思果上面有人——据传是公司某位高层的远房亲戚,也有人说是被某个金主爸爸包养的小情人。
真相如何无人知晓,但他在剧组里的特权却是实打实的。
第一天进组,“作精”张思果就以“受不了片场简陋环境”为由,靠着背后势力的撑腰,将他看不顺眼的东西搅得一团乱。
先是要求单独休息室——原本剧组只给男女主角准备了单独休息间,其他演员都是共用——导演不同意,他就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制片人。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导演接完电话后脸色铁青,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挥挥手,让人腾出了一间临时休息室给张思果。
然后是伙食,嫌弃剧组盒饭“油腻不健康”,要求专门从五星级酒店订餐,费用自然要剧组承担。制片人又打来电话,这次导演直接摔了手机,但最后还是咬着牙同意了。
这还不算完,张思果开始在剧组里指东指西,像个山大王一样作威作福。他的要求千奇百怪,而且总是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提出来:
“天热了,不拍。”
“天冷了,不拍。”
“阳光太刺眼,影响我发挥。”
“今天风大,我状态不好。”
“这身衣服颜色我不喜欢,换一套。”
“对手演员身上有香水味,我过敏。”
…………
诸如此类的借口层出不穷,剧组进度被他拖慢了一大截。原本计划三个月的拍摄周期,现在看来四个月都未必能完成,每天的预算像流水一样哗哗地往外淌,制片人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偏偏他背后的人确实有几分能量,连导演都不得不忍气吞声,只在背地里跟副导演抱怨:“要不是投资方塞的人,我早让他滚蛋了!”
副导演只能赔笑安抚,心里却也在暗暗叫苦。剧组里这样的“特殊人物”最难伺候,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像祖宗一样供着,稍有不满就可能捅到上面去,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细皮嫩肉”的张思果不仅对天气不满,还时常对剧本指手画脚。他会拿着剧本去找导演,导演起初还会敷衍几句,后来干脆躲着他走。
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他的戏份被删了又删,加了又加——删的是需要吃苦的戏,比如雨中追逐、泥地打斗;加的是能凸显他“美貌”的特写,比如慢镜头下的回眸、阳光下睫毛的颤动。
更离谱的是,剧本里的男四号李应,张思果特别想演,甚至异想天开地提出要“一人分饰两角”,在演自己角色(一个纨绔公子哥)的同时,也出演李应。
这个提议被导演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张思果为此闹了好几天脾气,拍摄时各种不配合。
但对于男四号李应这个角色,导演抱着的是“有合适的人选就拍,没有就算了,宁缺毋滥”的想法。
李应在剧中虽然戏份不多,却是推动剧情的关键人物,亦正亦邪,气质独特。
导演对这个角色寄予厚望,自然对长相、气质明显不符的张思果不假辞色。
张思果的脸是标准的网红脸,大眼睛高鼻梁尖下巴,好看是好看,但缺乏辨识度,更像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产品,而李应需要的是一种独特的、带有神秘感的气质。
偏偏就在这时,莫亦灼来剧组给雷砚送东西——雷砚论文需要的一些参考文献落在宿舍了,莫亦灼正好顺路送来。他们俩是大学室友,虽然专业不同,但关系一直很好,雷砚进组拍戏,莫亦灼偶尔会来探班。
那天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一头柔软的黑发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身姿挺拔,气质干净,就这么走进了片场。他没有刻意打扮,甚至有些随意,但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从容与淡然,却让他在一群忙碌的工作人员中格外显眼。
导演一眼就相中了他,非要拉住他来试镜男四号。
莫亦灼本是拒绝的,他一个民俗系的学生,对演戏一窍不通。但导演不依不饶,甚至搬出了“救场如救火”的大义,再加上雷砚在一旁怂恿,莫亦灼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试镜结果出乎意料的好!
莫亦灼虽然毫无表演经验,但他身上那种独特的干净又神秘的气质,与李应这个角色不谋而合。导演当场拍板,就是他了。
好巧不巧的是,张思果的金主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他在剧组作天作地的事,十分严肃地警告他安分一点,别再惹是生非。
但张思果如果听话,那他就不是个“作精”了。
他根本不管金主让他安分一点的话,只记住了“莫亦灼抢我角色”这件事,连带着男二号雷砚也被他记恨上了——在他看来,莫亦灼是雷砚的朋友,这肯定是雷砚在背后搞鬼,故意找人来抢他的戏份。这种想法毫无逻辑,但在张思果的认知里却理所当然,他开始在剧组里明里暗里给两人使绊子。
莫亦灼把胸前长长的假发撩到后面,他故作烦恼地叹了口气,眉头微微蹙起,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张思果觉得是我抢了他的角色,你也是受了我的连累。要不,我去向他道个歉吧?说不定能缓和一下关系。”
他的语气真诚,眼神却狡黠得像只狐狸,显然这话不是真心实意的。
雷砚闻言,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表情夸张:“得了吧你,你要是想去拱火就直说。就张思果那性子,你去道歉他只会觉得你是在炫耀,到时候更变本加厉地找麻烦。你是没见识过他胡搅蛮缠的功夫,那叫一个登峰造极,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莫亦灼揉了揉被敲的地方,假装吃痛地皱起眉,见雷砚不为所动,才懒散一笑,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那你要是不甘心,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套他麻袋打一顿?我好歹也是学过几年的,保证让他疼得嗷嗷叫又验不出伤。”
雷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的怒气消散了不少,肩膀放松下来,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我才不做那种违法犯罪的活动。而且万一被抓到了,我才是亏大了——为了张思果那种人背上案底?不值当。我还想在这个圈子里混呢,不能自毁前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分享秘密的神秘感:“再说了,我听说张思果背后那位金主最近好像遇到了点麻烦,自顾不暇,正焦头烂额呢。说不定过段时间,张思果就嘚瑟不起来了。”
两人闹了一会儿,休息室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雷砚突然神神秘秘地凑到莫亦灼身边,朝他挑了挑眉,压低声音道:“对了,我听说剧组这几天闹了不干净的东西……”
人类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有种基因里流传下来的好奇与探索欲,更别提正当青春年少的男大学生了。
雷砚虽然学的是舞,平日里最崇尚科学理性,但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传闻却格外感兴趣。他喜欢看恐怖片,听灵异故事,越是害怕越是想听,典型的又菜又爱玩。
莫亦灼歪着头打趣他:“少年人有这么多好奇心可不是什么好事。没听过那句话吗?好奇心害死猫。”
他的语气半真半假,让人捉摸不透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看雷砚还是一副八卦兮兮的样子,莫亦灼起身伸了个懒腰,顺道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将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我去看看要不要到我了。你要是闲得慌,就去看看我订的烤鸭到了没,说好了中午送来的。”
雷砚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嘟囔:“就知道使唤我。”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往外走,“那我去门口看看,你赶紧去化妆间补个妆,下一场好像就是你的戏。”
莫亦灼笑着应了声,看着雷砚离开休息室,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淡去。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古装打扮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剧组的异常,他其实第一天就察觉到了。
那种若有若无的阴气,普通人可能只觉得是山里气温低,但对他而言,却像是黑暗中的灯塔一样明显。
只是那气息很微弱,时有时无,他也就没太放在心上——毕竟他的规矩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那东西不主动惹事,他也不会去多管闲事。
但最近几天,那气息明显增强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苏醒。昨天夜里,他经过拍摄区,明显感觉到那种阴冷的气息比白天浓了许多。